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開始戀愛
第二章開始戀愛
趙松喬的第一次約會是在一家很臟很亂的麻辣燙小店。
蔣德保是物理王教師介紹給松喬的。王教師介紹說這個小夥子畢業於省財貿大學,是筆試第二和面試第一考進了市財政局。個子近一米八,長得是濃眉大眼,算是一個帥哥了。就是家裡是農村的,爸爸媽媽務農,上面有三個姐姐,已經出嫁。
松喬聽了半天,只關注了前兩個條件,正經大學生,而且本事還挺大,考上了公務員,而且是第一名。至於個子長相上面的,只要過得去就行,家庭條件更是不必過於考慮的。
松喬的爸爸家就是農村的,是那種很窮很窮的農村,簡直就是窮鄉僻壤。媽媽的家卻在上海,差距那麼大,不也是很幸福嘛!
松喬回去和爸爸媽媽商量。媽媽說,別的條件還不錯,就是家是農村的,你不在乎?松喬不以為然,現在農村也不窮,應該沒有什麼負擔。
媽媽意味深長地笑笑:「好多事情是結婚以後才能發現的。不過,八字還沒一撇,先見見面,看看再說。」
結果第一次約會後,松喬和媽媽大吐苦水。
「媽,你說還有這樣的人嗎?他問我愛吃不愛吃麻辣燙,我說,愛吃呀!你說中陽市買麻辣燙的也不是就一家。那小吃一條街好幾家呢!乾淨、環境也好,一碗也就七八塊錢。要說吃多貴的東西,我覺得也不合適,畢竟剛剛掙錢。他倒好,帶著我走來繞去,到了一家是那種簡易板房的小店。一進門,哇!那個味,還有那個桌子、凳子,油膩得沒法下屁股。他還說,這裡人多,味道好。味道嘛!好像還不錯,但那個環境,真是的!」
媽媽一直看著松喬笑,笑得松喬都不好意思了:「媽,你什麼意思嘛!給點建議嘛!」
松喬抓著媽媽的胳膊,頭拱在媽媽肩上。松喬是獨生女,平日里都被媽媽寵壞了。
媽媽收住了笑,認真地問:「長得怎麼樣?帥嗎?」
松喬想了想:「嗯,長得還算周正,個子高高,的確像王老師說的濃眉大眼的,帥嘛,還談不上。總之,還是有些鄉土氣息,不洋氣。」
「談吐怎麼樣?」
「一般般,畢竟是財大畢業的,說話一板一眼,看起來,不生動,也不呆板,中規中矩吧!」
媽媽愛憐地給松喬捋了一下劉海:「那你說,總的感覺怎麼樣?能不能處下去?」
「實話實說吧!除了那個又臟又破味道濃郁的小店,其他的還說得過去。」
媽媽知道,其實松喬還是沒有看上對方。自己的閨女,媽媽最清楚,松喬是有點浪漫情懷的女孩兒,看起韓劇來,能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宮》《浪漫滿屋》看了好幾遍。但媽媽也清楚,熱劇和現實還是有差距的。
松喬心底單純,中學時代,只顧學習,到處玩,看書。中學時代過得充實而快樂,考大學時沒有發揮好,結果只考了個師範類大學。媽媽上初中高中時就給松喬灌輸一種思想,好好學習,不要早戀,學業重要。考上大學,也總是提醒她,談戀愛慎重,最好是等工作穩定了以後再談,先立業后成家。現在女兒工作都快一年了,媽媽心裡真的有些著急了。
媽媽在心裡衡量了半天,覺得照松喬說的情況,這個蔣德保還不是一無是處,至於那個麻辣燙店,媽媽覺得也只是瑕疵。
「如果他再約你,你就再見見,如果那個麻辣燙店只是個小概率事情,你可以忽略不計。主要看看他的人品和能力,畢竟這兩項才是最重要的,再說,你也可以請他嘛!你用你的行動告訴他,請人吃飯應該怎麼請,看看他的反應。」
松喬想想很有道理,蔣德保約她的時候,松喬就把蔣德保帶到了「田園人家」。
松喬點了一個冷盤的拼盤,四塊錢,一個過油肉,八塊錢,一小碗面,兩塊,一大碗面四塊,一共18塊。
「我請客。」松喬嫻熟地點完菜,對蔣德保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其實,蔣德保有他的苦衷。德保,是個老生子,上面三個姐姐,分別叫蔣來弟、蔣喚弟、蔣領弟,媽媽四十歲生了他,爸爸給他取了個名字,得寶,中學時他自作主張改成德保。
