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生糖
關肅突然打來了電話,很明顯,關子烈是不想理會的,但他沉默片刻,依然按下了接聽鍵。
「喂?」
他沒有稱呼對方為爸爸或者父親,他的語氣生硬而陌生,彷彿對方是不速之客。
唐安斕站在旁邊,有些擔憂地觀察著關子烈的神情,她聽不見關肅跟他說了什麼,可她聽他回答了一句:「我在我媽墓前,你忘了她的忌日,我沒有。」
隨著雙方對話的推進,他的臉色逐漸蒼白,情緒也慢慢浮躁起來。
他咬牙道:「不可能的,我不去。」
那邊關肅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儘管還是模模糊糊的,但唐安斕隱約聽到「我的兒子……固執……魔術巡演……魔術協會……」,她很難將這些關鍵詞補充完整。
然後她就見關子烈惡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夜風吹亂了關子烈額前碎發,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他用力攥緊手指,下意識想把手機扔出去,卻被她及時攔住了。
唐安斕安慰似地握著他的手,她輕聲勸說:「你先冷靜,能告訴我怎麼了嗎?」
「……我爸回來了。」
「我知道,然後呢?」
關子烈紅著眼眶看了她一眼,忽而自嘲地笑了:「然後?然後他讓我收拾東西,明天就跟他去蓉城,參加第一場魔術巡演。」
「魔術巡演?魔術巡演為什麼非得讓你參加?」
「他準備借著天才父子的噱頭炒作,再增加一波熱度,為中國分部魔術協會會長的競選造勢。」
「……」
這些年關子烈一直暗中努力,拜穆晏為師,與內行切磋,並在Randy和Doris的幫助下結識更多業內朋友,提升實力,拓展人脈。
他的目的就是徹底擺脫關肅之子的頭銜,不必再站在父親的陰影下,從而打開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希望有朝一日別人認可自己,只因為自己是關子烈,和那個所謂的著名魔術師父親,沒有任何關係。
然而遺憾的是,關肅卻並不這樣想。
關肅始終致力於將兒子與自己完全綁定,他將關子烈視為自己魔術生涯的一部分,他認為關子烈的天賦與成績,都應該歸功於自己——他更加認為,關子烈理應遵從自己的一切決定,本本分分協助自己往更高的名利巔峰攀登。
在他的眼裡,關子烈不該有自我意志,更不該妄想著脫離自己的掌控,否則培養這個孩子有什麼意義?
唐安斕深感意外,須知她從小接受的教育,主旨都是自由平等和尊重,父母永遠都鼓勵她自己做選擇,也從來不強迫她去做不喜歡的事。
她很難想象,關子烈到底承受了多少壓力。
「那……」她猶豫著問,「你是怎麼計劃的?這眼看著就要期末考試了。」
「我會想辦法在考試之前趕回來。」
長久以來,關肅的行事風格就像一個專.制.暴.君,如果不能令他如願,很難說他還會做出什麼極端荒唐的事。
誠然,關子烈尚不具備跟關肅硬碰硬的實力和資本,也擔心會連累到身邊的朋友,為今之計,只好先隨關肅去一趟蓉城,再做打算。
唐安斕心中顧慮重重,她在那一瞬間有好多話想囑咐,可偏偏一句也講不出來。
她終是小心翼翼拍了下他的肩膀,低聲開口:「等你回來。」
「好。」關子烈頓了頓,復又深深地看向她,「等我回來,放寒假了,一起去買花生酥。」
「一言為定。」
殊不知,一言為定這四個字,在少年少女的世界里,究竟有著多麼沉重的分量。
自那天過後,關子烈再也沒來過學校,不僅如此,他的所有聯絡方式似乎都被切斷了,消息全無。
程驍都快急瘋了,急到直接跑二班來找唐安斕,盼她能拿個主意。
「級花兒,那晚阿烈和你說什麼了?這都整整五天了,跟他媽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怕他出事兒啊!」
