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縣第一中學的會議室里，懸挂著初三年級全能競賽動員大會的橫幅。
吳正石主持會議。本來是輪不上他來主持這次會議的，但吳正石覺得快滿兩個學期了，工作平平淡淡沒有啥讓人著眼的地方，便挖空心思想著方兒的要出點兒彩頭。他拿上兩條煙，找到主抓政教工作的丁副校長，「丁校，聽說這次全能競賽動員大會由您主持？我年輕資歷薄，願意多學習，多歷練，也請您多指點。您是學校的元老，威信高，說話分量足，我願意為您多分擔些工作。」吳正石花言巧語，好話說了一籮筐，丁校長心領神會。
臨近動員大會，丁校長身體不適，推薦了早已做好準備的吳正石。
吳正石梳著的偏分帶著亮光，說話間帶著的微笑都是對著鏡子練習了好幾遍的。
「會議有三項議程，首先請賈校長作動員講話。」吳正石如願以償主持會議。
賈校長部署全能競賽任務，一臉嚴肅地強調，「大家要分兵把口，各司其職，佔優勢，找差距，強弱項，挖潛能，練戰術，沖巔峰，爭高分，搶狀元.……」最後他深情地說道，「我在這所學校任校長十幾年了，眼看要退居二線了，這是我在任期間最後一屆全能競賽了。自全能競賽開展以來，我們學校與前進中學可謂是棋逢對手，不相上下，我真的希望在我任校長的最後一屆能圓滿收官。還是那句話，我們學校從師資力量、學生素質都佔據強勢，但不能輕視，要下足功夫，確保萬無一失，讓我沒有遺憾地卸任！」
會場一片掌聲。賈校長可謂語重心長，讓參加會議的全體師生不禁感動之至。
「請教師代表發言。」
「請校長放心，全體教師全力以赴，銳意進取，攻堅克難，摘魁奪冠，鰲頭獨佔，破鐵壁，創新高，……」
「請初三全體同學宣誓。」
「感恩吾校，師生誼濃。莫大榮幸，重點一中。莘莘學子，眾志成城。當仁不讓，靜候喜成.……」
一年一度的全縣初三全能競賽活動，老牛溝中學次次無名。
許校長組織召開全體教師會議，與其說廣泛徵求大家的意見，不如說是要讓會議顯得有人氣兒，隆重些。至於徵求意見，包括許振國在內都心知肚明是走形式的事兒。
「我們學校歷屆競賽，拿狀元不敢想，高分段無指望，已經習慣了。這次想聽聽大家的意見，能不能前進一步呢？那怕是前進一小步都是贏啊！」許振國一本正經地講道。
會場沒人接話，倒是有的老師在下面小聲兒地扯閑嗑。
許振國目光掃視一圈，瞄了瞄戴朝鳳，「帶著風，啊額！對不起，口誤啊！」
帶著風這外號早已不是秘密，但聽到許振國說禿嚕嘴了還是有人小聲笑了起來。
在大會上當著全校老師的面兒不小心叫出了戴朝鳳的外號，讓許振國很尷尬，他紅著臉更正後繼續說，「戴老師見過世面，點子多，談談想法？」
許振國像真事兒似的直接點將，其實只不過是稍帶腳的問話，也沒當真。誰不知道學校是啥底子？能談出啥好點子？
「許校長，可以叫我帶著風。」戴朝鳳接過話茬兒。
老師們哄堂大笑，這倒符合會場的氣氛。
許校長用力咬了咬嘴唇，抬手搓了搓腮幫子，有些不自然的說道，「對不起戴老師，我也是不小心說走嘴了，今天當著大家的面向戴老師道歉，戴老師不會怨恨我吧！」
「不至於，剛見面的時候不是就讓校長叫我帶著風嗎？」
「那是，那是，不生氣就好，我覺得這名還挺適合你的性格。」
又引來了一陣笑聲。
「這話兒不知是誇我，還是貶我？現在就連家長還有村民只知道帶著風，不知道戴朝鳳，也是有點可悲的成分啊！」
老師們依然有人小聲笑著。
戴朝鳳起身，「許校長，讓我談想法，可以啊！是在這說呢？還是到前面講呢？」
「到前面，當然是到前面來，拿把凳子過來。」許振國有些假意地客氣道。
「不用了，我站著就成。」戴朝鳳說著走到講台前。
「聲明一點，從現在開始，各位領導各位同事，想怎麼叫我就怎麼叫，帶著風在這表態，不介意。我倒是滿喜歡這小名兒的，聽著有點兒滋味兒，哈哈！」
在座的老師們，有的嘿嘿著，有的張著嘴看樂子。
「再說全能競賽的事兒。校長已經講了啊！拿狀元不敢想，高分段無指望，那就好辦了，大家可就省兒事了嘛！」戴朝鳳對許振國的用意也猜個八九不離十，便調侃道。
老師們又是一陣鬨笑。