他爸爸媽媽都種地,家裡並不富裕,但爸爸媽媽和三個姐姐都寵他,好吃好喝盡著他,從小到大,他沒受什麼罪。所以,營養還算充足,高中時,個子就快1米8了。而且他學習很好,家裡人更是一點活兒也不讓他沾,盡催著他學習。
農村裡,別人家的孩子寒暑假都要幫家裡幹活,暑假在太陽底下曬著,皮膚曬得黝黑黝黑的,德保卻是在家裡吹著電風扇看書做題。還好,德保挺爭氣,高考考上了省財經大學。大學四年,爸爸媽媽勒緊褲腰帶供他上完了學,三個姐姐雖然一個一個都出嫁了,但還是打幫著父母供他,經常還瞞著姐夫給他錢。
這樣,德保雖然來自農村,卻並不寒酸,衣服不多,但從來也是乾乾淨淨。德保很懂事,知道家裡供他上學不容易,花錢從來沒有大手大腳,總是很節儉。不買零食,不買外賣,不買一件多餘的衣服,當然大學四年,也沒有想過談一個戀愛。看著別人談戀愛,男生帶著對象,看電影,下飯館,旅遊,買禮物,他就看著心疼,是為錢心疼。
德保對人生很有計劃,他並不想考研,只想大學畢業后找個不錯的工作。大四開始,就把近幾年考公務員的題做了好幾遍,參考資料買了十幾本,模擬題做了半尺厚。結果畢業后省考一下子就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到了中陽市財政局。
這時,德保才想起,這個時候該談個對象了。因為,這個時候,他有資本了,有談婚論嫁的資本了。
第一個月發了工資,德保回了趟家。給爸爸媽媽每人買了一件羊毛衫,給三個姐姐每人買了一件襯衣,四個小外甥每人買了個雙肩書包。這些禮物幾乎花光了他第一個月的工資。
第二天走的時候,他很自然地跟媽媽要二百塊錢的時候,媽媽一番話把他澆了個透心涼。
「聽著,寶兒,你這麼多年也看出咱們家的光景了。你爸你媽在村裡也算是個勤謹的人,沒有一天閑著,你看,生了三個姐姐,剛剛攢下點錢,就繳罰款,剛剛攢下點錢,又繳了罰款。一來二去,家裡就沒攢下錢。咱們家就這三間房,家裡有個萬兒八千的存款,那是我們的養老錢,是不能動的。這些錢還是從你姐姐們的彩禮裡面摳巴出來的,我也沒管你姐姐們有沒有意見。我們老兩口,手裡總得有兩個吧!你眼看就該娶媳婦了,但娶媳婦的錢,咱們家是指望不上了。我們跟頭把式地把你大學給供出來了。以後娶媳婦的事情就是你的事了。你如果想要我們出彩禮,以後每個月的工資給我們一半,我和你爸幫你存起來,到時候當彩禮。如果不要我們出彩禮,你就自己攢錢,湊彩禮。反正,我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誰讓你的爸爸媽媽沒本事呢?我們還不知道將來養老能不能靠上你呢!也不知道將來老了是不是可恓惶呢!」
媽媽接著就背過身去擦眼淚,德保最不能見媽媽流淚,趕忙拉著媽媽的手安慰著:「媽,我能掙錢了,是好事。媽,我每個月交給你半個月工資,你給攢著,將來給你娶個好媳婦,讓你老了也享享福。」
看著媽媽含著淚笑了,德保一路上卻高興不起來。上衣口袋裡的二百塊錢灼熱地烤著他的胸口,讓他難以呼吸。
昨天,當他帶著一大堆禮物回家的時候,還是意氣風發,有些衣錦還鄉的感覺,腰板挺得筆直,和姐姐們拍著胸脯,想要什麼禮物儘管說。今天,他就為自己的不自量力想抽自己的嘴巴,媽媽的一番話把他小小的才露頭角的自鳴自得擊了個粉碎。他痛恨自己怎麼這麼飄,飄得有些忘乎所以,飄得淺薄庸俗。
蔣德保啊蔣德保,你忘了自己是誰啦!你不就是剛剛考上了一個公務員嗎?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除此之外,你哪裡還有一點優勢。你沒房,現在還借住在單位的頂樓,四五個人住一個房間,你沒錢,目前為止沒有一分錢存款,你沒車,手頭就一個二手自行車,手機也是一個二手手機。現在的中陽市,彩禮動輒就是幾萬,你娶得起媳婦嗎?