鍾曉笛從沒見過他這樣,在旁看著有點不忍心,於是低聲勸:「你別自亂陣腳,先聽斕斕的。」
「我能不亂么?」程驍懊惱地撐著額頭,「以前阿烈就算神出鬼沒,也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我這兩天總心慌,感覺要出什麼大問題似的。」
「……呸,你別烏鴉嘴!」
唐安斕神色黯然:「我也打不通阿烈的電話,但我知道他爸回來了,而且執意要帶他去蓉城參加魔術巡演。」
看來切斷聯絡方式是關肅的主意,關肅生怕有什麼外在因素令關子烈分心。
程驍聞言一愣:「阿烈他爸回來了?這都要期末考試了,他非帶阿烈去巡演,想錢想瘋了嗎?」
「我不做評價,可我同意你的看法。」
「我們得幫幫阿烈啊!據說他爸的魔術巡演在各個城市一共辦五場,等五場都結束,甭說寒假了,高二下學期都快過去一半了,這不胡鬧嗎!」
鍾曉笛頭疼地嘆了口氣:「關子烈他爸是享譽國際的魔術師,我們要怎麼干涉人家的決定?要不你說服你爸出面?」
程驍搖頭:「沒戲,我爸和他爸關係好著呢,都不是什麼善茬兒,肯定互相支持,我說話能管用嗎?」
「那怎麼辦……」
「如果我知道該怎麼辦,還來找你倆商量什麼?」
唐安斕沉默了很久,她站在走廊里望向窗外陽光,凝神思考。
她突然沉聲喚道:「程驍。」
「嗯?」
「你說……要是想辦法把阿烈從蓉城帶回來,可不可行?」
程驍驚道:「去蓉城?蓉城距離港城800多公里,坐火車來回至少需要兩天,怎麼去?」
「你肯定是不行,萬一你家裡人知道了,準會給阿烈他爸通風報信,不安全。」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
唐安斕平靜點頭:「我複習得差不多了,請假曠兩天課也影響不大,正好去找他。」
鍾曉笛抓住她的手,很不放心:「斕斕,要不你再考慮一下?你一個人去蓉城,人生地不熟的,太危險了。」
「不會,我又不是路痴,適應能力也挺強的。」
「那你要怎麼和家裡人解釋?」
「我自有辦法。」
鍾曉笛自知唐安斕做出的決定,誰也改變不了,她鬆開手,無奈地看了程驍一眼。
程驍也沒料到,唐安斕真能為了關子烈做到這程度,他一時動容:「級花兒,謝謝你。」
「等我成功把阿烈帶回來,你再謝我也不遲。」唐安斕雲淡風輕地笑了,「我不在的這兩天,你記得把我們曉笛照顧好。」
「沒問題,我……我一定把她哄得高高興興的。」
鍾曉笛原本還想嘲笑程驍一句,可看他臉上認真的表情,她最終也沒說出口,只是低頭勾起了唇角。
放學后,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月光與街道的燈光交相輝映,路旁麵館的招牌閃閃發亮。
唐安斕和燕淮各自點了一碗番茄魚面,從小到大,兩人的飲食喜好,相似度總是極高。
燕淮打開一瓶花生牛奶遞到她面前,他微笑著看她,溫聲詢問:「斕斕,有心事?」
「嗯……嗯?」走神的唐安斕如夢方醒,她猛一抬頭,「沒有啊,怎麼了?」
「這兩天你興緻一直不高,今天下午更是無精打采,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有人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誰敢惹我不高興。」唐安斕擺擺手,很煩惱地嘆了口氣,「我是在等我姐回電話,她最近忙著拍戲,不一定什麼時候才有空看手機。」
燕淮奇道:「你找你姐有事?」
「嗯。」她正色道,「燕淮,過兩天我可能不在學校,如果老師又畫了新的複習範圍,記得替我備一份——另外,要是我父母不小心問起來,你幫我瞞著點。」
「……兩天不在學校?你要去哪?」
她從容垂眸:「去找一個人。」
正當這時,她的手機終於響了,屏幕上顯示唐安清來電。
「喂?」她趕緊接起,「姐?你現在有時間嗎?」
唐安清很耐心地回答:「有,我正往酒店走呢,你怎麼了?」
