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牛溝中學的大門處,老師學生與村民混在一起圍觀。兩名警察帶著一名戴著手銬的老師,戴著手銬的老師一步一回頭,眼神兒顯得那麼無助。
戴朝鳳還沒來得及放下挎包,就帶著疑惑來到許振國的辦公室,「校長,為什麼要帶走我們的老師呀?」
「這位老師家的耕牛吃了一家農戶的菜地而引發爭執,警察是這家農戶的親屬。」許振國的回復顯得自然輕鬆。
「你是一校之長為什麼不阻攔,老師都是你的兵,你不出面管誰管呀!」戴朝鳳帶著一絲指責的語氣。
「警察的事我怎麼能管得了呀!」
「你認為是警察的事兒嗎?只是兩家人的爭執,至於到戴上手銬把人帶走的地步嗎?即使要帶走也得走程序,這名警察也應該避嫌呀!涉事人的親屬把人帶走算怎麼回事?這是對我們教師極其的不尊重,別人可以不尊重我們,但是我們要尊重自己,我們要維護教師的權利呀!」
正直豪爽是戴朝鳳與生俱來的天性,在大學當班長就護著班裡的同學。她體材瘦小,起初同學們並不買她的帳,陰陽怪氣的話兒也沒少說。有一次,幾個女同學在學校附近飯館兒吃生日餐,碰到鄰桌几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小妹妹過來呀,長得滿漂亮的嘛!過來陪哥幾個一起喝兩杯呀?」幾個女同學見事不妙,起身要離開。「哎哎,別走呀!」幾個小青年說著,晃蕩著腦袋上前攔截。眼看要吃虧,一個女生悄悄地溜了出來,趕回班裡求救。整個班級不過四五個男生,還都不在。戴朝鳳讓這個女同學前邊帶路風風火火趕去。飯館里,幾個小青年還在那裡不依不饒,「就喝一杯嘛,多大個事呀,哥們瞧得上你。」趕到的戴朝鳳冷笑一聲,「我是她們的班長,你們非要陪喝酒,我陪你們喝!」幾個小青年看著這個瘦小的女生,顛著腳,咂著舌。戴朝鳳順手抓起一瓶啤酒一飲而盡,還沒等幾個小青年吱聲,她啪的一聲把酒瓶摔在地上,「你們她媽的咋就不喝了?欺負女生也算是個爺們?」大喊聲中,整個飯館頓時鴉雀無聲,幾個小青年傻傻地站著,就連吃飯的幾個同學也蒙了圈。幾個小青年愣愣的反倒沒了套路,牽頭的小青年來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便灰溜溜地揚長而去。從這時起,這瘦小的體材既是班長又是大姐大,帶著風的綽號也許是從這裡而得名。
戴朝鳳想著分配到鄉鎮中學的不公平,現在既要維護正義,也要宣洩釋放自己的情緒。她找來稍懂法律的女政治老師商議,「蔡老師,因為這點小事兒,就把老師隨便抓走,實屬小題大作,目中無人,根本沒把學校的老師當回事兒,我們要團結起來阻止這件事兒。」
蔡老師表示贊同,二人又找來備課組長。老師們有的贊成,不把這名老師放回來我們不能上課,膽小怕事的老師也畏手畏腳地附和著。
學校老師集體停課,驚動了鄉政府。兩個鄉政府官員打著官腔,「你們知道這是什麼行為嗎?你們知道會是什麼後果嗎?如果不立即複課後果會很嚴重。」
戴朝鳳作為代表嚴肅地反問道,「各位領導,你們掌握具體實情嗎?能確定隨便抓走學校的老師是什麼性質嗎?一個公民最起碼的權利都沒有得到保障,一個老師的合法地位都沒有得到更好的維護,做為父母官理應保一方平安,請問你們是保的哪一方平安,是維護個人的私利還是維護大眾的權利呢?」
學校沒有複課。
縣教育局長武征火冒三丈,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兒,沒想到一鄉鎮學校能惹出這麼大的禍來。
教育局副局長帶隊成立了工作組,頃刻進駐老牛溝中學。
「金老師的電話。」師範學校的一位老師喊到。
金耀拐著腿接起電話。「金老師我是霍果呀!閑話不多說了,朝鳳在學校組織了罷課,這事兒相當嚴重,教育局工作組已經去老牛溝中學了!老師!我幫不上什麼忙兒,只能在這兒跟您通風報信兒了。」
霍果在讀師範期間生活困窘,常常是鹹菜就窩頭。那時戴炳輝在縣城裡算是有頭有臉兒的人物,廠礦專門配一台北京吉普車。縣政府財政遇有短缺,都要去他的廠礦拆借,縣裡領導都得敬他三分。加上金耀當師範老師,家境比較殷實。金耀熱心腸,在經濟上沒少接濟霍果。金耀得知在戴朝鳳工作分配上,霍果不僅沒主持公道反而幫了倒忙兒,氣得牙根兒疼,謾罵霍果是欺師滅祖的東西。