德保幾天里經過多方衡量,深入思考,擬出了一個未來妻子的大致輪廓:第一,對方一定要有一個穩定的工作;第二,父母雙方也一定要有工作,家庭不能有拖累;第三,家在中陽市,以後好有個靠。由於有了前三個條件,第四個條件就是長相身高什麼的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不醜就行。
按著這個條件,別人給介紹趙松喬時,前三個條件完全吻合,第四個條件簡直是超標,人家是美女一個,還有更重要的是聽說女方爸爸還是個副局長,這個意外的驚喜條件令德保振奮、激動,我們祖宗八輩兒都是平頭百姓,副局長就是很大很大的官了。
但約會時,德保耍了一個心眼,帶松喬到了那個又臟又破的麻辣燙小店,其實是看看松喬的反應,判斷一下這個對象值不值得搞,觀察一下這個女孩兒脾氣性格和品行怎麼樣。如果當初松喬馬上表現出厭惡和不滿,德保肯定馬上也會撤退。對方條件再好,德保也不想自己處在被動的地位,整天哄著端著對方過日子,畢竟很可能有苦日子過的。
但德保看出這個女孩素養很高,到底是幹部家庭出來的女孩兒。德保從松喬的微微皺眉和嗅著鼻子看出她對這個麻辣燙店是不滿的,但松喬仍然能很開心地吃著麻辣燙,全程沒有說一句不滿的話,吃完后也互留了電話號碼,就客客氣氣地分手了。
女孩家庭應該是很富裕,穿著大方,衣服質地都很好,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簇新的摩托羅拉手機,粉色的,閃著優雅潤澤的光。女孩談吐不俗,沒有城市女孩的矯情,讓人很舒服。其實,德保第一次約會就認定了松喬,就這個女孩兒了,這個女孩滿足了德保對婚姻的所有期望。德保告誡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一定要穩紮穩打,循序漸進,不能亮出自己所有的底牌,要穩穩地慢慢地把這個女孩兒拿下。
當松喬帶他去「田園人家」去的時候,德保心裡是有些忐忑的,他的口袋裡只有五十塊錢。當松喬笑著說我請客時,德保心裡一下子放鬆了。18塊錢,實惠不鋪張,很契合德保的心意。
然後就是約會,一次一次的約會,德保高大健壯,濃眉大眼,不是太俊也不醜,不洋氣但男子氣十足,是松喬喜歡的類型。德保自認為相貌上是能配得上松喬的,工作嘛!公務員和教師也算般配,半斤八兩,誰也不吃虧。德保最擔心的是自己的農民家庭配不上松喬,所以一般盡量掩飾自己家庭的貧困,也不談媽媽對自己的最後通牒。
當德保已經鎖定了松喬后,就全方位對松喬進行「滲透」了。一方面,在自己的學歷、工作、身高、長相方面暗暗地強調自己的優勢,另一方面,對自己的家庭情況語焉不詳,但話里話外讓松喬知道,結婚彩禮不會少的,一定會按中陽的一般水平準備的,不讓松喬難堪。更重要的是,德保對松喬,呵護備至,百依百順,完全是一個超級護花使者,看得文麗都嫉妒了。當時文麗正和中陽專醫院的兒科醫生趙元慶搞對象呢。
「那個趙元慶,真正的木訥,一點兒也不浪漫,醫生都是這個樣子嗎?你看你的德保,哎呀!那麼溫柔,那麼寵你,我都羨慕嫉妒了。」
「文麗,你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趙元慶雖然話少,但人家這個人呢,是很真誠的。工作好,而且,家庭也不錯,你可別錯過了。好好處處,不要妄下結論。啊!」
德保從松喬那裡了解到,中陽一中給每一個結婚的教師,都分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房子做過渡,心裡就一陣竊喜,房子先解決了,下一步就是彩禮的問題。儘管松喬說不要什麼彩禮,但德保覺得你不要行,我不拿不行,那是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也決定了將來家庭里的地位。德保可不想讓彩禮成為他們婚姻的障礙,成為松喬將來小看他的由頭。
等他和松喬的戀愛談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專門回了趟家,和父母就談了一件事,彩禮。
德保大致的意思就是,我現在有一個很中意的對象,對方工作好,是個中學教師,家庭好,爸爸是幹部,媽媽是教師,也算個幹部家庭,爸爸是個副局長。人也長得很漂亮,性格人品都沒得挑。我現在和人家相比就差在家庭上,這個倒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就是一定要在彩禮上不輸氣勢,現在中陽市裡的彩禮有多有少,一般也就是三萬左右,咱們就按三萬備著,不能再少了。
德保的父母一聽不覺愣了神,互相看看,接不上德保的話。
看父母臉色難看得很,德保再加了一句:「我知道你們供我上學很辛苦,誰家的父母不是這樣呢?你們再辛苦一下,你們肯定不想你們唯一的兒子,結婚以後在家裡矮一截,立不起來,被人家丈人丈母娘瞧不起。」
再看父母的臉色,更難看了。媽媽扭過身子,撩起衣襟擦眼淚,爸爸旱煙抽得「叭叭」響,黑著臉。
「不是我們不想給你湊彩禮,實在是我們湊不起來了。家裡的光景你還不清楚?」爸爸總算吭了氣。
德保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家裡的情況他豈能不知?但是,這個婚姻真的從各方面講,德保都是滿意的,總不能因為彩禮的事情黃了吧!
