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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選

  李鷺將兩尾錦鯽交與二師兄餵養,他已經換回了原來的衣裳。

  傅立言見這兩尾錦鯽整體紋理烏黑皎白即冷冽又有如烈焰一樣的赤黃配襯,喜愛不已。

  當寶貝似的看個沒完:「靜安,你去的這一個月也太快活了,我在清瑤都沒見過這種魚,下次你要是再去了可.……」話沒說完,傅立言突然停了下來,覺得脊梁骨一陣發寒。

  大師兄對李鷺意外穿過玄生門到了陌生的地境震怒不已,他不是氣憤李鷺,而是玄生門的秘密泄露。

  玄生門在楚楚出現之前,青極弟子皆以為它只是存放禁書的器皿,現在已經不止一人知道玄生門的另一個作用,很有可能給清瑤甚至仙界帶來災禍。

  李鷺失蹤后大師兄就嚴令目睹的青極弟子對內對外都不得提起此事,逢人問起便說李鷺是去了鼓鐙山上採藥,不知歸期。

  這樣的經歷有一次就足夠申玉安后怕了,怎麼可能允許發生第二次。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傅立言趕緊閉上嘴,繼續賞玩著池中的魚。

  見二師兄閉上了嘴,李鷺淡然一笑,裝作什麼都沒聽見,不接他的話。

  李鷺轉身側坐在魚池邊上,撩起雲袖伸出右手朝水面甩動撒了些魚糧。

  兩尾錦鯽初來這裡還認生,都潛在水中不敢浮頭也不敢大肆遊動。

  二師兄養的那些小胖魚倒都迅速躍起咂巴著魚嘴搶食,平靜的水面立刻被一對對碰撞的魚鰭濺打得啪啪作響,看著這番生動有趣的景象,李鷺不禁揚起嘴角。

  留意到李鷺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黑色手環,傅立言便心生好奇指著問道:「誒師弟,你怎麼戴起手環來了?」

  平日里弟子們練功,都會為了方便摘除掉身上的掛飾,李鷺更是不戴這些玩意的。

  李鷺不明就裡,朝師兄指的方向轉眸一看去,才發現這並不是師兄口中所說的手環,是楚楚給自己扎頭髮用的發圈。

  平時洗浴前,李鷺都會習慣性地將它戴在右手上,這次回來后換了衣服,險些忘了它的存在了。

  他慢慢轉動著這個黑色發圈,讓小雛菊面朝向自己道:「這個是扎頭髮用的皮筋。」

  傅立言像發現什麼新鮮事物一樣驚訝地哦了一聲說:「真妙呵,可以扎頭髮還可以當手環戴,而且也輕巧練功的時候不用摘下,省事!」

  聽師兄這麼說,李鷺才發覺確實如此,回想與楚楚相處的時間,除了她送的錦鯽,就只有這個了,留著作紀念也好。

  正低頭想事情時,二師兄不知道從何處捧出來一枚精巧別緻的玉佩至李鷺面前道:「你能不能也給我置辦一條這麼好看的皮筋?我拿這玉佩換,我想要一條帶著朵小牡丹花的。」

  這個發圈,是楚楚送的,沒有第二條,李鷺只得與他解釋了這條皮筋的由來,勸他把碎銀收回去表示愛莫能助。

  「原來是這樣……」知道自己的願望落空了,傅立言只得可憐惜惜地收起玉佩。

  自李鷺在大家擔憂中總算有驚無險平安回來后,申玉安已經決意要將玄生門封印,等師傅回來后再與他商量怎麼將玄生門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並永久關閉。

  畢竟以前能開啟這道門的就只有師傅,現在還多了個普通人,怕情況可能會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申玉安必須及時預判儘快向師父稟明。