戴朝鳳又接著說，「不過呢！既然讓我說，我還真要說點兒正經的，談談小小的想法，僅供領導和各位老師參考。既然拿不上狀元，拼不過高分段，是不是可以在單科上下下功夫，挑最有優勢的學科衝刺一下，要是萬一不小心弄個單科狀元也是不錯的嘛！」
此話一出，有的人沒把這話當真，七嘴八舌地議論，「這是真事兒呀！還是隨便一說呀！」當真的人議論道，「真是開起玩笑了啊！這可不是罷課耍嘴皮子，救人賣力氣的事兒。」
一位老翁老師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顯示出一副鄉紳的姿態，「請不要瞎猜瞎想瞎議論，我在這所學校算是資深的元老之一了，這所學校平平淡淡了三十多年。現在呀！從一件件事兒上看，我發現了一位智者，而且是年輕的智者，都不是在座的各位所能及的，先聽人家怎麼說嘛！」
平時不願言表的老翁老師突然發言讓大家感到很是意外。
戴朝鳳看到會場氣氛有些變了味兒，心想儘管議論的人不在少數，但還有個別支持的呀！她此時覺得不管是語言藝術的功效，還是提議的尖刻，但起碼把老師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證明大家還是上了心的，此時多少有點沾沾自喜的感覺。
突然戴朝鳳聲音變得嚴肅清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建議，這一個月就是攻堅階段，成立全能競賽領導小組，校長當然是組長。各學科選任最有經驗的老師，選最優秀的學生組成攻堅小組。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包括周六周日和放學時間要充分利用的話，就相當於兩個月的時間。現在天氣暖和，在徵得比較優秀的學生及家長同意的前提下，帶上行李在學校堅持一個月，能達到什麼水平就是什麼水平，只要我們儘力就好。我們拼，但沒有壓力，因為，拿狀元不敢想，高分段無指望，背水一戰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不能達到預期目的，像許校長所說的那樣也會有小小的進步的。況且我們為這小小進步也應該去付出，因為這些孩子是我們的學生，這些孩子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子弟，這些孩子也許和我們的老師沾親帶故。如果我們連想都不敢想，連試都不敢試，學校還有什麼希望？學生還有什麼希望？學校辦得怎麼樣，學生成績什麼樣，跟老師們拿的工資好像沒多大關係，可孩子們呢？家長們呢？」這時會場反倒肅靜下來。
大家最認可的是一句實話。對於鄉情來說，戴朝鳳是外來人，又是公辦教師。而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占著大鍋飯的編製，一邊例行公事的上著課，一邊想著自家莊稼的長勢。
她看了看許振國又繼續說，「假如這個想法可行，還需要學校多想辦法，人力物力都要有，特別是後勤保障，無論如何要擠出一點點經費。我沒有農田無所謂，可大多數老師家裡還有那一畝三分地兒需要經管呢！還有中午和住宿吃飯的問題，以及大量試卷，而且是正規試卷。上述建議僅供領導和各位老師參考。」
老師們竊竊私語，「這作派比校長還像校長。你別說考慮的還挺周全，連老師家種地的事兒，老師學生吃飯的事兒都想到了。」
且不論褒貶，認同的是，不得不承認戴朝鳳真是名副其實的帶著風，有思路，短平快。
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一場別開生面地動員演說，大多老師被感染了。
本來對全能競賽只是有意打無意撞的許振國，被戴朝鳳一席話鼓動得來了心氣兒，把全能競賽真正地納入了議程。同時許振國也犯難了，學校那點兒經費本來就緊張得很，哪裡能擠出錢來呀！作為一校之長，怎麼不渴望學校取得一點兒成績呢？讓學校有一點兒名望呢？
一個月的時間沒有推託的餘地。許振國可能是受到了戴朝鳳做事風格的影響，也看出了老師們被說服的心思。他思索再三狠下決心，找來副校長和兼職會計，商量從哪裡能周轉經費。
