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名妓蘇秦（一）
那是雲清的兩個妹妹！一個月不見，她們還是如當初那般瘦弱，臉頰凍得紅彤彤的，緊緊閉著薄薄的嘴唇，衣襟上滿是灰塵，腳下的布鞋已磨得有些破損，在這大寒天之中更顯單薄破舊。
她們的眼睛此時也同樣直勾勾地望向怔在原地的雲清，由麻木緩緩轉向驚訝，又轉向驚喜，緊接著又化為噴薄而出的委屈，淚水隨即充盈了眼眶。
雲清再也抑制不住激動，從炕上跳了下來一把摟住她們。兩個妹妹矮小的身軀在雲清的懷中顯得更加孱弱了。
她還記得很清楚，就在抄家的一個月前，她還半開玩笑地說過，這一年妹妹們個子長得很快，估計再過一兩年就能比自己還要高挑。
但如今，當她們把頭不約而同地窩進雲清的胸膛時，瘦小的身軀彷彿再無生長，也許經過了風刀霜劍之苦，生命的活力已從身體抽離，只剩下一副乾巴巴的軀殼還維持著僅存的一點生氣。
想到這裡，雲清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把妹妹們的臉捧在手心，想看看她們還有沒有受到什麼其他的傷害。
「雲小姐。」杜盛才冷不丁地開了口：「您和家裡人既然團聚，我們本不便在此打擾，只是我還得帶你去做些更緊要的事情，還望你配合。」
「更緊要的事？是什麼？」曲惜月本來想下床安撫雲清，現在也不由地停下，帶著疑惑問道。
「這事和你沒關係！你是什麼身份，也敢發問於我？」杜盛才眉頭倏地挑起，厲聲喝道，聲音中滿是當初的戾氣。
曲惜月稍稍縮回了身子，低頭沉默下去。
「杜大人，她只是稍稍一問，您沒必要這樣疾言厲色，畢竟，您這樣高位之人，沒必要與我們這些無名小卒計較。」雲清側過頭低眉看著地上，語氣十分冷淡地打斷他。
「再說，我的大嫂，我的那些堂姐堂妹，她們又在哪裡？」
她站起身，仍舊把兩個妹妹護在身後，表情冷淡地看著杜盛才。
杜盛才微微一笑，收起厲色，迤迤說道：「你之後自會見到，但是現在我收了指令，芙蕖廂還差一位侍女，正安排了你過去。時間不等人，再晚了點，廂房的那位主子向上面告了狀，我這個管事的面子上也抹不開！我既然已經把你兩個妹妹接過來了，你也得為我考慮考慮，立馬隨我過去！」
芙蕖廂。雲清和曲惜月立馬對望了一眼，雙方的眼中都閃爍著驚詫。這是那個京城名妓蘇秦的廂房，每日深夜伴隨雲清入夢的縹緲樂曲，就是從這間廂房中傳出。
居然要去蘇秦那兒做侍女？
兩人都沒有說話，曲惜月向雲清又偷偷望了一眼，表情似乎在說：「那個林直真的說到做到，竟然給你一下子安排這麼個位置。」
雲清臉上卻有些複雜，對著曲惜月輕輕搖了搖頭，表達了前路的迷茫，此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曲惜月嘴角微微翹起，眼睛中有些俏皮，似乎又在說：「蘇秦可是個貴氣的主兒，就連底下的公公嬤嬤都得讓她三分，你這一去，日後他們這些人再不能隨意指使你，說不定還要被你指使。杜盛才肯定要氣死了，他估計正硬著頭皮心裡罵娘呢。」
雲清讀懂了她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幹什麼？」杜盛才雙眉一聳，有些強忍著惱火：「沒什麼問題咱們就走吧，別在這耽誤了啊？」
雲清放慢了動作站起身，幽幽說道：「是可以走，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嘛，你這屋裡就放了兩扇火爐，連個熱乎被褥都沒有，等炭燒完了，我們還不是得被凍死？」
雲清昂著頭，露出笑容，朝著門外擺擺手，又道：「不如大人去給我們搬兩床被褥吧，越厚越好。」
「什麼？」杜盛才的眉頭簡直要挑到天上：「你敢指使我？」
雲清看著他的羞惱，還是帶著笑容說道：「大人，天氣太冷了啊，你也不想我在路上還想著晚上會被凍死的事吧。」
「噗嗤」一聲，這次是曲惜月笑了出來。
「好……好」杜盛才睜圓了眼睛，咬著后槽牙慢慢吐出這兩個字。
他突然扭頭面向一臉尷尬的余公公：「愣什麼？還不快去外面拿兩床被子？」
余公公雖然有些尬在那裡，此時也有些嘟囔：「大人，你好像沒權力指使我吧……」
「媽的。要你有什麼用……」
杜盛才一腳踢飛了旁邊的木盆，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余公公躊躇了一下，也跟著出去了。
雲清看著兩人灰溜溜的背影，心中一陣舒暢。
曲惜月卻突然收起了笑容，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雲清問道。
曲惜月幽幽道：「雖然解氣，可是他畢竟是九品官員，你這麼作弄他，來日就怕他會找機會報復你。雲清，以後咱們還是得收著點，給人一個台階，也算給自己多一條來路。」
門又被一腳踹開，杜盛才和余公公一人扛著一床被子，一把扔在了炕上。
「現在能走了吧？」
雲清回頭一手一邊摸了摸妹妹雲泠和雲溪的臉蛋，欣慰地一笑：「惜月，你幫我先照顧一下她們。」
「你們好大的膽子！」
穿過重重樓宇，雲清跟著杜盛才走到芙蕖廂門口，剛要敲門進屋，門框就從門裡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隨著搖晃的門板，屋裡傳出的這句話幾乎是吼叫出來的。
屋外，正準備敲門的幾人都愣住了，雲清第一次見過這種場面，還不知道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身前的杜盛才卻像已經有了準備，驚魂之後深深吸了口氣，方才又伸手緩緩敲了敲門。
「蘇秦姑娘，鄙人有事求見。」
鄙人？雲清忍不住瞟向杜盛才，他可是九品官員！現在居然對一個風月女子用這般謙詞？
屋裡一陣沉寂。
杜盛才快速地理了理衣襟，又試探性地說道：「蘇秦姑娘，開個門吧，給你帶人來了。」
話音剛落，門「咯吱」一聲被忽地推開，直帶起一陣疾風吹散了門外幾人的頭髮，幾人都嚇得一顫。
門框里出現一個女子的身影，她正雙臂展開撐著兩扇鏤空木門，寬大的衣袖低低地垂下來快要曳到地席上。兩展撐開的臂膀中間架著一個細長的身軀，隱在綉了朱紅紋飾的低領窄衣之中，纖纖細腰被一根淡色束腰輕輕籠住，順著纏繞延伸的曲裾下擺顯現出玲瓏身段。屋外的日光洋洋灑下，在她周身裹上閃閃金光，迎著她的曲嬈風姿，似要將她化為即將飛升的天宮仙子。
這就是蘇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