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舊的長途客車左搖右晃,一片片青紗帳掠過眼帘,陣陣微風從車窗吹進,夾雜著泥土腥味兒與青草的芳香。戴朝鳳無心瀏覽這田園風光,而是目光獃滯地凝視著窗外。
幾年的大學生活,同學們在爭論間談天說地,規劃人生未來路。都夢幻著事業一崛而起,都市生活多彩紛呈。畢業前,作為班長的她,信誓旦旦代表全班同學承諾:十年後的今天,正值21世紀初歲,我們再相聚,共同講述昨天的故事,共同慶祝輝煌人生.……」
想到這短短的時間裡,同學們的一封封來信。大呲牙放棄了師範專業,分到機關坐了辦公室。嬌嬌妹直接跟著姑媽扎進了商海。小嘀咕這丫頭片子也臭得瑟,來信更是誇張,開篇就是:「慘!慘!慘!我被分配到縣城中學任教……」一封封回信,除了對昔日的同窗們表示祝賀,同時把自己分配到了縣重點學校的喜悅也與同學們一起分享。可現在……
「老牛溝車站到了。」售票員的報站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客車緩緩停下。她一手提著舊皮箱,一手拎著一個行李袋子,使出渾身的勁兒,側著身子挪下車,把行李放到路邊,坐在上面,一邊用遮陽帽兒扇風兒,一邊東張西望。
鎮子除了鄉政府和郵局特有的標緻外,與普通村落並無兩樣。
一個老農推著獨輪車,上面綁著一捆蒿草。戴朝鳳起身上前,皺著眉頭,擠抽著臉叫道。
「老頭兒。」老農一愣。戴朝鳳意識到口誤,心想,沖老頭兒使什麼勁呀!趕緊擠出一絲笑容,並馬上改口。
「大伯,請問,老牛溝中學怎麼走啊?」
老農打量她一番,「哦,往這邊兒走,還有一里地吧!你是?」
「嗨,我這個倒霉蛋兒,是分配到這裡的老師,來報到的。」戴朝鳳話里透著不滿。
「那你跟我走吧!對於老頭兒這稱呼,他並沒有介意。
「您順路呀?」
「順不順道兒都不打緊,我送送你,你一個小姑娘兒家的,大熱的天兒,還帶著行李,走到那兒也得累個好歹兒。」
老農把蒿草向後拽了拽,把行李放到獨輪車上。
拐進一個岔路,上了一段陡坡,平緩的山角下挨著村莊一側,用上磚下石的圍牆圈成的院落里,並排著幾行紅瓦房。老農推著車,翹了翹下巴說:「到了,那兒就是學校。」
老農直接把獨輪車推進了學校的院子里。
「振國,振國呀。」
一個黑瘦的男人迎了出來,看到女孩兒和獨輪車上的行李,他斷定這是新來的老師。但還是象徵性的問道:
「爸,這是怎麼回事呀?」
「路上遇見的,這姑娘是來報到的老師。」
「您是?」她用懷疑眼神兒看著老農。
「呵呵,我是他老丈人,他是我女婿,是這個學校的校長。」老農指著黑瘦的男人,略帶點兒自豪感。
「這老頭兒藏得還挺深,這一路上也沒透露半個字兒。」她心裡想。
「你好,我叫許振國,是這個學校的負責人。」說著上前要與她握手。
「手就不用握了,我叫戴朝鳳,愛戴的戴,朝陽的朝,鳳凰的鳳,上大學時是班長,同學都叫我帶著風,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許振國用質疑的眼神兒看著這苗條瘦小的女孩子,笑了笑說,「呵呵,還是稱你戴老師吧!對了,來電話說你下午到,沒想到這麼早就來了,沒能派上人接你。」她沒有搭腔,心想,以後可就在這兒遭罪了,也不多這一時半會兒了。
「學校沒派人接?校長的老丈人親自接來的,也算是高規格了啊!戴老師,我這老頭兒就先回了啊!」老頭有點玩笑地說。
她勉強笑了一下,心想,這老頭兒還能幽默一下。
一排教室把邊兒的一間小屋兒里擺放著一張做工粗糙沒有上過漆色的床,床上鋪著用穀草扎綁的帘子,邊緣用利器剁的長短不一。牆角一張舊課桌,一把椅子,桌上放了一個沒打開包裝的電飯鍋,這是為她準備的宿舍。
許校長介紹說,「學校的老師有的是鎮子上的坐地戶,有的是十里八村的,有的帶著妻小一年花上個百八十元的租借在鎮子上的農戶家。離家近的回家吃,稍遠點兒的帶飯盒。學校沒有食堂,只能是熱飯盒。你是全校唯一的住宿老師,吃飯暫時安排在附近的農戶家。」
戴朝鳳聽著介紹,先是有些吃驚地張著嘴,瞪著眼,又皺了皺眉頭,稍後淡定地說,「先用速食麵解決,吃飯的問題我自己慢慢想辦法吧!」
許振國帶著戴朝鳳向登校的老師們介紹,「這是我們學校新來的老師,這可是我們全鄉第一個正宗的而且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
戴朝鳳一身樸素的穿著,但掩蓋不住城裡人見過世面的氣質。老師們幾乎同時投去羨慕的眼神兒。此時她多多少少找到些存在感,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向未來的同事們點點頭。
老師們是暑假過後第一天登校,可能是沒帶午飯的緣故,中午時分,有的走著,有的推著或騎著半新不舊的自行車陸續出了校園。稍後許振國和戴朝鳳打了招呼,象徵性的交待了幾句,也走出了學校大門。
空曠寂靜的校園,只有微風吹來的陣陣涼爽。戴朝鳳站立在小屋門口,仰天吐了一口氣,心中自嘲,帶著風啊!帶著風!真是名副其實了,如今只有風與你為伴了。
她又不自覺地走出學校大門,看著對面的一片田地里已吐穗打苞兒發育的莊稼,想起兒時去過鄉下的姨媽家,跟著表哥表姐在火堆旁燒烤沒成熟的苞米,上山掏鳥窩,下河摸魚的短暫時光,是那麼的樂此不疲,而今天面對賜予的天然便利,卻失去了那份兒興緻。她凝視著眼前這片莊稼地,默默地吟誦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突然嘴角抽動一下,冷笑一聲,吶喊道,「出門青紗帳,望去萬重山山山山山.……」
戴朝鳳無精打採的回到簡陋宿舍,看了看桌子上的電飯鍋,打了個愣神兒,撕開一袋速食麵,坐在床沿兒上,掰下一塊兒塞進嘴裡,嚼了幾下,噗的一聲又噴了出來,索性把剩下的扔在桌子上。望望窗外夕陽西下,起身插上門,打開行李倒頭就睡。
附近村民家一股炒菜嗆鍋的香味兒飄然而進,她抽了抽鼻孔兒。
大呲牙,嬌嬌妹,小嘀咕,華老七圍桌而坐,一隻油汪汪香噴噴的燒雞擺上桌來。她迫不及待地拽出雞腿塞進嘴裡,邊咬邊吱吱唔唔,今天的雞腿怎麼嚼不爛啊!被角兒咬得濕露露的搭在脖子上,她順手摸了一把,從夢中醒來。她起身坐起,腹中早已飢腸轆轆,不得不起身,抓起扔在桌子上的速食麵。
回想起兒時,生活充裕,父母嬌慣,以致前兩年的大學時光,仍然是跟著潮流穿著時裝,加上得體的身材,讓班裡的姐妹好是羨慕。回到眼前現實場景,活生生一個流浪漢,一串串委屈的淚珠兒伴隨著咀嚼的三鮮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