「姐你明天是要回港城嗎?我求你辦件事。」
「是要回去趕個通告,你說。」
「你在第二中心醫院是有認識的醫生嗎?能不能幫我弄一張請假條,我準備曠課兩天,去趟蓉城。」
唐安清一愣,語氣分外詫異:「曠課去蓉城,還去兩天?你想幹什麼啊斕斕?」
唐安斕小聲解釋:「總之是很重要的事情,姐,你必須得幫我,拜託了。」
「這……搞到請假條確實不難,問題是爸媽那邊怎麼交代?」
「你就說……」唐安斕思忖著看了一眼燕淮,她略一挑眉,「就說燕淮不太適應南洋中學的學習節奏,臨近期末了,我去幫他複習功課,順便在他家客房借住一宿。」
燕淮手一抖,險些把筷子掉在桌上。
唐安清頓覺又好氣又好笑:「你還挺會找擋箭牌,你就仗著人家燕淮寵著你是不是?」
「……姐,實在是事出有因,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解釋,反正請假條和爸媽那邊,就指望你了。」
「行吧。」唐安清拿自己這個妹妹沒辦法,除了遷就也沒別的招兒,只好同意,「那明天下午四點左右,你去第二中心醫院四樓,找張平醫生拿請假條。」
「謝謝姐!」
「記得到了蓉城給我報平安,還有,手機隨時保持暢通,有事馬上跟我聯繫。」
「好的姐,愛你。」
唐安斕收起手機,抬眸正迎上燕淮投來的視線,她不禁失笑:「你看我幹什麼?」
燕淮輕聲問:「你要去蓉城?那麼遠,女孩子家太不安全了。」
「沒什麼不安全的,我能保護好自己。」
「非去不可嗎?」
「是啊。」她坦然頷首,「所以燕淮,這次麻煩你了,替我圓個謊可以嗎?」
燕淮嘆息一聲:「具體出了什麼事,不方便跟我講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陪你去,這樣也能更安心一點。」
「這是我的私事,不想把你也卷進來,沒什麼好處。」她拍了拍他的手,語氣溫和,「別擔心,你留在學校好好上課,我的筆記還指望你呢。」
「但是……」
「燕淮。」她婉轉喚著他的名字,「你要相信我,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搞定的。」
是的,他當然相信這一點,她是象徵奇迹的姑娘,聰明勇敢,沒有什麼能難倒她。
唯一令他感到遺憾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哪怕他覺得自己已經成長為了能替她遮風擋雨的男子漢,也依舊幫不上她半點忙。
「斕斕。」
「嗯?你說。」
燕淮低頭注視著碗里的番茄高湯,聲音漸沉:「我聽說大魔術師關肅,即將在蓉城進行第一場魔術巡演,或許……關子烈也跟著去了?」
唐安斕蹙眉,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燕淮繼續問:「你是要去找關子烈嗎?所以帶上我,不太合適?」
「抱歉,我……我的確是要把他從蓉城帶回來,這並不是一件太簡單的事,我不希望你趟這趟渾水。」
「我懂了。」他彎起眉眼輕笑,只是那眼神之中,多少有些溫柔而悲傷的意味,「斕斕長大了,心中有所牽挂了,這是好事。」
唐安斕靜默無言。
「我答應你,會為你保守好秘密,你也要答應我,千萬注意安全,遇事別逞強。」
「我會的,謝謝你。」
「你我將近十年的交情,不需要道謝。」
而後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專註凝視著她,直至那絲笑意漸漸淡去。
他的眼底似蘊著星辰與海洋,裹著她的倒影,明亮深沉,不知藏了多少舊時光。
想來,也不必再提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我們斕斕遠赴蓉城,英雄救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