「那個姑娘怎麼說的?她說要多少錢?」媽媽小心翼翼地問,眼裡還有淚痕。
「人家倒沒說什麼,人家說多了少了都無所謂,有個意思就行。可是,咱們做事不能不想話。重點是,我不能讓人家看不起。」
德保見父母還是猶豫,就撂下一句話:「你們的養老我包了,你們將來不靠我這個兒子靠誰呀!你們看著辦吧!」
德保這頭悻悻地摔門走了。父母這頭可是忙開了。
爸爸趿拉著鞋先把大門「哐」的一聲關住、鎖上,拽了拽鎖頭然後,幾步緊跑再把家門緊緊閉上,插上插銷。這個時候,媽媽從褲腰帶上挑出一把小鑰匙,打開大立櫃中間的一個抽屜里,取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鐵質月餅盒。
兩個人盤腿坐著炕上,兩個人之間就是月餅盒。大紅的底色,上面幾朵黃色的牡丹花,還有一輪圓圓的月亮。
媽媽先小心地打開盒子,拿出一本戶口本,兩個身份證。
媽媽看了看爸爸,把一個大紅布包著的一個小布包托在手裡,然後一下一下地打開,裡面是幾樣金首飾。
媽媽拿出一枚六七克的樣式老舊的戒指:「這是生寶兒那年你媽給我的。生了寶兒,我才算是熬出了頭,唉!連著三個妮子,你媽都快把我欺負死了。」
「說啥呢!幾十年的事了,我媽也都漚成泥了。你真是老母豬念著萬年糠呢!」
媽媽擦了擦眼角:「這個寶兒,也是個福星。咱家後來就慢慢好了。房子也蓋上了,三個妮子嫁得還不賴,雖然都是農民,但也是吃喝不愁。寶兒也上了大學,有了國家的正式工作,想想,咱們該享福了。沒想到,還得給寶兒娶媳婦操心。」
「誰家不是呢?咱寶兒就算不錯了,每月給你好幾百塊地攢著。要是在村裡,咱還不是吭哧吭哧地受著給人家攢彩禮呢!」
「唉!」媽媽又添了一口氣,「你看,這對耳環是從來弟手裡扣下的。這個鐲子是從喚弟手裡扣下的,這個手鏈是從領弟手裡扣下的。」
媽媽把這幾件金首飾掂了掂:「這三金,應該能交待得了啦!」
爸爸「嗯」了一聲同意。
「這個定期是一萬二,這有三個定期,都是三千塊,是當年從三個妮子手裡扣下的。一共九千塊,這是個活期,是寶兒的工資攢的。現在有……」媽媽眯起眼睛看了看,「有四千八百塊,加起來有……」
「二萬五千八百。」爸爸已經算出來了,「差個四千二百。」
媽媽呼出一口氣:「嗨!這還好說,寶兒結婚前,還可以攢點,實在不夠,讓三個姑娘再湊點。可是……」
爸爸知道媽媽要說什麼:「怕什麼,咱們兩個有手有腳,自己能養活了自己。老了,動不了啦,三個姑娘一個兒子,每家輪著住一個月,也餓不死咱們。寶兒要是有出息,咱倆養老不發愁。眼下,先保證寶兒結婚,再說別的。」
媽媽憋住了快流下來的眼淚,把這幾樣寶貝,放到月餅盒子里,鎖上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