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活著
前世刀口舔血過了那麼多年,溫書意從不會將自己的性命全然交給任何東西,所以她使用藏生戒的次數少得可憐。
這種保命之物不可少,但能不用則不用是溫書意的原則。
她不想依賴藏生戒依賴上癮,出門時侍女給她的暗衛她也沒用,誰知道距離近了這些暗衛會不會認出她不是真正的九爺。
值此危難之際,溫書意顧不得多想,一切全憑前世打鬥的本能,在危險來臨之前先一步給自己拉了個擋箭牌。
二缺直接被胖小貴的刀劈開,差點兒沒被劈成兩半,溫書意的肩膀也不可倖免被波及。
她卻沒有顧得上疼痛,身體彎曲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肩膀驟然噴出殷紅的血,恰好擋住了胖小貴的視線。
趁此機會,手中木劍氣勢如虹,徑直刺在胖小貴左側腰腹位置,胖小貴身形停頓一瞬,溫書意乘勝追擊,木劍直指胖小貴的脖子。
可惜還是被胖小貴一刀擋住了攻擊,說到底,她的修為還是差了些,有那枚丹藥也沒多大用。
木劍在空中劃出一彎明月,溫書意暫時避開了胖小貴往她胸口砍來的一刀。
半個小時的時間快到了,她現在能夠感覺到身體已經開始不能吸收天地靈氣了,若再不尋找機會殺死胖小貴,今日死的人就會是她。
可她,還不想死。
在冰封山的時候,元清仙君問過她一個問題:若明知自己必死無疑,你會怎麼做?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的?溫書意記得,她當時想也未想便說:「那就在臨死之前再拉一個墊背的。
元清仙君又問:「若你已經無力拉人作墊背,又該當如何?」
溫書意這回思考的時間長了些,便道:「拼盡全力一戰,雖死無悔。」
現如今這種情況下,若不背水一戰,她也活不成。
摒棄心中雜念,身體自發動作,她似發了瘋,眼裡一片猩紅,但眼神卻得如同千年寒冰,不知是不是瘋魔了。
木劍之中蘊含著精純的靈力,手起劍落間,空中撒出了一股鮮紅的血液,形成了一個漂亮的弧度,隨著弧度落下的,是一隻手臂,只聽「哐當」一聲,那是金石相撞發出的聲音。
胖小貴的大刀掉在了地上,連同他的右臂一起。
溫書意雙目如同被覆蓋了寒冰,她好似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刀石碰擊發出的聲音並未讓她多看一眼,她的眼中只剩自己的敵人。
她往後退了一步,褐色木劍被盈盈光芒覆蓋,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木劍揮出,形成一條長長的弧線,弧線在夜色之下發出美麗的光芒,一往無前,劈向對面之人。
劍影如水,濺起了殷紅色的血液。此時雲層褪去,明月出現,恰好照見地上如同紅色絲綢噴洒而出的鮮血,還有往後倒的兩半身體發出了「嘭」一聲。
細看之下,地上出現了一條細長的裂痕立在路中間。
一劍劈下去,木劍周身再無靈力,變成了一把再無用不過的木劍,就算拿給小孩子玩耍,也不見得能刺傷人的一個小指頭。然而正是這樣一把看似玩具一樣的劍,剛剛硬生生給人豎劈成了兩半。
木劍掉在地上,溫書意的身體終於不堪重負,軟倒在地上。她睜著一雙眼睛,看著滿天星辰,心裡突然平靜下來。
仔細回味著剛才使出的那招「寂滅」。「寂滅」分為三招,剛才她使出的是最後一招叫靜歸,招式已經熟記於心,可她從來沒有成功用靈力使出過這一招,元清告訴她不必強求,可她這人就喜歡強求,於是這一招總是練不出,未曾想竟在此生死之際給使出來了。
「寂滅」第一式為不滅,第二式為不畏,第三式則是靜歸。以前一直參悟不透什麼叫靜歸,現在才明白,所謂靜歸,就是靜靜歸去,無聲無息。
元清說過:「見素抱樸,少思寡慾,絕學無憂。此「寂滅」之要領,望你真能勘破寂滅。」
當時溫書意覺得自己並不適合練這什麼「寂滅」,這名字一聽就枯燥乏味,死氣沉沉,哪裡會是什麼絕學,直到剛才最後那一下,她才真正意識到了何為寂滅。
可她覺得使用寂滅這種功夫,不應該用劍這種端正規矩之物,或許用刀更加合適。
一刀揮過,寂滅無聲。
在地上躺了許久,暗衛沒有主人吩咐不會主動現身,溫書意拿劍撐起身子,勉強站了起來,又顫顫巍巍地走了一段路,此地離大昌拍賣的距離正常人走尚且需要半個時辰,更何況滿身是血連路都走不穩的她。
體內靈力驟然被抽空,如同一夕之間土壤裡面的雨水被抽干,那種疼痛遠非常人所能忍受,可溫書意卻一聲不吭。
大概這就是瘋子與正常人的區別吧?瘋子會為了這麼點小事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正常人都會趨利避險,早在見到巷子里打架的兩人時便主動悄無聲息地走了。
溫書意走著走著,突然又笑了起來,聲音悶悶的,每一道笑聲都像是從鼻腔里發出來的。
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想這些,真是瘋子。
溫書意努力睜眼看繁星點點的星空,眼皮子打架打得厲害,她勉強撐著身體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只能勉強看清門在哪裡,想抬手叩門,雙手好似壓了兩座大山,沉重得很。
