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有美璇璣正> 第5話·中 同床異夢

第5話·中 同床異夢

  阿武去三郎墓祭祀,遠遠見一人影,在大風中斜斜歪歪走來,走近一看,竟是長孫娘子近侍阿岳。

  「汝來祭三郎乎?」阿武方一開口,喝了一口風沙,連忙掩袖咳嗽。阿岳見他亦驚,立在風中對答:「奴奉娘子意,前來祭祀。」阿武哦了一聲,也不欲多言,入去墓園。

  祭祀畢,阿武出墓園,卻已不見其影,遂策馬趕路。行了一段,果見阿岳,於是朝她說道:「我攜汝回城。」阿岳猶豫須臾,於是上馬。

  行至通義坊,阿岳下馬,說道:「汝請先回府,以免他人議論。」娘子皆多顧慮,阿武也不勉強,遂先返家。

  入院,見阿琴手持熱飲,阿武連忙攔之,說道:「請交之於我,汝去他處。」阿琴執意入室,說道:「汝方歸來,此處交由我。」

  阿武可不願再無端受責,因是唬她:「今為三郎死忌,二郎正自深悼,汝若擾之,必受譴責。」果然,阿琴一聽,讓壺與他,連忙避走。

  阿武低笑,執壺入室,二郎正在伏案摹寫。阿武續了茶,過去一看,滿紙皆是陣法圖。

  「卷中有圖,二郎卻臨摹數次,何也?」阿武拾了畫好的紙,依次疊好。

  世民每看兵書,喜於紙上推演。只見他研讀書中古陣,俄而掩卷,於空紙畫軍陣,再與卷中對比調整,故於諸陣形,早已刻畫於心。

  「溫故而知新也。」世民埋首畫圖,隨口問著,「安會去了這般久?」

  阿武答道:「去時遇天子祭天回城,儀仗狼狽,故觀望了許久。聽聞遇大風,聖人獻畢,御馬馳走,奴有幸望見天子儀容。」

  「哦?天容何如?」世民問道,筆卻不停。

  阿武一臉失望,說道:「天子御馬而行,冠服華麗,較於左右武士,尤顯身量短肥,疾馳之時,如一粒肉丸射出,與『美姿儀』相去甚遠。」世民大笑:「貪吃奴!喻天子如肉丸,汝豈不懼獲罪乎?」

  阿武咋舌,連忙閉嘴,轉而研墨,須臾又道:「奴遇阿岳祭祀,早知娘子遣人去之,奴不必跑一趟。」

  世民筆尖頓住。轉念一想,觀音婢掌管府內,又身為兄嫂,遣人祭祀三郎亦在情理,遂壓下疑惑。

  阿岳回房,阿茉正與大郎妾抱子坐廊閑聊。大郎妾自誕乳,時來問阿茉哺乳之事,故阿岳與她們打了招呼,便入房去。

  「婉柔夜裡好哭,故我幾月不曾整覺。」阿岳隔窗聽阿葵說道。「豈非餓乎?我每覺前哺一次,覺中再乳之,省心不少。」阿茉說道。

  阿葵連問:」是耶?乳足乎?」阿茉頷首,阿葵嘆道,「我素來乳不足。」阿茉說道:「汝動胎早產,當以食補,我自誕子,娘子常賜膳,故而乳水充足。」

  阿葵嘆息一聲,說道:「羨煞人也!我為妾室,豈敢要求過多?且大郎多內寵,不見棄輒是幸運。」

  阿茉安慰道:「大郎新婦將來,有了主母,他人亦不敢造次。汝為長女生母,自當不同無子者。」阿葵嘆道:「但願如此。」

  大兄婚期將至,觀音婢再度忙碌起來。這幾日,夫婦二人極少長時相處,世民難免有些空落。

  這天,阿岳來送木炭,世民正懶散撲在欄杆上,執竿逗引猞猁,百無聊賴。阿岳凝著那張側臉,一時失神。世民察覺,驀地轉頭,阿岳驚了一跳,連忙退走,卻被他喚住。

  阿岳俯身應道:「二郎有何吩咐?」世民頓了一瞬,問道:「娘子何在?」阿岳如實答道:「明日親迎,娘子在家廟督役。」

  世民哦了一聲,猶疑須臾,終是問道:「汝曾去祭三郎?」阿岳答道:「是也,娘子遣奴去之。」世民頷首,示意她退去。

  阿岳去后,世民自嘲一笑,暗悔不該追問。觀音婢之於自己,自然毋庸置疑,若諸事皆去猜疑,倒顯得自己度量狹小了。

  世民轉身立在廊上,觀看柳土獐與奎木狼嬉戲。那柳土獐性烈,常與諸獸禽相鬥,就連「同僚」大風亦惡之,每於天上翱翔,不與親近。故世民常笑柳土獐活該,如今風水流轉,它竟有奎木狼為伴!

