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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話·中 唐公次子

  自商周輪換,到五霸七雄;從秦漢更替,至三國兩朝。華夏中原由分到合,再經合至分,千百年間彷彿從來不會萬世一脈。因此,當秦始皇作著「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的春秋大夢時,一介氓隸陳涉卻懷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不平,敢以疲弊之眾揭竿攻秦……

  華夏自誕生起便在各族融合中不斷壯大,從而開闢出廣袤富裕的文明大地。中原人與生俱來的進取之志如同一顆種子深深根植於血脈里,特別在被他們看重的道德秩序遭到破壞時,反抗天命的種子便會悄悄萌芽。就如見到始皇帝的萬千儀仗時,年少的項羽並非甘心臣服,所想的卻是「彼可取而代之也」。

  西晉五胡亂華后,楊隋終於結束了將近三百年的分治。然而,二十年的短暫統一併未完全澆滅人們血液中反抗的火種,特別值此崇尚英雄之際,隋皇楊堅倚皇帝外祖之親,趁輔政重臣之便,逼退年幼的外孫禪位於己,不費吹灰之力巧取豪奪了宇文氏江山。其取江山之易,天下豪傑恐是不服的,若再有天命之讖,大抵皆會沾沾自喜,幻想著有朝一日一呼萬應的榮耀。故也不難理解當李淵聽聞將有天命后,內心頗為自得。而時值十六使受命出巡,誰人不知十六使名為巡視各省風俗,實則監察各地有無叛逆,故李淵欣喜之餘更多的卻是不安。

  「史世良必須一死!」李淵驚坐起,稍顯睏倦的語氣里透著十分堅定。

  因方就寢,入眠尚淺的竇氏亦被驚醒坐起,輕撫著他因作噩夢起伏的後背,緩道:「史世良聞名岐州,若是暴死恐將引人起疑。」

  李淵沉思,問道:「倘使元氏病死,史世良殉情如何?」

  竇氏沉默,答道:「妾將處理此事,郎君全心造塔即可。」

  「嗯。」李淵擁著妻子躺下,將她往懷裡緊了緊,「若真有天命,亦不負汝多年夙願……」儘管心底對於「復仇」二字莫名抗拒,然聞史世良之言后,除卻自負,李淵亦有几絲欣慰,至少在人皆稱美的妻子跟前,他終算有了些許底氣。

  竇氏聞言動容。他雖對自己言聽計從,心底卻自有一番見解,只因不願爭執,便依著自己的性子。想來也是,她恨不能食其肉飲其血的仇人竟是其姨父母,任誰也無法泰然處之,但他卻從未指責自己對楊氏甚至獨孤氏的咒罵,於此她是感激在心的。然而竇氏其人心氣極高,在丈夫面前她從不屑作小女子情態,故雖動容於李淵的支持,卻也只回以輕撫其背示意他安心入睡。

  到底想聽她金口吐出嬌言,雖料其一貫淡然如此,李淵心中仍稍失落。不過早年喪父的經歷令其善於體恤母親的不易,從而衍生對他人報以寬容的心態。加之近日情致頗高,心底的失落也就一閃而過。其既不肯回以秋波,倒不如自己主動索取,便攬了那尊高傲倔犟的美人入懷,顛鸞倒鳳一番,很是受用。

  就在李淵夫婦懷著美好願景和如琴瑟地在岐州經略時,遠在都城大興的長孫晟亦在不動聲色地綢繆滅夷大業——突厥。

  突厥之先祖,本平涼雜胡,世居金山之陽,為柔然鍛奴。西魏時,突厥破鐵勒、滅柔然,一統鐵勒與漠北地區,建立突厥汗國。當是時,中原正值南北各朝並立,因懾突厥之強兵均無暇北顧,為突厥汗國擴張提供良機。同時,各朝欲借突厥之力打擊對手紛紛向其稱貢,突厥由此獲益巨豐從而不斷壯大,幾百年間深為中原大懼。

