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茶館
幾人又說了一陣，突然間有人說起衡山派門戶之爭，師兄弟不和的話來，言語之中，對那劉正風倒是多加稱讚，只是將當今衡山派的掌門莫大先生給貶低了不少。
一矮胖子說甚麼「莫大先生一劍能刺落三頭大雁，劉三爺一劍卻能刺落五頭。」又說「劉三爺門下的弟子，個個又勝過莫大先生門下的。」
眾人都不知其中底細，一個個都是人云亦云，照著這胖子的話又繼續發揮了一番。
那矮胖子說的口渴，喝了幾口茶，將茶壺蓋敲得噹噹直響，叫道：「沖茶，沖茶！」又道：「所以哪，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門各派中都有賀客到來，可是衡山派自己……」
他說到這裡，忽然間門口伊伊呀呀的響起了胡琴之聲，有人唱道：「嘆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門拉得長長的，聲音甚是蒼涼。眾人一齊轉頭望去，只見一張板桌旁坐了一個身材瘦長的老者，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狀甚是落拓，顯是個唱戲討錢的。
那矮胖子喝道：「鬼叫一般，嘈些甚麼？打斷了老子的話頭。」那老者立時放低了琴聲，口中仍是哼著：「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
葉小東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說閑話的人，今日卻要扯著舌頭了…………」他聲音壓得甚低，這茶樓之中，倒是無人能注意到他。
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綢衫的漢子笑道：「所以哪，我說你膽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門戶之爭，其實有甚麼相干？衡山派的人壓根兒不會來，又有誰聽見了？」
忽然間胡琴之聲漸響，調門一轉，那老者唱道：「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一個年輕人喝道：「別在這裡惹厭了，拿錢去罷！」手一揚，一串銅錢飛將過去，拍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那老者道了聲謝，收起銅錢。
那矮胖子贊道：「原來老弟是暗器名家，這一手可帥得很哪！」那年輕人笑了笑，道：「不算得甚麼？這位大哥，照你說來，莫大先生當然不會來了！」那矮胖子道：「他怎麼會來？莫大先生和劉三爺師兄弟倆勢成水火，一見面便要拔劍動手。劉三爺既然讓了一步，他也該心滿意足了。」
那賣唱老者忽然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他身前，側頭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道：「老頭子幹甚麼？」那老者搖頭道：「你胡說八道！」轉身走開。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閃，一柄細細的長劍晃向桌上，叮叮叮的響了幾下。
那矮胖子大吃一驚，縱身後躍，生怕長劍刺到他身上，卻見那老者緩緩將長劍從胡琴底部插入，劍身盡沒。原來這柄劍藏在胡琴之中，劍刃通入胡琴的把手，從外表看來，誰也不知這把殘舊的胡琴內竟會藏有兵刃。那老者又搖了搖頭，說道：「你胡說八道！」緩緩走出茶館。
眾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蒼涼的胡琴聲隱隱約約傳來。
忽然有人「啊」的一聲驚呼，叫道：「你們看，你們看！」眾人順著他手指所指之處瞧去，只見那矮胖子桌上放著的七隻茶杯，每一隻都被削去了半寸來高的一圈。七個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卻一隻也沒傾倒。
此時此刻，葉小東已將那碗牛肉麵吃的一乾二淨，擦了嘴巴，打了個飽嗝，又見著那老者「一劍落九雁」的功夫，望著那被削斷的七隻茶杯，口中只是贊道：「不錯，不錯。」也不知是說這面味道不錯，還是說那莫大先生的劍法不錯。
茶館中的幾十個人都圍了攏來，紛紛議論。那矮胖子瞧著七隻半截茶杯，只是怔怔發獃，臉上已無半點血色，對旁人的言語一句也沒聽進耳中。那身穿綢衫的中年人道：「是么？我早勸你少說幾句，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眼前衡山城中卧虎藏龍，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聽得你背後議論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訓教訓你了。」
那花白鬍子忽然冷冷的道：「甚麼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衡山派掌門、『瀟湘夜雨』莫大先生！」
眾人又都一驚，齊問：「甚麼？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麼知道？」
那矮胖子兀自驚魂未定，垂頭不敢作答。那穿綢衫的漢子會了茶錢，拉了他便走。
茶館中眾人見到「瀟湘夜雨」莫大先生顯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神功，無不心寒，均想適才那矮子稱讚劉正風而對莫大先生頗有微詞，自己不免隨聲附和，說不定便此惹禍上身，各人紛紛會了茶錢離去，頃刻之間，一座鬧哄哄的茶館登時冷冷清清。除了林平之與葉小東外，便是角落裡兩個人伏在桌上打盹。
那林平之瞧著這七隻半截茶杯和從茶杯上削下來的七個瓷圈，面色一陣變幻，剛站起身來，不知又想起了什麼，復又頹然坐倒。
葉小東喝了一口茶，忽聽得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說道：「二師哥，這雨老是不停，濺得我衣裳快濕透了，在這裡喝杯茶去。」
林平之心中一凜，認得便是救了他性命的那賣酒醜女的聲音，急忙低頭。葉小東卻是不以為意，抬頭向那門口望去。
只聽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好罷，喝杯熱茶暖暖肚。」兩個人走進茶館，坐在林平之斜對面的一個座頭。
那少女聲音甚是清脆，膚色卻又粗又黑，臉上有不少痘瘢，容貌極丑。
林平之雖是低頭，卻是斜眼偷瞧著二人，這一幕自然也被葉小東看在眼中。
茶博士收拾了桌上的殘杯，泡上茶來。那老者一眼見到旁邊桌上的七隻半截茶杯，不禁「咦」的一聲低呼，道：「小師妹，你瞧！」那少女也是十分驚奇，道：「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誰削斷了七隻茶杯？」
那老者低聲道：「小師妹，我考你一考，一劍七出，砍金斷玉，這七隻茶杯，是誰削斷的？」那少女微嗔道：「我又沒瞧見，怎知是誰削……」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迴風落雁劍，第十七招『一劍落九雁』，這是劉正風劉三爺的傑作。」那老者笑著搖頭道：「只怕劉三爺的劍法還不到這造詣，你只猜中了一半。」
那少女伸出食指，指著他笑道：「你別說下去，我知道了。這……這……這是『瀟湘夜雨』莫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