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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地頭兒上的劉大能手裡抓著繩子,牽著老牛啃草。他看了看扔在地上的鐮刀,摸摸掛在脖子上的書包,抬起頭望望從枝葉穿過的光線。他不願意這樣孤獨寂寞,可又想到昨天媽媽躺在炕上抬抬頭又躺下,有氣無力地說著,「大能啊!你這書就別念了吧!你爸這身體不行了,就指望你了呀!」劉大能看著吃草的老牛,擠出兩對兒眼淚兒,自言自語,「我聽媽媽的,不念了,以後就種地放牛吧!和你這個老牛就是同學了。」

  「嘿!老牛同學,快點吃啊!我還得回家做飯呢!」老牛一邊吃著草大眼晴一邊盯著劉大能,恐怕把它牽了回去。劉大能像看出了老牛的心思,又對著老牛說道,「老牛同學呀!放心吧!我會讓你吃飽的,以後我們就真的成為同學了啊!要不以後我騎在你的後背上,再唱著,『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

  「哎呀,剛才好好的天氣,怎麼說變就變下起雨來了?對不起了,老牛同學!我打點兒草,咱就回家轉了啊!」

  小半天的濛濛細雨帶著一絲涼意,經過雨水浸泡的黃土路,泥濘不堪。

  放學后,戴朝鳳撐把雨傘,穿著雨鞋,與本地的錢老師一前一後一扭一晃的向鎮子走去。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都快秋天了這雨怎麼還紛紛地下呀?」錢老師自言自語多少有點兒拽文採的成分。

  「哈哈!錢老師不知道了吧?我猜你沒學過這一課,我的回答會讓錢老師很滿意的?」戴朝鳳賣著關子。

  「快說吧!洗耳恭聽呢!」錢老師本來沒想讓戴朝鳳回答什麼,聽到戴朝鳳這麼一說,便就坡下驢地接起了話茬兒。

  「因為酒家還開著呢!哈哈!」

  「你就扯吧!什麼狗屁邏輯呀!」

  「喂,我說錢老師,不簡單呀!還邏輯呢?」

  「哎喲!我說戴老師,不帶你這麼埋汰鄉村教師的啊!」錢老師爭論著一滑好懸沒摔了一跤。

  「哈哈!你是不是要故意摔一身的泥,不想和我一起去了呀!」

  「哈哈!就是這麼想的怎麼著吧!」

  「好了,這段路還不錯,你想摔都摔不成了,你這個勞工我要一用到底。」戴朝鳳邊說邊咯咯笑著。

  鎮子里有的是紅磚瓦房,也有水砂石的牆面,還有用紅磚砌成的院牆,掛著有模有樣的兩扇鐵大門。

  「錢老師,我看這裡的住房比城裡闊綽,劉大能家也不會太困難吧!」

  「戴老師,你是不知道,家庭條件好的也有,總歸是少數,大多數都不行。農村人勒緊褲帶攢錢也要蓋房子,說不定還要欠下一屁股的外債。沒辦法呀!現在女孩兒找對象了不得,要三金一踹,還得有個新房子。東借西湊能住上磚瓦房的都算是有本事的了,住著茅草屋的仍大有人在,劉大能家就是其中之一喲!」

  「哦!是這樣。對了,你所說的三金一踹是啥意思呀?」

  「這是農村閨女找對象不成文的標準彩禮,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鏈,一踹是摩托車。另一個版本還是這三金,一踹是踹男方的父母,就是不贍養老人的意思。」

  「哎呀!這第二個版本可是慘了點兒。」

  「農村人是窮怕了,不像城裡,都是雙職工,月月都進錢,住的可能擠巴點兒,可不像農民這麼辛苦。」

  「城裡人困難的也大有人在!」戴朝鳳發自內心感慨地回答。

  「哈哈!你家怎麼樣啊?戴老師?」

  「我家是富戶,老富了。不過不是富裕的富,是負債的負啊!」戴朝鳳笑著故意放大嗓門解釋著。

  「你就扯吧!沒人跟你借錢呀!」錢老師笑著說,卻不知戴朝鳳說的是真話。

  「戴老師呀!言歸正轉。咱們去了也沒用,就是走走形式,年年組織家訪,基本上沒啥意義,一旦有學生輟學,很難動員回來了。」錢老師帶著肯定的口氣。

  「那也得試試看呀!儘力吧!開學第一天就通知收學雜費,現在都兩周的時間過去了,仍有些同學交不上來。財務催得緊,我讓學生一定要把學雜費帶來,這倒好,錢沒帶來不說,連課都不上了。昨天我讓學生捎話兒,一再強調,先來上課,學雜費再慢慢想辦法,但劉大能還是沒有來。」