  隋統一以來,長孫晟借突厥內部矛盾,以「遠交近攻、離強合弱」之上策,以夷制夷使得突厥各部猜忌,紛紛歸附楊隋。而與隋帝國對峙的步迦可汗自去歲敗走後再無動作,一直為長孫晟心中最後一患。

  今夏五月,達頭部九萬突厥男女前來歸附,這才將長孫晟的目光從持續幾月的舍利感應中又收回到滅夷大業上。但因連月來諸州屢有山獠作亂,皇帝致力於伐獠,長孫晟便也不急於討伐步迦可汗。

  這一緩便是數月。而今,皇帝所得舍利已於十月被浩浩蕩蕩地分送至各州入塔,與此同時,諸獠叛亂至十一月被楊素等人悉數平定。而此時,捲土重來的步迦可汗總算按耐不住,又開始攻打歸於大隋的啟民可汗。

  獨立城樓之上的長孫晟眼底暗流涌動:時機終至矣。於是次日表奏稱:「臣夜登城樓,見磧北有赤氣,長百餘里,皆如雨足,下垂蓋地。謹驗兵書,此名灑血,其下之國必且破亡。陛下欲滅突厥,宜在今日。」不出一日,即接到皇帝答詔:敕令長孫晟為受降使者,將送啟民北伐。

  長柄配劍緩緩出鞘,冷冽的刃光在一雙寒目的睥睨下如一道疾風飛向鋒尖,映出了彎在嘴角的那弧蔑笑。直至雪亮如鏡的劍面照出一張清秀的女子面容,那抹狠決的冷笑方是染上了隆冬暖陽的溫度。

  「鵝王……」高氏見丈夫擦拭著封存一年的刀劍,臉色微變,緩步走進來。

  長孫晟還劍入鞘,伸手扶著妻子坐下:「五娘眠否?」

  「已眠……」高氏回道,頓了頓,仍開口詢道,「邊境有變否?」

  長孫晟望見妻子眉梢上蒙上愁雲,拉過那雙攥著裙裾的小手包進自己手裡,輕鬆笑道:「達頭犯邊,今後必有一戰。」

  「鵝王須親去么?」高氏眼角泛光點點,心情沉重地偎進丈夫懷裡。

  長孫晟摟住嬌小的妻子,溫聲安慰著:「出使突厥二十餘載,消除邊患乃我畢生之願,而今良機將至,斷不會功虧一簣,望娘子理解……」

  高氏連道:「妾理解!」默了默又哽道,「……只因郎君此去又或一年半載,妾不舍……」

  面對梨花帶雨的嬌美妻子,任是誰也無法不動容,長孫晟心中騰起一片柔軟,但敕令不可違,於是沉默半晌方笑道:「我常年在外,甚少伴於你,確實理虧,該打!」說罷輕拽其手擊打自己的胸脯。

  高氏收回葇荑拭去眼淚,嗔笑道:「我豈是那般小性!」

  到底仍是稚氣未脫的小娘子,稍加哄逗便能破涕為笑,長孫晟心底愧意彌深,擁她入懷安慰道:「我向你保證,此役畢后,我再不出使,終日與你們相伴。」

  「嗯。」高氏應道,心底卻並未因長孫晟的承諾欣喜。因為她深知長孫晟口中所指的「你們」與自己心中所想並不相同,正因如此,她才愈加不願長孫晟頻繁出征。

  長孫晟自然不知年輕妻子日益深重的心思,在他眼裡,與他相差近三十歲的小妻子就如女兒一般嬌氣,需多加安撫。故聽其沉悶的回應后,長孫晟耐心哄道:「即便出兵也須年後,這些日我鎮日在家陪你,如何?」

