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講台上的黑板上用粉筆框寫著「新學期教職工大會」。
戴朝鳳無精打采走進教室坐在最後一排，眼皮也不抬，苦著臉，像誰欠她八佰吊錢似的。除了正常的課桌座位，過道里也不規整地坐上了老師。
許振國穿了件藍色的半袖衫兒，略弓著背走上講台，滿身鄉土氣息的神情，他環視一下又清清喉嚨，「各位老師，新學期正式開學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兒也是老生常談，要防止生源流失，特別是初三年級的學生，最後一年說什麼都要堅持下來，一定要做好學生的思想工作，嚴防（綴）學。」
話音剛落，戴朝鳳一股懶洋洋的味道兒插言道，「許校長，不是綴學，是輟學。」戴朝鳳說完像沒事兒似的依然耷拉著眼皮，可老師們卻是哄堂大笑。
「是嗎？好好，是輟學，知錯就改啊！」許校長在尷尬中帶著一臉的誠懇。
「不過我一直這麼念！怎麼沒人糾正啊！是怕我出醜啊？還是你們都這麼讀啊？」許校長說這話時提高了調門兒。有的老師笑了，有的老師沒有笑，笑了的老師覺得許校長是開了個玩笑，沒笑的老師覺得是認真的。
尷尬過後的許振國一眼一板宣布著人事安排，「戴朝鳳任初三一班語文課擔任班主任工作。」此時許振國注視著目標，看到戴朝鳳無動於衷的神態讓他有些失落。在許振國的心裡對城裡來的大學生是另眼看待，明裡暗裡都感覺到戴朝鳳是一肚子的不滿，但還是賜予了她當班主任的特別恩典，本想即使不能讓戴朝鳳有所感動，至少也要抬一抬眼皮兒，可這一幕都沒能見到。
心不在焉的戴朝鳳度日如年，也無心備課，早已把想象中的第一堂課是什麼場景，什麼語調兒拋去得不見蹤跡，一天天地鬱悶著挨到了學生返校。
作為班主任的戴朝鳳掐著花名冊，一臉的凝重邁進教室。一把笤帚半躺不卧的斜戳在門口邊緣，戴朝鳳飛起一腳，將笤帚踢去了講台一側的旮旯，重重的一句，「絆腳石。」
自從來到老牛溝中學，戴朝鳳一直憋著一股火，看啥都不順眼。從縣城去省城讀書，現在卻回到鄉下教學。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而自己走的是什麼路？是下坡路。不！不是自己選的路，而是官老爺們讓自己走了這條路！想到這些她氣就不打一處來。如果換個心情，戴朝鳳也許不會直接讓許振國在大會上出洋相，也許不會踢這一飛腳，也許不會不珍惜職業生涯所踏出的第一步。
戴朝鳳走上紅磚砌磊，土坯鋪墊的講台，把花名冊扔在四條腿撐起的講桌上，背著手，掃視教室里這群陌生的弟子。有的學生穿著長短肥瘦的衣服極不合體，掛在課桌上、凳子上所謂的書包有的是黃色帆布兜兒，有的是藍色布袋兒五花八門，一個男生穿了件女孩子的翻領褂子。看著一個個濃濃鄉土氣息的學生愣愣地坐著，那稚嫩的眼神夾雜著膽怯，眼巴巴地盯著戴朝鳳，像驚嚇了的羔羊。此情此景，戴朝鳳心裡一顫，天哪！我這是在幹什麼？此時意識到那犯罪般的飛腳，踢的不是笤帚而是孩子們的心啊！
「無論如何都要對得起這份職業，對得起學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是來這所學校臨行前母親的一席話。
「既來之，則安之。不滿與抱怨是業餘的事兒，是腦後的事兒。」她這樣想著，背著的雙手自然地垂落下來。
「可愛的孩子們好！」戴朝鳳一改剛才的面孔微笑著問候，打破了正常的課前規範用語，像是為那一飛腳向學生們致歉，更像是贖罪。
學生們緩過神兒來，有的學生回答，「可愛的老師好！」也有的學生回復「老師好！」聲音雜亂一點兒也不整齊。還有的學生只是張張嘴巴沒出聲，不知如何回復。
戴朝鳳笑了笑，「怎麼樣？同學們不會說了吧！亂套了吧！你們要學會隨機應變，如果我問臭同學們好！你們就回話臭老師好！」
「嘻嘻！呵呵！」有的學生笑出了聲兒，也有的咧咧嘴還沒出聲。學生們靦腆的憨憨地笑，充斥著農家子女的善良與質樸，戴朝鳳像是得到原諒似的舒了一口氣，心裡輕鬆了許多。
戴朝鳳低頭看了一眼講桌上的花名冊，「同學們，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語文老師，新任班主任。現在開始點名.……」
隨著一聲聲的答到后，戴朝鳳掃視著有些雜亂的教室靈機一動。「同學們！發新書，大掃除之類的活動我們一會兒再干也不遲。今天是我們師生第一次見面，我要送同學們一份見面禮，這份見面禮是什麼呢？那就是送給你們的一堂人生課——理想與追求。這是我為你們上的第一節課，也是我從事教育的第一節課，好嗎？」
學生們靜靜地沒有應答。
戴朝鳳看著這些一時還叫不出名字的學生講道，「同學們！理想距我們每一個同學都不遙遠，人人都可以有，成為一個種田的好把式多打糧，做一名優秀老師教好課，當一名醫術高超的大夫救死扶傷，以及其他的人生目標，隨便同學們怎麼想都可以……」她手無半片紙頁，反覆從講台上走到同學中間，再走上講台，滔滔不絕。一幅幅美好的人生畫面展現在閉塞的農家子女面前。同學們鴉雀無聲，側耳傾聽。那瘦小女生粗糙的小黑手兒緊握著筆飛速地寫著。戴朝鳳語氣平和真誠，「同學們，時代車輪滾滾向前，無論什麼樣的理想都需要我們去努力追求才能實現，都需要知識的支撐。高台始於壘土，滴水匯聚江河，知識需要日積月累，抱著理想從腳下起航，那就是刻苦地學習……」
操場上一陣陣的嘈雜聲，那是完成活動的學生在狂鬧，而被戴朝鳳的抑揚頓挫帶入意境的孩子們，卻直愣愣地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像嬰兒渴望奶乳一樣，期望著什麼。就連上課就期盼著下課，在天然的操場上摸爬滾打，只顧撒野的淘小子都忽視了那陣陣喧囂。
戴朝鳳看著專註的孩子們又看看雜亂的教室笑著說道，「孩子們，還有一個能做大事兒的道理，同學們想不想聽呀？」
「想聽！」同學們拉著長音齊聲回答。
「好！老師現在就告訴你們，能做大事兒的道理就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戴朝鳳說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孩子們還是愣愣地聽著。這時瘦小的女生走下座位，拿起了笤帚。
「呵呵呵！傻得可愛的孩子們！看看這小女生，一點就通。你們還愣著幹什麼？沒聽到我講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嗎？其他班的大掃除可是都幹完了呀！」
同學們這才緩過神兒來，嗡的一聲，一哄而起，足有鼓破房蓋的勢頭。
性格活躍的戴朝鳳讓班裡的學生少了許多拘謹，就連新學期測試都顯示出一副輕鬆的心態。
然而，當翻開測試成績的一刻，卻讓戴朝鳳一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