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甘草糖
午後的陽光正好,鍾曉笛坐在操場的單杠上,一勺一勺挖著程驍給買的香草冰淇淋。
程驍就坐在她旁邊,盯著她發獃。
「曉笛,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當然,不然我叫你出來幹嘛?」
「你叫我出來,也有可能是想跟我約會。」
她用力把他腦袋推開:「我像在跟你開玩笑嗎?」
程驍茫然:「那你說,我聽著還不行么?」
「剛在食堂時我看見,任雪薇在群里說話了。」
「……天地良心,我跟她很少私聊的!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真是毫無來由的辯解。
鍾曉笛無語:「你智障嗎?我是指任雪薇群里說U盤的事兒,她說在她老爹電腦里調取了一段視頻。」
「啊?其實我還沒來得及看群消息……」程驍愣了半晌,猛地警醒起來,「等等,視頻?任俊良之前還真跟我爸提過視頻的事兒!」
就是當初他在自家別墅,偷聽到的那句「唯一留存的視頻證據」。
任雪薇的行動效率,果然不是吹牛。
「今天放學,任雪薇會把拷了視頻的u盤給我們,你記得在校門口接一下她。」
「行,我記住了。」
「另外……」
程驍剛準備嘗一口那盒冰淇淋,見她神色遲疑,下意識收回了手:「怎麼了?」
鍾曉笛嘆了口氣,她嚴肅而正經地看向他:「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講,這也是我前幾天才知道的,我認為你應該有知情權。」
「什麼事?好端端的你別嚇唬我。」
「你爸從中作梗,讓公司辭退了我媽,我媽失業了,這可能是對我們家的第二次警告。」
「……」
「我媽擔心下一次就輪到我了,她終於鬆了口,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程驍眼神一沉,他不是傻子,在這種情況下,多少也能猜出幾分了。
他猶豫著,試探性地問:「是關於……五年前關肅的那場魔術事故,對吧?」
就目前而言,他們經歷的所有麻煩,未解開的所有疑團,全都跟五年前的事故脫不開干係。
這簡直是個魔咒。
鍾曉笛坐在單杠上彎下腰去,她兩手撐著膝蓋,極為低落地嘆息。
她完整敘述出了那段連燕淮也不了解的、夾在中間的往事。
「當年關肅綵排火海逃生的魔術,由於他的疏忽,造成了道具師被活活燒死——你爸程真幫助關肅善後,用錢收買了一名無業人員,叫對方設法在道具師妻子開的便利店內縱火,還差點燒死了道具師的兒子。」
「無業人員?道……道具師?」
「意外嗎?那位無業人員是我爸鍾生,而那位死去的道具師,叫燕康。」鍾曉笛道,「我昨晚想了很久,終於明白這段日子,為什麼斕斕和燕淮之間的氣氛這麼奇怪了——我記得斕斕說過,燕淮的父親,也是五年前去世的。」
是巧合嗎?她不相信有這樣過分的巧合。
程驍悚然一驚,龐大的信息量讓他一時頭腦空白,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他顫聲問,「我爸和關肅聯手,幾乎害得燕淮家破人亡?至於你爸……也是其中的一步棋?」
「你理解對了,而且是因為我和你的關係,才讓你爸重新意識到了我爸的存在,他以為是我爸派我來接近你的。」
「我爸大概已經察覺到我和任雪薇是假的,我喜歡的是你了。」
「……那不是重點好嗎?重點是你爸很介意當年的秘密被泄露,他覺得我爸要藉此訛詐他。」
更要命的是,陰差陽錯的,在得知程真的意圖之後,鍾生居然真的動了再敲詐對方一筆的心思,不惜以卵擊石,所以就有了後來的一連串狀況。
為此,姜慧不是沒勸過鍾生,但她沒有話語權,鬼迷心竅的鐘生根本聽不進去。
鍾曉笛越想越崩潰,她雙手捂臉,嗓音哀切。
「怎麼辦啊程驍?斕斕最近情緒特低落,肯定也知道燕家的事了,我現在甚至都不敢去問她,怕刺激她,這……這不相當於咱們仨的爹,聯手作孽嗎?」
在整件事里,關肅、程真和鍾生,誰也不是無辜的人,都該受到懲罰。
只是可惜了直接受害者燕淮,還有無端陷入兩難境地,被迫承擔後果的唐安斕。
程驍趴在單杠上,微微仰頭看著她,內心掙扎。
許久,他終是抬起手來,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頭。
「曉笛,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跟我媽表態了,我爸當初做錯了事,就該接受法律制裁。」鍾曉笛無奈地吸了吸鼻子,語調帶著哭腔,「我媽同意了,她說只要我能拿到足夠分量的證據,她就願意在將來作為人證,揭發我爸和你爸五年前的交易。」
對於姜慧而言,這已算是最大程度的勇氣了。
