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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話·下 隋軍大敗

  經過周密籌劃,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與右翊衛大將軍於仲文等人率九軍,共計三十萬五千人,自瀘河、懷遠二鎮渡遼水,會於鴨綠水西岸,將與來護兒水軍共擊平壤。此前發兵時,隋軍人馬皆給百日糧,又給衣資戎具等器,以致人各負荷三石以上,不堪其重。加之宇文述有令「士卒有遺棄米粟者,斬」,軍士不敢遺棄,故於帳下掘坑埋之,以減負擔。結果行至半路,糧已將盡,軍士俱疲。宇文述欲還師,又恐皇帝罪責,猶豫之下,仍進至鴨綠水。

  大軍壓境,高麗遣使乙支文德詐降,以觀虛實。宇文述與於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麗王高元及乙支文德,則誘執之。二人慾執,慰撫使尚書右丞劉士龍止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若執乙支文德,則與高麗必有惡戰。今高麗來降,無非懼於我軍,若釋之,以示天恩,則高麗不戰而降,豈非兩全乎?」

  宇文述道:「然高麗狡詐,若是詐降,豈非放虎歸山耶?」

  劉士龍作揖:「身為慰撫使,某請出使高麗,勸其安心歸降。」皇帝征高麗,皆因高麗不行臣禮,若勸得高麗王入朝,必為大功,劉士龍如是算計。

  於仲文頷首:「此言有理。」

  雖為左翊衛大將軍,然皇帝令於仲文為諸軍諮稟節度。未免擔責,宇文述遂未反對。

  乙支文德既還,宇文述等悔之,於仲文遣劉士龍騙文德曰:「大將軍有話,請再回營。」

  乙支文德笑道:「我王將來營,大將軍但有何言,來時再說。」無論劉士龍如何誘騙,乙支文德皆不顧,仍渡鴨綠水而去。

  放歸乙支文德,眾人內不自安,坐議對策。於仲文建議:「若以精銳追之,或能補救。」

  宇文述不敢冒險:「糧已將盡,大軍不宜作戰,儘早還師為妥。」

  皇帝交以大權,若有閃失,必罪自己,於仲文惶懼不安,因怒:「將軍仗十萬之眾,不能破小賊,何顏以見帝!且仲文此行也,本無功矣。」

  宇文述厲聲說道:「何以知無功?」

  於仲文道:「昔周亞夫之為將也,見天子而軍容不變,此所謂軍中之事,決在一人,所以功成名遂。今人各有心,何以勝敵!」

  若以己之故,錯失先機,宇文述擔待不起,又因皇帝有令,諸軍節度悉聽於仲文,故宇文述不得已而從之,與諸將渡水追乙支文德。而乙支文德見隋軍士飢色,故欲疲之,每戰輒走,宇文述一日之中,七戰皆捷。勝利突然而至,宇文述恃功而驕,於是乘勝再進,渡過薩水,因山為營。

  隋營近在平壤城三十里處,乙支文德卻不慌張,謂使曰:「隋軍雖眾,然人心各異。於仲文唯恐擔責,劉士龍欲立大功,唯宇文述以糧盡欲還,可誘之退兵。」

  於是高麗使者來營,轉告宇文述曰:「若將軍退兵,文德必以高元所在告之。」

  宇文述常年行役,深知士卒疲弊不可復戰之理,又以平壤城險固難攻,與其因失利獲罪,莫如順勢退兵,因允之:「退兵未嘗不可,然高麗數次詐降,某難信任。」

  使者揖道:「將軍用兵神武,高麗早有耳聞。如今每戰必勝,果然名不虛傳。我軍死傷慘重,焉得頑抗?」

  宇文述捋須輕笑:「我軍以三十萬之眾,若取平壤,易如反掌耳!」

  於是隋軍以方陣而退,然高麗失信,從四面襲之,隋軍只能且戰且行。七月廿四這日,隋軍退至薩水,渡至一半,高麗自后偷襲,時右屯衛將軍辛世雄衛后,當場戰死。後方失防,諸軍俱潰,倉皇逃竄,不聽號令。高麗兵乘勝追擊,宇文述等日夜奔還,避至鴨綠水。將軍王仁恭為殿,擊退高麗,余者乃得保全。來護兒待命城外,聞宇文述大敗,亦引軍還。