  「沒辦法呀!班班都是如此,年年都有輟學的。有的路途太遠跑不起了,有的家長覺得到頭來還是種地的一個,上不上學,書念多念少都一樣,也有的學生跟風兒,看左鄰右舍的夥伴不念了,也跟著瞎起鬨。可劉大能真的是家裡太困難了。」前面帶路的錢老師邊走邊小心翼翼地回頭說道。

  戴朝鳳邊說邊跟在錢老師身後拐進一條更加泥濘的衚衕,雨鞋沾的黃泥重的像腳上綁了個鉛疙瘩。倆人一跐一滑,氣喘吁吁。

  四周用木棍及苞米桿圍成的小院,院內的積水摻雜著雞屎鴨糞。房子是用土壞垛成的牆,房頂蓋著茅草,房門半開著。

  「這就是劉大能的家。」走在前面的錢老師與戴朝鳳調換了位置,倆人一前一後,踩著積水裡面鋪著的兩塊破木板和幾塊不規則的石片兒進了院落。

  「劉大能在家嗎?戴老師來看你了。」走在後面的錢老師沖著屋裡喊話。

  「戴老師來了。」劉大能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告訴父母,又像是與兩位老師搭腔兒。

  伴隨著聲音劉大能迎了出來。

  戴朝鳳抬腿進屋,哎喲一聲,一個踉蹌,戴朝鳳好懸沒摔了個狗吃屎,屋裡比院子的地面竟然低了一大截。

  錢老師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說劉大能!你是不是知道老師要來,特意挖了個陷阱呀!惡作劇搞到家來了?錢老師還笑我,是不是故意讓我走在前面,看我的樂子呀!好哇!路上挖苦你兩句,現在是誠心整人是吧!」戴朝鳳幽默地掩飾著一絲尷尬。

  兩間屋子,外屋堆放著燒火用的苞米秸桿和一些雜物。屋內劉大能的父母在炕上半躺半卧,一旁稍大點兒的女孩子一邊搓著手一邊嘻嘻地笑,這是劉大能的姐姐,精神不好。整個屋子裡有一股發霉的味兒。

  幽默后的戴朝鳳收起那一絲余笑,不知從何談起。

  「大能,怎麼不去上學了?」戴朝鳳還是明知故意地問道。

  「老師我不想上學了。」劉大能憨憨地有些靦腆,看不出一點兒有課堂上搞惡作劇的痕迹。

  「是不是因為學雜費的事兒,老師幫你想辦法好嗎?」

  「不的了,老師,我就是不去上學了。」

  「嗨,大能苦啊!我長年有病,他爸身體不好,頂多算半個勞力。現在這老不死的越來越不中用了,全指望大能這孩子了。」大能媽媽泛著淚花有氣無力地念叨著。

  戴朝鳳看著戳在一旁的劉大能那遊離的眼神兒,讓她感到的是憐憫是無助。

  錢老師的預言準確無誤,戴朝鳳自然是無功而返。

  戴朝鳳站在講台上,在一片嘈雜的讀書聲中大聲要求道,「下面,同學們自行歸納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教室立刻安靜下來。

  「雪糕,雪糕……」校園外的叫賣聲傳進教室。這熟悉的聲音讓戴朝鳳感到如此凄涼,更像是哀嚎。戴朝鳳雙手撐扶著講桌,凝視著教室里空出的座位,一陣心酸。

  透過教室的玻璃窗,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稱之為秋老虎的太陽光彷彿在說,也許不是所有的人天生都願意坐在溫室里寫寫畫畫,但卻沒有人天生就願意享受這火辣辣的太陽賞賜的灼熱的刺痛感。

  「今天老師請同學們吃雪糕。」戴朝鳳說著從衣兜掏出錢來。

  「老師我自己有錢買,我也有錢.……」

  也許是有的學生領悟了老師的心思,也許是有的學生藉此機會炫耀自己的富有,帶了錢的學生都掏出了錢。

  「那好,帶了錢的自費,沒帶錢的老師請客。」此時戴朝鳳早已忘記了省吃儉用的父母,也忘記了自己是誰,倒像一個不差錢兒的主兒。

  劉大能揭開蓋著雪糕箱子的小棉被,一隻粗糙的手兒伸進箱子,掏出一根根雪糕……

  此時的戴朝鳳看著靦腆憨憨的劉大能,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心中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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