「程驍,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問問你,你做得到大義滅親,幫忙把你爸當年的所作所為,公諸於世嗎?」
程驍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漫長得令人心寒,晌午的陽光正明媚,卻也絲毫緩解不了他滲透四肢百骸的涼意。
他艱難地開了口。
「如果必須那樣做的話……我可以。」
「真的嗎?你媽會答應嗎?」
「我媽沒什麼主見,這些年任何事都只聽我爸的,我不能跟她商量,我可以自己做決定。」
鍾曉笛黯然頷首:「辛苦你了。」
「也辛苦你了。」
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只有他與她才懂得深意。
上課鈴聲響起,午休時間結束了。
鍾曉笛作勢跳下單杠,在落地前,程驍伸出雙臂接住了她。
她摟著他的脖子低下頭去,在他耳邊輕聲囑咐。
「你要和關子烈談一談。」
「我明白。」
情況特殊,如今他們能夠信任和倚仗的,只剩彼此了。
唐安斕與燕淮仍坐前後排,只是相較於往日的親密無間,最近兩人都在故意逃避對方,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了。
同樣的,唐安斕也看到了群中任雪薇發的消息。
她有預感,這是事情唯一的轉機,如果自己沒能抓住,可能就意味著把燕淮完全推向了甄昱一邊。
她必須全力以赴。
放學后,她和鍾曉笛一起來到了校門口,見程驍和關子烈已經等在那裡了。
四人心照不宣,誰也沒多廢話,只等任雪薇前來會合。
結果等來等去,任雪薇遲遲沒出現,程驍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全是無人接聽狀態。
事情貌似有點不對勁。
正當程驍猶豫著,要不要先取消見面計劃時,忽見鍾曉笛驚喜地指向對面馬路:「在那呢!」
的確,在來往穿梭的車流之中,任雪薇正站在道旁樹下,不安地左顧右盼。
四人互相對視一眼,迅速穿過馬路,跑到了她面前。
不難看出,任雪薇的神情很凝重,就好像出了什麼意外狀況似的,她匆匆靠近,從口袋裡取出一枚U盤,用力塞進了程驍手裡。
「真對不住,視頻是到手了,但也被我爸發現端倪了——而且他可能還聯繫了你爸。」
任俊良告訴程真,那麼程真就一定會告訴關肅,關肅一知道,事態就不可控了。
程驍蹙眉:「看來這視頻真的很重要。」
任雪薇緊張地吐了一口氣,她一向不冷不淡的,難得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可見這也是她不曾料到的。
「我看過這個視頻了,是關於五年前魔術師關肅的綵排現場事故,我還以為網上的證據早都消失了,誰知我爸居然保存著。」
聽到這番話,無論是關子烈和程驍,還是唐安斕和鍾曉笛,四個人的臉色齊刷刷地變了。
難怪任俊良當初有底氣威脅程真,原來他竟掌握著最關鍵的、能一招擊倒關肅的指向性證據。
程驍的手有些抖,他連忙將U盤塞進口袋:「謝謝你雪薇,不管怎樣都謝謝你。」
「問題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任雪薇懊惱扶額,「大哥,我被盯上了,剛我在路上就發現有撥人一直跟著我,我懷疑他們就在附近。」
「……什麼?」
「不是我爸的人,就是你爸的人,他們要把U盤搶回去,為保險起見,我建議你們趕緊跑。」
然而跑也沒地方跑,無論是回關家還是回程家,都屬於自投羅網。
千鈞一髮之際,唐安斕忽然心生一計:「我們可以去魔術俱樂部,Randy他們會幫忙的!」
關子烈也點頭:「可以。」
主意打定,於是幾人跟任雪薇道別,離開校門口,準備前往港城魔術俱樂部。
豈料就在任雪薇走遠,而程驍又疾行兩步攔下了一輛計程車的瞬間,有一輛遮住牌號的轎車,無聲無息停在了計程車的後面。
從車上走下了兩名戴黑色口罩的、身材高大的男人,二話不說架住了最後面的鐘曉笛的胳膊,捂住嘴就要把她往車裡塞。
鍾曉笛慌忙掙扎,唐安斕一回頭大驚失色,反應敏捷地撲上去意欲阻攔,不曾想從車後排又下來另外兩名大漢,力氣大得驚人,瞬間把她也推進了車內。
「……斕斕!」
關子烈最先發覺,當即未及思考拔腿追趕,半個身子都鑽進副駕駛的程驍,見狀如遭雷擊,怒吼著也跟了上去。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轎車一個靈活漂移,以閃電般的速度,片刻也沒耽誤就絕塵而去。
沒有什麼詞語能準確形容關子烈那一刻的絕望和憤怒之情,他站在十字路口渾身顫抖,眼底似幽潭深谷,冷厲駭人。
而後他一抬頭,就看見了馬路對面,同樣震驚不已的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