  李鷺與楚楚約定過回去后還可以再見,現在大師兄又十分敏感,如果將玄生門封住那他和楚楚就沒有再見一面的可能了。

  現下師兄還未鑽研出封印的法陣,或者能爭取下時間,而且楚楚能開啟這道門說明楚楚或者與這道門有著什麼暫時不明的關係,但大師兄堅持要封印。

  回房后李鷺坐立難安,沒給自己猶豫的餘地,速速想了個不太體面的法子后,他便疾速地朝大師兄房間趕去。

  大師兄正在看師父編纂的藏書研究封印陣法,聽見李鷺叩門,他起身把門推開,還未問李鷺有什麼事,他已經咯噔雙膝跪地。

  見狀申玉安大驚,就想把他攙起,但李鷺側身不肯起來,申玉安不明李鷺此舉意欲為何:「靜安?怎麼了?」

  「有什麼事情先起來再說吧。」

  李鷺後退兩步,神情嚴肅道:「靜安失職,未能安全守衛金經閣,我有錯。」認錯后李鷺就在師兄房前冰涼的地板上重重的磕了個頭。

  聽這沉悶的磕頭聲,申玉安極為心疼李鷺這位年紀最小的師弟,靜安來清瑤后近兩千年來安分守紀沒有犯過什麼錯,玄生門被開啟並非他的錯,但他還是覺得與自己有關。

  申玉安悲嘆一聲將李鷺扶起,安撫他道:「事發突然,何況陳楚楚是偶然闖入的,你能安全回來已經是萬幸,沒有人會怪你,怎麼突然這麼說?」

  回想起李鷺方才進過傅立言房間,傅立言為人耿直,說話沒有什麼分寸大家都是見識過的。

  申玉安錯以為是傅立言在李鷺面前亂說了什麼話,就要去找傅立言問個清楚:「你等著,我去找你二師兄,是不是他說了什麼讓你難受了?」

  見情勢偏離自己想要的發展預期,李鷺趕緊攔住大師兄解釋道:「沒有沒有。」

  「師兄,靜安確有失職之處,無關他人,靜安內疚自責,此番是想向師兄請命,請允許靜安在師傅閉關回府前在金經閣內看守。」

  了解到實情,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許衝動,申玉安有些難為情地咳嗽了兩聲整理了下衣領道:「你有這份心意也好,那便去吧,等晚飯後再去和你七師兄換班。」

  李鷺欣喜地點點頭。

  交待完申玉安就轉身踏往去傅立言房間的方向,以為大師兄是還記掛著剛剛的事情呢,李鷺不放心地向申玉安的后影喊道:「大師兄你去找二師兄何事?」

  那道已走遠挺拔正氣的后影拉長了話音低沉回答道:「喂—魚。」

  李鷺這才安下心來,大師兄與二師兄同年拜師,雖然偶爾會鬥鬥嘴,但二人如兄如弟,想那大師兄不會找二師兄麻煩了。

  早在換班前,李鷺就已經先頂了七師兄的班了,在師父回來前,金經閣內只有他一人看守,楚楚來了他也好避免她被師兄們當賊人抓住。

  總算安靜下來,李鷺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她的小攤子,想起來有些懊悔,忘了提醒她得換隻輕巧些的攤車,這樣就不用每天拖出拖進了,有些錢還是省不得,待她來了,一定記得跟她說。

  回清瑤的日子與以前一般,只是頭兩天還未適應過來,回來的隔天清晨,李鷺照常醒來。

  坐在榻邊下意識手往半空中伸想取礦泉水瓶,結果抓了個空,李鷺這才想起自己是已經回來的了。

  他盯著抓空的右掌,眼神迷離,指間不知為何感到空蕩蕩的,半晌才將手收回,默默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轉眼已到八月,月初的李鷺在師兄們眼裡看來活力異常,不知怎的總感覺他最近特別愛笑些,一改往日嚴謹穩重的風格。

  初六那日,李鷺照常在金經閣中翻閱醫書,可時間越接近亥時,他翻頁的聲音就莫名越響。

  亥時正正到時,他已無心閱讀,也不知自己為何那麼期待緊張,靜思片刻,李鷺放下了醫書,一步一步接近玄生門,倚坐在門邊,靜待那道白光的出現。

  玄生門沒有半點動靜,閣內安靜得都能聽見窗外竹葉被風刮動時沙沙作響的聲音。

  李鷺依舊坐著,眼睛直直地注視著楚楚上次出現的位置。

  彷彿下一秒她便會隨著白光一起出現,笑著朝他迎來,並喋喋不休地講述小攤最近的生意。

  直到子時,楚楚也沒有出現。

  八月初六,楚楚沒有出現。

  九月初六,楚楚沒有出現。

  十月初六,楚楚沒有出現。 ……

  李鷺落寞地癱坐在地上,與楚楚的過往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

  八月他以為楚楚或許是忙,九月可能是有別的事,十月他已經沒辦法欺騙自己,李鷺要走之前楚楚那樣的不舍,已經說好的話,她怎麼不來?