  九軍渡遼之時,原計三十萬五千人,及還遼東城,唯二千七百人。經此戰役,隋數萬資儲器械損失盪盡,僅克高麗武厲邏而已,真可謂得不償失。

  隋軍大勢已去,皇帝怒將宇文述等下獄。為防遭襲,於次日倉皇班師,一路行至涿郡,方得休整。八月初,皇帝敕運黎陽、洛陽、洛口、太原等倉谷到望海頓,遣民部尚書樊子蓋留守涿郡。

  王師尚在歸途,隋軍大敗卻已在國內傳開,天下嘩然。禍不單行,去歲山東、河南發大水,淹沒三十餘郡;今年多地大旱,疫病肆行,致人丁多死,山東尤甚。由是民怨沸騰,反者不絕。

  諸貴雖居終南,卻也知局勢愈不太平。濮陽夫人惴惴不安,唯恐受牽連。太夫人鄭氏慰道:「許國公素得帝寵,或不至死罪,汝勿憂也。」

  長孫氏嘆道:「姑姑曾云:富也好,貴也罷,安穩一世即為福氣。伊曾貴為蜀王妃,享盡奢華,然一朝蜀王廢,至今身處囹圄。想來唯有大起大落,方能如此大徹大悟……」其母薛國夫人一旁嘆氣。

  聞及幼女,鄭氏眼眶微濕。原本先帝有所悔悟,日後赦免亦有可能。然今上即位,禁錮楊秀如初。鄭氏再也未見小女,一經竟已八載……正自傷感,又聞女孫道:「女子之榮衰,唯繫於夫子。縱使從未作惡,也會天降禍事,嘆嘆!」

  「古今之女子,安有順遂以終者?」鄭氏嘆氣,須臾乃道:「聖人未還,一切仍有轉機……」又謂向曾外孫,「大郎切記,萬不可私還東都。」

  宇文承功自知輕重,阿翁獲罪,全家恐難倖免,宇文承功尤其畏死,甚至連出終南亦不曾。

  這日盥洗畢,宇文承功獨坐於榻,一言不發。元娘褪去妝飾,坐去其旁:「郎君無須擔憂,無論何種變故,妾定長伴郎君。」

  宇文承功抬眸,元娘怯怯看他,連又垂首。宇文承功手指一勾,令她對看自己。元娘不知他將如何發作,正自無措,他卻俯身而來,將她禁錮於榻,熱烈親吻。元娘喜極而泣,宇文承功停住:「汝哭何?」