  世民仰天長嘆:柳土獐尚有伴也,嗚呼哀哉!

  親迎將至,宅內上下忙動,一片喜氣。鄭觀音卻心無波瀾,彷彿明日出閣的,不是自己。

  晡后,鄭觀音遣走侍婢,獨在苑中踱步。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暗下來,鄭觀音準備回房。

  行至一處池沼,一個黑影跳出,鄭觀音正欲呼叫,那人低聲說道:「我也!」

  鄭觀音定睛一看,竟是李安儼!

  李安儼引她避至假山洞,臉色怨怨:「若非唐國公府派出請帖,汝將瞞我待何時?」鄭觀音嘆道:「抱歉,我們不能私下來往……」

  李安儼不甘問道:「汝心悅李大郎乎?若是如此,某不復糾纏,就此別過。」鄭觀音垂首不語,李安儼見之猶憐,心中瞭然,「必為母兄相迫,故汝嫁之,我去求鮮於夫人停婚,許汝於我!」說著執她欲走。

  「不可!」鄭觀音將手掙脫,說道,「我與李大郎婚姻已定,已然合法夫婦。」

  「我不甘心!」李安儼低吼,神色痛苦。鄭觀音見之動容,奈何……於是嘆道:「李郎重情義,必將遇好娘子,妾……無此福氣!」因轉身欲去,卻被他捉腕。

  「……」鄭觀音抬眸,不解而望。李安儼凝著那雙麗眸,欲要看出其中究竟藏有幾分情意,卻始終難見任何情緒,也正因她性子如此,才令他傾慕至今。

  李安儼心有不甘,索性吻起她的雙唇。鄭觀音大驚,用力掙扎,卻被他禁錮於懷,推避數次,終究不敵男子的熱烈。鄭觀音不覺閉起雙目,任之親吻。

  察出她在迎合,李安儼愈受鼓舞,擁她抵於石壁,細細親吻起來。他繾綣於臉頰之時,鄭觀音微睜迷離的雙目,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他面目俊朗,體姿英武,比之李大郎,確實更有朝氣,只可惜……家世不如李大郎。若二者能合為一人,她大抵也是如意的,可惜,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

  正自遐想,李安儼終於停住,擁著她說道:「不如我們連夜逃走。」鄭觀音聞之一驚,推開他道:「妾絕不會私奔。」「不然,我求於汝母。」「阿娘必不許之。」

  李安儼沉默須臾,說道:「李大郎性懶散,年將而立,仍未釋褐,汝母無非看中家世。我許誓於前,必將取得功名。」

  鄭觀音搖首嘆氣:「阿娘必然不聽。」「焉不試之?」李安儼抬腳欲去。

  鄭觀音見攔不住,急聲說道:「汝母為前朝皇后,必為聖人所忌!……」

  李安儼身形頓住,攥緊的衣袖無力垂下,終是未去請婚。鄭觀音後悔出言,然為絕其望,仍是說道:「你我無緣,李郎何須執著?就此別過。」說罷頭也不回離去。

  果然,他不止輸在家世……李安儼緩身坐地,神形頹喪。

  也不知坐了多久,耳邊一陣足音,李安儼抬首一看,一位形容稍小的娘子提燈立在跟前,說道:「若人真心相愛,家世貧富皆非阻礙……」

  李安儼疑惑看她,小娘子笑道:「妾方經過,見有人說話,遂不敢相驚。」

  是也,若三娘有心嫁他,一切皆不是理由,無非是……並非無他不可罷了。小娘子都能明白的道理,他又何必執著?

  起身欲走,小娘子提醒道:「妾已遣開奴婢,李郎可從此門離去。」

  李安儼抱拳,無心探究她為何認識自己,只留下一句「多謝」,便頭也不回離去。

  鄭四娘提燈而立,目送失意的少年消失在月色中……

  次日親迎,鄭四娘望見李安儼立在催新婦的賓相中,神情沮喪。只有新婦子催出時,他才動了動眼瞼,繼而目光觸及自己,稍有光澤,只一瞬間,頃刻黯淡。蓋因心上人嫁為他人婦,枉自心傷也。

  當真是個痴情男子!鄭四娘心內嘆道。

  婚禮畢,建成與新婦就寢。褪了禮衣,夫婦二人並坐於榻。建成於男女之事已見不鮮,故無所謂,只因她初嫁,到底有些拘謹,於是打破尷尬氣氛,關懷問道:「三娘累否?」鄭觀音輕聲說道:「妾不累。」