  他已經有些莫名的煩躁,左思右想后他心頭湧現一股不安感:「難道她出什麼事了?」

  可是這門他又無法開啟,師父還在閉關,心煩意亂又無計可施的他氣得罕見地罵了一句:「該死!」

  時間一晃,已是兩個月後,清瑤五百年一屆的大選開始了,申玉安此次任用了李鷺與傅立言為考官,負責在十五名通過三試的太虹弟子里選拔三人升為青極弟子。

  清瑤弟子眾多,想要飛升便得通過初選、中選與大選。

  初選沒有門檻,入門與初階的弟子都可以參加報選,數百名弟子中只有三十人能升為四段弟子,之後的中選便是在四段弟子中選拔太虹。

  每到大選,便是清瑤最熱鬧最愉悅的時候,往屆諸多弟子們在大選前都會拿出自己的看家法寶打賭誰能受得仙長青睞,賭猜一躍成為清瑤大選時的特色。

  而前兩屆都是大師兄選拔,申玉安是清瑤出了名的嚴酷,賭猜對於他而言就是不良之風,他下令弟子不得賭猜敗壞門風,諸多弟子雖頗有微詞但也只能接受。

  他對青極弟子能力的考核要求也是十分苛刻,上屆曾有一太虹弟子,三試皆全滿通過,申玉安因對方將自己餵養的羽龍幼崽帶上了考場,斥責該弟子不尊重大選,不允升他為青極弟子。

  怎料這名弟子聽完申玉安的宣判后,氣得連鞋都脫掉一把砸到申玉安頭上。

  大罵他道:「我去你的申玉安,之前不和你說了嗎它剛出世離不開媽媽,我這都考三次了!你在這耍威風給誰看!」

  在場弟子都對這名口無遮攔的弟子目瞪口呆,全場一片喧嘩。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申玉安會大怒將他驅離時,沒想到申玉安驚訝過後只是嘴角狠狠地抽了一抽,沒有接話,而這名大膽的太虹弟子,便是傅立言。

  知曉情況后,晉澤太仙當時便將申玉安喚至房內,邊研墨邊坦白道:「羽龍是我命傅立言養的,大選也並未明文規定參選弟子不能帶靈獸,大選固然重要,但你作為大師兄莫要嚴苛過頭了,且你的師弟們都以你為表率呢。」

  申玉安本就不滿傅立言整天正經事情不幹。

  別的弟子日夜練劍看書提升修為從不間斷,他天天呆在後院內以養著一群沒什麼用處的靈獸為趣。

  大選開始前,他捧著熟睡的羽龍寶寶來見自己。他會帶羽龍一起考試,羽龍可能會哭鬧吵到其它弟子,他會及時安撫,望申玉安不要追究,他對這次大選志在必得,有信心拿下。

  申玉安當時沒有應聲答允,只叫傅立言把羽龍帶出去。

  傅立言只當他是好臉面便默認他同意離開了,沒想到三試過後申玉安居然翻臉,當眾叫他難堪,刻意刁難。

  況且羽龍沒有哭鬧,乖巧得很,傅立言氣不過,才對申玉安破口大罵,平日里傅立言待人處事都是本本分分的。

  聽師父這麼一說,申玉安更覺得他偏袒傅立言,他跪下辯駁道:「師父,傅立言終日無所事事,豢養這些無謂的靈獸,那他拜於清瑤又有何用?」

  晉澤太仙聞言從容不迫地繼續在宣紙上落筆作畫:「玉安,你說他終日無所事事,那他在你制定的考核下通過三試難道有假嗎?」

  屬實,申玉安無法反駁,傅立言三試成績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靠自己竭力獲得的,如果說他成績有假,那申玉安制定的考核更有問題。

  但申玉安依舊心有不甘,他為雲坎府大師兄,理應約束好所有弟子,難道傅立言整日將心思放在這些無謂的靈獸上就沒錯嗎?

