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梨花落晚風
朱棣來到了天寧寺，門口的兩棵大槐樹如今已是光禿禿的，壽命將近。
隨行的錦衣衛站在了門外，只有朱棣一人走了進去，如今也許只有這裡能讓朱棣放下那顆時刻防備的心。
看到朱棣走了進來，那些小沙彌都站起身無聲的退去帶上了殿門。
老和尚依舊盤坐著念經，朱棣一手抓著腰帶在殿內踱步「老和尚啊，我終於不做噩夢了。」
「那人說的話你信了？我跟你說過，這世上沒有神佛，他也只是道行比我略深而已。」
「不得不信啊，老和尚，那日我到殿內，御案上多了一枚印，上邊刻著『大仃國王都行省之印』，我這侄子倒是有膽量。」
「你要讓人把你侄子一脈滅門嗎？放過他吧，我給你說過，因果循環，手上若是沾了太多的血，你朱家後輩就逃不過這個命。」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興許早就人頭落地了，可朱棣聽后卻沒有反應，反而上前拿過竹筒晃著求籤。
「老和尚，這幾日發生的事你不知道吧，今天楊榮帶來了第一手消息。」
「我的好孫兒要帶十五萬水陸大軍滅倭國了，方略我看了，還算可靠，若是順利，三個月就能結束戰事。」
「過幾日臘月十五我就發布討賊檄文昭告天下。」
姚廣孝本是閉著念經的雙眼突然睜開，站起身一把奪過竹筒扔到地上，
「你瘋了？我跟你說過，這世上沒有神佛，你就是夜夜禱告也無用，真要是有神佛，去年也不會遍地災情。」
「你當真要讓你的好聖孫帶著十萬新兵去送死？那是國本啊！高煦那孩子你也不放過，還讓他一起去。」
「那些蠢貨信了你孫子的話，你也信了？我跟你說過倭國的情況！」
「那裡遍地是山，倭人在山上建城市一樣大的堡壘。倭國上下三十萬兵，百姓雖然吃不飽飯但是武士勇猛狡詐。」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就在南京監國，他能給太孫多少支持？」
往日都是朱棣站著發脾氣，姚廣孝坐著倒茶安撫朱棣暴躁的內心。如今反了過來，朱棣喚小沙彌擺了香案，坐下來吹著滾燙的茶水。
「我知道，蹇義和夏元吉給我上了好多摺子，太子在南京也聯合眾臣上書。1個月軍糧和十五萬兵已經是極限了。」
「你現在連我都要騙嗎？交趾的大米早就堆滿了北平城，五十萬大軍今年北征沒有屯墾，是有點緊張，但我不信各地收上來的秋糧連十萬人都供應不起。」
「還是瞞不過你啊。但我有我的打算，夏瑄，胸有韜略但心高氣傲，漢王急功近利，徐破虜年幼未經戰事，李彬太謹慎老成，薛祿勇猛而又膽小怕事。」
「這些人都是我留給我孫子的肱骨，不磨礪一番怎麼成。」
「所以你只給夏瑄封最低的伯，故意打壓，等著留給你孫子提拔。又把漢王踢去倭國讓他受受挫折。」
「讓徐破虜一個侯爵跟著夏瑄學習帶兵，讓李彬和毛躁的太孫一起互相影響，又讓紀綱肆意打壓薛祿，日後再讓太孫親手殺了紀綱收攏薛祿。」
朱棣和姚廣孝會心一笑，「老和尚，說真的，換個人說出這種話，我可能就把他殺了。你這樣的人如果做了敵人會讓人睡不著覺的。」
「放心吧老和尚，大明還是朕的大明，日後是太孫的大明。薛祿帶著張輔的十萬南征大軍已經出發去了天津衛，柳升的神機營也跟著去了，北上運糧的槽船也徵調了許多停到了天津港。」