兼職會計為難地說道：「學校拿不出錢來呀！那一點兒生均經費動不得，只有印刷試捲兒的費用是正常的！看來老師們只能是義務奉獻了！」
「補課老師自家農田不就耽誤了嘛！」副校長補充說道。
三個人沉默無語。
「有了！我看這樣，還得開個全體教師大會，徵求一下大家的意見，我想不會有人反對。」許振國突然來了靈感。
「今天開這會就一件事，就是補課的事兒。我們學校是拿不出錢來給補課的老師，哪怕是一點點也沒有。怎麼辦呢？沒辦法只能奉獻。可是！就像戴老師所提到的老師家還有一畝三分地兒呢！副校長也提到了這個問題。我看這樣，補課的老師家裡的農活，我們全體老師幫著去干，這樣一來沒參與補課的老師也算是為這次全能競賽出力了！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呀？」許振國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到自豪。
「都是義務奉獻，我們能有啥說的？這次是為了學校，不像以前的義務勞動是為了某個人！」有的老師在台下回應。
「說的好！其他人還有沒有意見？要是沒人吱聲的話，事兒就這麼定了。至於吃飯的事兒我想辦法先維持著，小米高粱米苞米麵餅子，土豆大蔥還是有的嘛.……」
領導小組成立，許振國任組長，主要負責協調人員，最主要是吃喝保障問題。戴朝鳳任攻堅小組組長，主要負責課節安排，調度課程進度。除了正常的課節外，選拔最優秀的學生進行強化訓練，選拔之外的學生也可自願參加。
許振國推著的獨輪兒車上面搭著兩個蛇皮袋子，從鎮子出來拐進岔路。他弓著身子，盡量用前腳掌著地，緩慢地前行在學校前的那段陡坡上。
「校長你這是？快！讓我來吧！」路遇的一名男老師搭著腔兒，接過了推車。
「帶些粗糧什麼的，補課的師生先維持著吧！」許振國回復著。
第二天第三天老師們有的拎著有的背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堆進了平時熱飯的廚房。
陸展文下了晚課，回到家裡放下書包拉開電燈。
「爸，你吃飯了嗎？」
「你大伯送來的，吃過了！」陸展文父親斜靠在捲起的被褥上輕聲回道。
「我大伯對你真是沒說的。」陸展文說著趕忙收拾家務。
「展文呀！這麼晚了！別收拾了啊！我這身體連累你了，下課這麼晚還得照顧我！」
「爸爸！我算是幸運的了，離學校近，有十來個同學都住校了呢！」
「聽說了！展文啊！老師補課不收錢，可我們不能白吃人家的呀！咱們也帶去點兒糧食吧！」
「爸爸說的對，我也是這麼想的，明天我也帶去些小米吧！」
「帶點兒啥，你看著辦吧！」陸展文爸爸看著女兒，又有些無奈。
陸展文大伯把侄女送到學校大門處，陸展文接過米袋子，走進校園。
「陸展文這是背的什麼呀！」戴朝鳳問道。
「小米兒，爸爸讓我帶的。」
「展文呀！你家困難，不要勉強，要量力而行，聽到沒？」
「好的，老師！」
「爸！媽！陸展文往學校拿糧食了！」放學回到家裡錢再有說道。
「展文家做的對，她家還那麼困難。」錢再有爸爸說道。
「是呀！兒子！學校對咱們有恩呀！去年冬天你掉進井裡，要不是老師捨出命的救你，這事兒想想就后怕。現在學校又免費給你們這些孩子補課，咱們也不能等現成的不是？我們送去些糧食青菜吧！媽抽出空兒去學校幫忙做做飯啥的？」錢再有媽媽接著話兒動情地說道。
補課學生的家長們能者多勞，尤其是媽媽們，有年輕的，也有年齡偏長的，先是自覺地編排了班兒，輪流幫忙做飯，後來又覺得輪班太慢，讓人著急，乾脆有時間就跑來了，她們都是一副咧著嘴的笑臉。覺得能進入學校幫忙是她們的榮耀，那榮耀是帶來希望的榮耀，是自己有奉獻資格的榮耀。學校的臨時廚房，一菜一飯的兩隻水桶拎來拎去，後來變成了兩菜一飯的三隻水桶。
這是老牛溝中學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大會戰，他們默默的沒有口號沒有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