  他硬著頭皮道:「徒兒斗膽請教師父,那傅立言養的靈獸有何用處?」

  申玉安半低著頭,餘光看到師父執筆的手猛然停頓,他眼神閃爍心裡無比驚慌,不知道師父會作何反應。

  晉澤太仙放下毛筆,將鎮尺石從紙上挪開,將畫紙輕輕拿起,立在窗邊欣賞畫作:「玉安,你有些許令為師失望,清瑤從未有過無用的弟子,世間也從未有過無用的靈獸,你可知雲坎府上的一磚一瓦由何物搬運?」

  師父突然發問讓申玉安有些驚愕,他並不知曉答案,但他也由此問可見自己的眼界有多狹小,師父這樣問顯然是指靈獸,用處二字在他眼裡的見解竟如此單一。

  方才還剛硬十足的氣勢立馬軟了下去,他雙眼空洞如同丟了魂一樣慢慢搖頭心虛道:「徒兒不知。」

  晉澤太仙沒有立馬作答,他凝神施了一咒,手中的畫紙便如蝴蝶般朝申玉安翩翩飛來。

  這畫里的是申玉安從未見過的生物,外形如同螳螂,卻沒有鐮刀一樣的鋸齒,一對雲紗般輕薄的膜翅大展。

  太仙見申玉安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顯然不識此物,便解釋道:「負蟻,能背起比自身重幾百倍的物體,負蟻天性協作統一,是搬運重物的能手。」

  隨後太仙又補充道:「這便是你口中所說無謂的靈獸,傅立言養了足足五十隻。」

  申玉安雖不識負蟻,但他知道,雲坎府內所用磚石並不尋常,有名爍石,取自於清瑤山以東幾百里遠的章山。

  章山山體堅固無比是修築府邸最好的基石。

  但也因為山體過於堅硬,只得將部分山體用天鋸鋸斷再分割成磚塊大小。

  要將這些爍石悉數帶回清瑤,需要巨大的人力時間,所以改用負蟻搬運是最好不過的。

  申玉安這才大徹大悟,對傅立言的成見也消逝不見。

  他已然知錯,汗顏道:「徒弟言語欠妥,思慮不周,求師父原諒指點。」

  現在所有弟子都在場內等候,若他出來收回宣判,豈不是叫人看笑話,他丟不下這個臉,申玉安只得向師父求助指明方向。

  晉澤太仙負手而立,沉著地說道:「你知道該怎麼做。」未等申玉安完全領悟,晉澤太仙已隱身退去。

  半懂不懂的申玉安只得硬著頭皮抓緊時間衝到人群中找到一臉不悅的傅立言。

  申玉安一反常態地對傅立言訕皮訕臉道:「師弟,我適才是與你開玩笑呢,你那日與我說的,我都記著。」

  傅立言立馬收回怨氣,從頭到尾將申玉安打量個遍,稀奇道:「真是太陽打水底出來了,你居然會開玩笑?而且是跟我?!」

  申玉安見周邊的人都半信半疑的樣子,也覺得這個理由不大可信,自己平時要求嚴苛,弟子們都敬自己而遠之,突然站出來解釋自己是開玩笑,怎麼也不可能。

  正當申玉安不知要怎麼辦時,他記起了師父與自己所說的話,如夢初醒,對傅立言道:「真的真的!平日我待各位師弟過於嚴格,今日本想緩和一下與師弟們的關係,沒想到用力過猛了。」

  申玉安已這樣解釋了,傅立言依舊一臉茫然,他只得做出點實際行動讓傅立言徹底相信自己:「不信嗎?你等著。」

  話罷他便將周圍的師弟們召集起來。

  他鄭重地宣佈道:「即日起,賭猜恢復!你們可以放心打賭!」

  這一席話出,剛剛還躁動緊張的試場瞬間熱絡了起來,眾弟子們紛紛雀躍歡呼,還有幾名弟子高興得上前與申玉安道謝,申玉安這才喘了口大氣,這樣一來既不失體面又能取得師弟們的推戴。

  還未來得及高興,肩膀便被傅立言重重地拍了一把,他難以置信地道:「老申,可以啊,沒想到你居然轉性了!」

  申玉安聞言只得尷尬地笑一笑道:「是……是啊。」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這場風波,在諸多弟子因打賭恢復的歡呼聲中,也就過去了。

  此事之後,申玉安為了維持自己『寬厚』的美德以及好不容易得來的聲望,才在這屆大選任用李鷺與傅文言為考官。

  一來是李鷺作為最年輕的青極弟子,出任此職能推動一下弟子們的積極性,二則是傅文言形象和善可親,前兩屆因為申玉安過於嚴厲讓許多弟子覺得自己通過無望,導致報選人數直線下滑,換個溫和又不失能力認可的人選可以減輕下各弟子的心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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