接到霍果的電話后,金耀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孩子怎麼闖了這麼大的禍!儘管對霍果成見頗多,但此時又多少感到一絲暖意,畢竟是自己的學生,還是有一定師生情分的。
家裡的電話已經報停,金耀騎上自行車,忘記了還沒有完全復原的傷腿,火急火燎地找戴炳輝,趕緊想辦法保護女兒。
戴炳輝面孔冷靜,畢竟當過大礦的領導。
「有錢嗎?給我拿點兒。」戴炳輝看著金耀深思片刻說。
「都啥時候了,我那百八十的能幹啥?」
「能打車,趕緊拿吧!」
戴炳輝走後,金耀的心裡七上八下,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一瘸一拐的來回走溜溜,並不停的叨念,「戴炳輝呀!你要是還當著礦長,這事就好辦了!要是還當著礦長,閨女也就不會去那個破學校了,哪來的這事了嘛!可現在……」
戴炳輝總是覺得車速不夠快。
「師傅!能不能再開快點兒?」
「我們跑車的也想開快點兒,好多拉幾趟活兒,不過也得注意安全不是?」司機覺得戴炳輝的做派氣質不像普通人兒,雖是嘴上這麼說,還是向下踩了踩油門兒。
一路上戴炳輝忐忑不安,屁股像坐了釘子,不停地蹭來蹭去,只覺得這車慢得要命,再看看邁速表,已超出了一百公里。此時的戴炳輝也感到有些沉不住氣。想想自己也算是見過陣勢的人,今天怎麼就穩不住架兒了呢?戴炳輝深吸一口氣,穩了穩神態。
當兵出身的載炳輝,在部隊被評為五好戰士,入了黨準備提干,卻因為母親是地主成分而沒有通過政審,複員後下礦井當了礦工。那一年,礦井透水塌方,一個班次的工人都被堵在了礦井裡,亂作一團。戴炳輝沉著冷靜,「我是軍人出身,是黨員,大家要相信我,聽我指揮。」戴炳輝耐心疏導,組織工人自救。經過一天一夜地奮戰,全部成功脫險,而戴炳輝最後一個撤離險區。也正是因為在這次事故中帶領全班人員成功脫險,他升至為班長、井長、段長后,又走上礦長的領導崗位。隨著經濟體制改革,戴炳輝受到領導暗示,要以極不合理的價格把礦井對外承包。戴炳輝力排眾議堅決維護國有資產,使其不遭受流失。但給戴炳輝帶來的卻是排擠和打壓。眼裡不揉沙子的戴炳輝憤然辭去了礦長職務。
計程車終於停在了市委大門外。
得到門衛的允許,戴炳輝急步跨進大樓,又一步兩個台階地跨上三樓,正左顧右盼之時,一名工作人員從走廊一頭兒走來。戴炳輝上前詢問后,又轉身快步向前搜尋門牌號,停住腳步,仔細看了看門牌號,稍稍平復一下心緒,擦試一下額頭上微微滲出的汗珠兒。
噹噹當!敲了敲辦公室的房門。
「請進。」辦公室內傳來清脆柔和中年女人的聲音:
「這是她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這時戴炳輝心裡總算有些底數,一路上最擔心的是怕見不到人。
短髮微曲,白色襯衫,外著藍色西裝的中年女人扶案翻閱著文件。
「李部長!打擾您了!」戴炳輝客氣地說道。
中年女人邊看著文件邊慢慢抬起頭,突然眼睛一亮,趕忙起身。
「老礦長!怎麼是您呀!怎麼都想不到您會來呀!快請坐。」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戴炳輝坐在茶几一側的單人沙發上。
「喝杯水吧!」中年女人說話間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謝謝!」戴炳輝一路著急上火,還真是口渴了,端起杯子吹了吹,試著喝了一口。
「李部長!我有急事兒找您呀!」
「還是叫我曼芝吧!別著急,您慢慢說。」
戴炳輝說明來意,但更詳細的情況並不能講清。
「小鳳都當老師了?這時間過得真是快呀!」
「可不是么?這不,剛上班凳子還沒坐熱呢,就捅婁子了。」
「老礦長您先別急,事情或許沒有您想象的那麼糟。小鳳小的時候是個很靈巧很懂事的孩子,也許是事出有因。不過通過罷課請願來達到訴求是向來不主張的。您別太上火,我了解一下情況,僅從輿論導向上講,我們也要給予更多關注,這也是宣傳部的職責不是?」
「給您添麻煩了,曼芝部長,您先忙著,我就先回了。」
「明天再回去吧!我盡一回地主之誼,下班后我請老礦長吃飯。」
「不用不用,您還有不少的事兒要忙,這已經給您添麻煩了。」
李曼芝目送著老礦長,心想,多麼耿直的老礦長,看來是逼到份上了呀!