  元娘含淚看他:「妾……高興。」

  宇文承功撫其眉眼,當年除夕宴上,正是這雙似笑還泣的眼眸,無端吸引了自己,令人心生憐愛。「我不復如此。」宇文承功噙住那雙眸里滾落的晶瑩,聲音啞道。

  宇文述之敗,於世民而言,亦為噩耗。當阿娘閱完家書,告之秀寧姊弟后,世民痛心疾首。原本,他以為軍還后,以宇文述之人脈,必能為無忌謀取一職,如今之勢,只能轉投他路。

  當林木飄下第一片落葉,眨眼之間,秋意已濃。這日,無忌等人受世民相邀,外出放馬。雲阿聽聞李三娘在列,叫嚷著同去,順便邀了觀音婢。

  馬廄前,無忌與龐卿惲牽馬而立,見兩位小娘子並排走出,無忌眉頭皺向雲阿:「觀音婢氣疾方愈,豈堪奔勞耶?」

  觀音婢隔紗笑道:「騎馬於我不難,阿兄勿憂之。」

  雲阿掀起黑紗,笑道:「我與觀音婢同等身量、同色衣飾,四郎安能辯出?」

  無忌笑道:「你們雖同身量,步態卻有所別,我焉能認錯?」

  雲阿微微努嘴:「本欲捉弄爾,汝竟輕易識穿,真無趣也!」聽得龐卿惲暗自偷笑。

  四人抵達時,世民等人也已鋪席林下。世民向柴紹夫婦引薦龐卿惲:「此則龐兄也。」

  柴紹抱拳笑道:「久聞大名,幸會!」

  龐卿惲還禮:「得見兄嫂,卿惲亦幸。」

  無忌亦在引薦:「此我胞妹,乳名觀音婢。」

  世民正與龐卿惲過拳,聞言望向白紗下的小娘子,臉色一沉,以至她福身道了好在後,方是回神。正自糾結,柴紹一聲「長孫娘子好在」如巨石落在耳畔,世民連忙抱拳,掩飾慌亂。

  觀音婢隔紗見他目光迴避,正自納罕,佛慧上前,執手而笑,觀音婢不及細思,也回以微笑。

  無忌又指雲阿:「此我舅父之女,諱雲阿。」雲阿福身致禮。

  世民一掃沉鬱,抱拳笑道:「高娘子好在。」

  兩廂比較,觀音婢心下一緊,難辨滋味。「五娘……」佛慧見她不動,喚道。鄭觀音掃過一眼,先行入帳。觀音婢隨後而入,聽郎君們談論征遼之事。

  「此次大敗,希望聖人醒悟,勿再征遼。」柴紹說道。

  「難也。」世民說道,「聖人日前敕運四倉之谷至望海頓,顯是以圖再舉。我可斷言,不出一年,聖人必會再起遼事。」

  柴紹不可置信:「此次征遼,我朝傷亡慘重,且內亂不斷,聖人豈會接連征戰耶?」

  「聖人何許人也?焉能常理論之?」世民嘴角彎起,卻是一抹譏色,「聖人若以常理,則無遼東之事也。戎狄失禮,施威即可,以百萬之眾伐之,得不償失也。」

  雲阿悄謂觀音婢:「李二郎果然英武不凡,難怪奴婢皆受惑。」

  觀音婢望向表姊,掩嘴低笑:「豈止奴婢,某人也將受惑。」

  雲阿望向龐卿惲,低聲嗔道:「切勿亂講。」觀音婢以其害羞,安放於膝的雙手默默攥緊。

  無忌頷首:「我信世民。」

  世民與他相視一笑:「信我無錯。」

  柴紹欲言,秀寧撩紗瞪他一眼:「我弟每言必中,汝自聽之!」柴紹憨笑,遂不再言。

  眾人皆笑,世民笑罷,忽又凝眉:「許國公既已下獄,無忌之事,須另尋他路。」

  柴紹嘆道:「可惜我不得齊王信重……」

  龐卿惲亦嘆:「可惜我人微言輕……」

  無忌一掃郁色,笑道:「諸位善意,無忌沒齒難忘。無忌以為,天無絕人之路,人但有實學,終有一日,必能入秩。」看向佛慧時,眸光清亮。

  世民見他鬥志高昂,因笑:「未能助兄,弟慚愧不已。聽兄如是言,方能心安。若有所需,但須開口,弟願為效勞。」

  柴紹與龐卿惲相視一笑:「還有我們。」

  無忌鄭重拱手:「多謝。」

  「果不其然,大業九年正月,遼東之敗僅過四月,煬帝再征天下兵,以攻高麗也。」庭前落葉飄下,老媼坐席搖扇,說道。

  「是年,各地起事激增,蓋為此也。」婢女灑下薑末陳皮等料,說道。

  老媼頷首:「民怨未息,征伐又起,隋煬帝盡失人心,以至官民共反,短短七年,楊隋速亡。」

  婢女自釜舀茶,奉之老媼,笑道:「以楊隋之國力,不至二世而亡。煬帝治國雖無能,亡國頗有方焉。」

  老媼插扇於腰,慢飲一口,滿臉疑惑:「大業九年是何年?」其狀若旁聽者,婢女卻習以為常,只因老媼頭腦不清,不分今往。婢女暗數幾下,果然,剛數至十,老媼一轉惑狀,執杯答道:「此年說來話長……」婢女暗笑,看著那雙眯起的深眸,迷濛在氤氳的水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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