  建成笑道:「不累輒好,夜已深了,娘子請就寢。」遂請之上榻。鄭觀音羞澀入榻,建成隨之躺下,安靜而卧。

  青廬內安靜無聲,鄭觀音心內自嘆:這李大郎也算謙謙有禮……正如是想,他忽然側身,抱她於懷。鄭觀音驚了一下,卻並未掙扎,心底有所準備。

  果然,他翻身而上,開始親吻臉頰、雙唇,俄而解衣,肌膚糾纏,異常熟練。他入來的那一刻,鄭觀音心神潰散,迷離之間,只剩一念:或許嫁與他,亦不失為好歸宿……

  就在鄭觀音遐想未來時,不過幾日,夫妻隔閡初現端倪。蓋因新鮮勁已過,建成不復夜夜歸寢,經常留宿婢妾處。鄭觀音於此頗有怨,卻不敢有言。

  這夜,建成仍未回寢,鄭觀音遣走侍女,垂淚於房。所嫁之人若不相愛,談何幸福?她突然想到李安儼,他那般愛慕自己,定不會冷落如此,可惜,她明白已晚,錯失了一個愛她之人……

  婚後不久,皇帝去洛陽,百官隨駕,建成夫婦也隨之而去。

  家人辭別之時,鄭觀音看見人群中的世民。如今,他越發英氣逼人,旁有佳人相伴,而她,卻已成為他的兄嫂。

  正自感慨,觀音婢上前,執她手道:「阿嫂一路好走,常來書信。」

  本是親善之舉,鄭觀音猶有芥蒂,想她素來惡己,又豈會真心相待?不過做與大人公看罷了。尤其那聲「阿嫂」,似乎有意提醒自己。轉而又想,自己身為長嫂,又是冢婦,到底壓她一頭。如是心想,鄭觀音面含微笑,和如春風:「多謝弟婦。」

  李淵見二婦一團和氣,捋須微笑,囑託一陣,攜子女離家。

  世民回房后,謂向觀音婢:「鄭三娘好說謊,昔者離間我夫婦,少與之來往。」

  觀音婢笑道:「如今伊為長嫂,焉能不禮待?且伊剛來,諸多不適,甚為可憐。妯娌之間,自當和睦,家寧則興也。」

  世民攬她坐懷,感慨而嘆:「觀音婢心善之人,但願伊能投桃報李。」

  皇帝至洛陽,袁充奏太史令庾質託病不從駕,皇帝聞而怒之,遣人執庾質下獄,不久庾質死獄中,朝堂嘩然。

  這日休沐,袁充邀友王劭坐談。王劭自大業以來任秘書少監,因私議楊素墓讖祥罷職,如今賦閑在家。或因一方失勢,不足為懼,曾經明爭暗鬥的兩人,反倒熱絡起來,經常往來。

  王劭倚著憑几,說起耳聞:「庾質冤死獄中,人莫不議論袁公.……」

  袁充替他斟了酒,哼道:「議論何妨也,不過羨嫉耳,某何懼之有?」王劭執杯謝過,說道:「話雖如此,然庾質與公無仇,何必授人話柄?「

  袁充道:「庾質雖與某無仇,然其父庾季才生前數次誹謗於我,實可恨耳!」

  開皇年間,高祖令太史監製曆法,及新曆推行,袁充言日影長,高祖問於太史令庾季才,庾季才言袁充荒謬,高祖大怒,免職庾季才,后卒於家。

  故王劭不便多言,因道:「聖人每欲征討,公輒托星象,獎成帝意,朝中多有怨懟。某因憂袁公樹敵,故而多言。」

  「公關憂之心,某銘記於心也。」袁充笑道,「某亦憂公之前程,故有一事相告:聖人好著述,將增秘書省百二十員,如無意外,王公有望起複。」

  王劭停杯,取卷奉之:「某有聽聞,故新著《平賊記》三卷,還望袁公呈上。」袁充接過,又說起另一事:「近來洛陽流傳《桃李子歌》,公知否?」

  王劭頷首:「聽聞此謠由扶風起,言『李氏當為天子』,豈非扶風賊王李弘芝妖言惑眾耶?」

  「或然。」袁充呷一口酒,「然高祖曾夢洪水淹城,乃遷都大興。聖人聽此讖謠,以郕國公李渾門盛,又其從子李敏小字洪兒,疑為應讖.……」

  王劭雖好讖學,卻也頗疑其學,因是嘆笑:「朝中諸李姓該自危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