身體雖然笨重極了,腦子又異常清醒,甚至還很清除地推測出她將要暈倒了。
暈倒之前,她想,既然手抬不起來,又非要她暈倒,那就倒向門的一側,說不定還省了她敲門的力氣。
溫書意重新有意識之後,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能讓我先死一死嗎?」
打架時不覺得有什麼,如今這要人命的疼痛鋪天蓋地捲來,難怪睡夢之中做了無數夢,每個夢裡她都疼痛難耐。
緩緩睜開眼,刺眼的陽光直直映在人臉上,溫書意不由得眯著眼,好一會兒才漸漸適應這強烈的光線,開始打量周圍的一切。
屋內狹**仄,睜開眼就能看到黑黝黝的天花板,屋子裡擺滿了桌子、化妝台、小凳子、衣櫃等一應傢具用物,空氣中有一股灰塵味,而化妝台上空無一物,桌子上也是,很多地方還能看見有未來得及打掃的灰塵。
這是一個久未有人居住的屋子,屋子的主人是一個女孩子,房中傢具做工簡單實用,這只是一戶普通人家。
溫書意想起來了,昨晚昏迷之前她碰瓷了一家人,那時還有過擔心,大概不會有人去救這麼個來歷不明渾身是血之人。
沒想到如今城中人人自危,還有人會冒險救人。
此時一個大娘雙手捧著一隻碗走了進來,碗裡面冒著騰騰熱氣,散發著淡淡的米香。
看見溫書意一雙眼睛軲轆轉,身體卻一動不能動,僵硬得如同一具屍體,還是只會轉動眼珠子的屍體。
大娘嚇了一跳,「哎呦」叫著,手卻穩穩捧著碗,心有餘悸道:「嚇我一跳。姑娘這是醒了,早知道你差不多這個時候醒,去給你熬了小米粥,我扶你吃點兒墊肚子。」
溫書意:「多謝大娘。」
大娘來扶她坐起來,主動道:「大夫說你手身體虛弱手不能提,我喂你吧。」
溫書意:「勞煩大娘。」
大娘動作嫻熟輕柔,語氣和藹,一邊給溫書意喂粥一邊跟她說話,氣氛輕鬆安詳。
喝完一碗粥,大娘還欲去盛,溫書意忙喊住了熱情的大娘,這會兒嘴裡除了苦還是苦,她也吃不出來這粥是什麼味道,也不必浪費浪費糧食了。
大娘也沒有勸她,放下碗,又跟溫書意閑聊兩句,便收拾碗筷去洗了,吩咐她說她要出去一趟給大伯送飯。
大娘的丈夫是一名腳夫,每日都在船頭給人搬運貨物,幹活很辛苦,腳行一個月前就已經取消了給工人們供飯,現在大娘每日都會在中午去給大伯送飯。
如今家中就大伯和大娘兩個人,兒子女兒都死了。
大娘從頭到尾沒有問她是誰,為什麼會滿身是血躺在她家門外,又是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
在大娘眼裡,似乎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從來沒往修士身上靠過,甚至沒有問她想不想吃東西,認為人大病一場醒來就該餓了要吃飯,完全沒想過修士不用吃飯。
當然,溫書意是修士,但她愛吃飯。
大娘這是不忍心見她死在外面,卻又不敢招惹外面那些動輒便能翻天覆地的仙人,只好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有時候糊塗也是一件幸事,無論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大娘說她已經昏迷了大概有六七個時辰,此時艷陽高照,秋日的太陽餘威猶在,就算在屋子裡面,溫書意也被熱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額頭的汗一顆又一顆地冒出來。
閑來無聊,又痛得厲害,溫書意需要做些什麼來轉移注意力,現在身體不能動,那麼就只能動腦子了。
大娘剛才跟她說了許多事,從大娘的話中,溫書意推測出這戶人家的情況並不是很好,也就能勉強糊口,大娘心地善良,大伯性情耿直,加之無兒無女,沒什麼牽挂,這才願意救當時渾身是血的她。
至於大伯大娘的兒子女兒是如何死的,溫書意就不知道了,大娘沒說,想必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滋味太苦,大娘不想再回憶一遍,連女兒的房間都落了鎖,若非溫書意來,這間房間應該也不會被打開。
也不知清知現在在做什麼,知不知道她一整晚沒回大昌拍賣。
清知大約還在查賬簿上的人吧,自然不知道她沒回大昌拍賣,也就更無從知曉她差點兒被人殺死。
不是為何,心底還生出了一絲委屈,溫書意嚇了一大跳,可惜身體動不了,因此只有胸口的起伏大了些。
隨即又想到,她會委屈是因為她喜歡之人沒有及時出現英雄救美,不知道她遇難,最主要的還是她猜測或許那英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
果然,人生病之時亦是心理防線薄弱之時。
難道這就是愛情?
好像自虐的瘋子。
瀟洒恣意的活著不好嗎?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對愛情趨之若鶩。
當然,溫書意認為自己這種情況的不算。她原本的出發點就是瀟洒恣意地活著,喜歡上清知也是瀟洒恣意,她只想看清知喜歡上一個人而不再冷淡疏離的樣子。
有時她覺得清知是喜歡自己的,有時又覺得清知還是冷若冰霜,沒有情慾,根本不可能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