戴炳輝走出市委大門,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他顧不得這些,找到公交車站點兒,等候前往火車站。
教室的講台上,擠擠巴巴地坐著教育局工作組成員,副局長坐在中間清了清喉嚨宣布,「從現在開始無條件複課,否則對當事人嚴肅處理,直至開除公職。」
會場一片肅靜,老師們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有的老師好不容易熬到轉正,有的還在苦苦的期盼,怕丟了來之不易的飯碗,況且也關係不到自身的利益。戴朝鳳非常清楚此時老師們的心態,理解老師們的顧慮,人自我保護的本能就包含著退縮。更清楚集體力量在當下的分量,法不責眾理論在通常情況下的作用。她更清楚,身單力薄地堅持會無濟於事,也許會真丟了工作,那位老師只因為家裡的耕牛吃了別人家的菜地就興師動眾的被人抓走,這就是先例。鄉鎮學校艱苦,可自己需要這份工作,家庭需要這份收入。
副局長又強調,「複課的教師請自覺走出會場。」
老師們低頭無語,像差生怕老師提問一樣。
也許下一秒就會有老師走出去,只要走出一人,就會形成蜂巢效應,罷課就會隨之破解。如果再這樣堅持一會兒,工作組也許就會從第一排點名,只是分分鐘的事。與其那樣,不如主動。戴朝風想到這裡便站起身來,略顯淡定的說,「各位領導,罷課是我組織的,是否合法請領導定奪,我承擔一切後果。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反映的情況是真實的,那麼,我們的要求就是合理的,上級部門是不是能插手此事?學校應該複課,老師的職責就是教書育人,沒有理由不上課。罷課本身不是目的,是希望得到上級的重視,共同維護教師的權益,共同維護整個教育界的聲譽,這是學校全體師生,甚至全縣教職工想聽到想看到的。能維護教師正當的權益是全體教職工的榮幸,更是各位領導的榮耀和職責所在。由工作組來處理此事件會遠遠超過罷課的效果。老師能得到更好保護,我想老師會更安心的上課。」
按著教育局班子會議,必須馬上複課,並嚴肅處理相關組織者及學校負責人,其中包括對戴朝鳳的嚴肅處理甚至開除公職。
戴朝鳳在會上的一番話,以退為進,像打太極一樣,讓工作組的強壓態勢泄了力,同時巧妙的把事件推給了工作組。讓工作組於情於理於威信,在全校教師面前不好表態,會場一時陷入僵局。
工作組成員竊竊私語,互相交換意見后,仍然執行教育局會議決議,先處理組織者殺一警百。
教育局副局長起身清了清喉嚨。「各位教職員工,工作組會考慮被帶走老師一事的!」
此時會場有些躁動。副局長稍猶豫片刻繼續說道,「首先宣布教育局對組織者處理意見,對戴朝鳳的處理結果。」此時,包括戴朝鳳在內的全體老師不約而同地心裡一糾,都捏了一把汗。
這時老牛溝中學唯一沒有參加罷課的兼職會計推門而進,到副局長身後耳語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