  高氏一想,或許日後不起戰事也不定,便撲進他懷裡笑道:「好!」

  長孫晟果言出必行,待命在家的這段時日極少出遊,每日在府邸陪同妻兒玩樂,難得的天倫之樂對於常年奔波在外的長孫晟而言倒也顯得彌足珍貴。

  小年這日,長孫晟與高氏攜弄玥去大興城香火最盛的大興寺祈願,離去時恰見同來祈福的唐國夫人竇氏,其身旁還跟著一位骨格俊朗的小郎君,黑亮的眼睛不時打量著眼前和母親寒暄的夫婦。

  「二郎,快給長孫將軍及高夫人問安。」竇氏對身旁的小郎君招道。

  被喚作「二郎」的小郎君仰頭問道:「可是那一箭雙鵰、縱橫突厥的長孫將軍?」

  竇氏肯定地點頭,責備地看向他,語氣卻輕柔無比:「將軍跟前豈可無禮?」

  小郎君「哦」了一聲,便規規矩矩地行起頓首禮。

  長孫晟見狀笑道:「豈可擔起大禮?二郎快請起!」

  「長孫將軍既有一箭雙鵰之神技,又有威行域外之美名,自該受此大禮。」不料,小郎君竟叉手恭敬答道。

  長孫晟見他不過四五歲模樣,談吐竟如成人般自若,不覺驚住。

  竇氏見長孫晟吃驚的模樣,笑著解釋:「此乃妾之次子,叔德常對將軍讚不絕口,此兒常伴左右,故聽了去。」

  長孫晟對眼前的小郎君頓生憐愛,笑贊道:「此子日後當不輸唐公風采!」

  竇氏亦笑,絲毫不掩飾對次子的喜愛:「諸子中,此兒最得我歡心。然年幼多病,恰叔德入京述職,妾特來國寺為之祈福。」

  高氏深有感觸,點頭道:「小兒體弱,最是令人擔憂。五娘自降誕后連病幾場,幸多求了菩薩,現方強了些。」

  竇氏尤喜長相可人的嬰孩,聞言上前逗弄其女,笑道:「長孫五娘如此可人,佛祖必會憐惜賜福。」

  正說著,一旁的二郎搖著母親的裙裾,睜著大眼急道:「我亦要觀看可人的小娘子!」

  見長孫夫婦同意,竇氏抱過小娘子俯身示與二郎:「此乃將軍之愛女,長孫五娘也!」

  「將軍愛女?」二郎一聽是長孫將軍的愛女,雖見她粉嫩討喜,卻不敢隨意近前,生怕惹哭小娘子令長孫將軍不悅。孰料那小娘子竟彎著笑眼,朝他招手歡笑,二郎這才捏住那隻蓮藕般的小手,笑道:「長孫五娘果然可人,不似我家五娘愛哭!」

  長孫晟見此大笑,逗他:「你我兩家皆有五娘,如若交換如何?」

  二郎轉動圓溜溜的黑眼珠,心裡稍加算計,隨即揚起燦爛的笑臉:「長孫五娘不哭不鬧,我斷不捉弄於她,將軍大可放心予我!」

  眾人皆笑,終究仍是孩童。

  「將軍如此疼愛五娘,豈會舍之與你?」竇氏將小娘子還予高氏,對二郎吟吟笑道,「將軍與你玩笑,豈可當真?」

  二郎撓撓總角,憨笑:「將軍之言不敢不信。」

  長孫晟對二郎好感俱增,詢問其名:「二郎可有名耶?」

  「阿耶曾欲為兒取名,然阿娘不喜,故至今有姓無名。」二郎搖搖頭,無奈地望向母親,少郎老成的模樣甚是可愛。

  竇氏嗔笑著看向愛子,對長孫夫婦解釋道:「此子之名必遂我意方可,然至今苦無好名。」

  長孫晟雖驚於竇氏之執念,然思及其行事之風,似也在情理之中,便笑道:「取名之事確不可大意,來日夫人必能為二郎定下好名。」復與二郎玩笑一陣,方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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