姚廣孝嘆息了一聲，「你真要讓那數萬狼兵橫屍倭國嗎？」
「狼兵？他們不死絕了，廣西怎麼安定下來改土歸流，那些土官我是真想一個個全殺了。」
姚廣孝坐下卜了一卦，卦象兇險，「那就只能看太孫幾人能想出什麼妙計了，這些個後輩啊看不透了。」
「我與薛祿一起走一遭吧。」
「老和尚，我就知道你會幫瞻基和高煦這兩孩子。」
南京瀚海伯府
幾個倭國的舞女身穿巫女服在堂下跳著跟漢王府里學的宮廷舞，漢王、夏瑄幾人的家將在下邊暢飲歡鬧，聲音在府外路過的人都能聽到。
而漢王、夏瑄、太孫、金忠四人卻不在席上而是在會客廳正圍著輿圖制定最後的細節，也只有這個地方能真正的避開所有耳目。
「太孫殿下，水師如今全部集結在南京，航道都要被阻塞了。天策三衛，府軍前衛也都準備好，船上只帶了一月軍糧。航程需十日，若五日內攻不下畿內，就只能返航再戰了。」
「真的不能再多籌措些嗎？夏瑄？」
「殿下，戶部也不是家父的戶部，更何況家父遠在北平，這些軍糧怕都是金大人從附近衛所秋糧里徵調的。」
金忠點了點頭，「殿下，如今最主要的就是我軍能否配合上杉氏憲的五萬人拿下畿內。」
夏瑄頭都要炸了，這幾日天天說這麼多的話，話多傷神啊，可還得再說一遍，
「殿下，上杉氏憲今日已離京，按照約定的正月一日進攻畿內，他雖然路遠，但早我們十日出兵，想必能按時趕到。」
「那此戰就要看漢王叔和夏瑄你了。只要能迅速在畿內附近的平原上擊破上杉氏憲的二十萬大軍，剩下的就好辦了。」
「你們都各自回營準備吧，陛下詔書一到，兵部立刻頒布提前寫好的調令。漢王叔和夏瑄所部即刻出發。」
「我和李彬也同時從出雲，石見登陸緩緩推進。」
朱瞻基意氣風發的把劍扔在了桌子上，這就是這幾人的『子午谷奇謀』。
其實也簡單，只是從穩步推進變成了直接奇襲畿內，仗著騎軍和弓弩的優勢在倭國為數不多的平原上展開決戰。
而朱瞻基的主力則是為了騙過朝中大臣，不然這麼危險的作戰計劃，朱棣可能會抽死他。
畢竟一旦兵敗，軍士來不及退回船上就會全軍覆沒。
而危險帶來的誘惑也很大，倭國多山，在山上修築的城堡若是一個個攻下來傷亡太大。
若是圍而不攻不知道要從南京調多少糧，倭國距離南京足足3600里，船運要走十日。
只要能奇襲成功就能一舉滅掉倭國主力，不用再辛苦的一城一地的打下來。
上杉氏憲也被幾人玩在鼓掌，告訴他的作戰計劃是，會有十五萬大軍從大阪奇襲畿內，而剩餘的會從西海道慢慢推進。
上杉氏憲首鼠兩端只想得漁翁之利，他一定會把作戰計劃告訴足利義持。
而夏瑄要的就是足利義持知道情報把全國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畿內，然後聚而殲之。
甚至連登陸的地點也不太對，漢王確實是從大阪登陸，但夏瑄會從畿內北邊登陸。
越過一座座大山直插足利義持背後，漢王則會暫緩，在海邊觀望，直到夏瑄抵達才會登陸。
眾人都出去了，瀚海伯府終於迎來了安寧。
夏瑄長出了一口氣，夏瑄是真的不喜歡吵鬧的環境，除非自己就是吵鬧的那個.……
「你們也下去吧。」夏瑄揮手屏退了舞女，這些舞女自從幾人每日商議都要來府上。
「伯爺，今日上杉大人臨走時讓我等以後跟著伯爺。」
？？？
雖然夏瑄如今是有點腐敗吧，府中不僅有上百的護衛，還有許多的洒掃丫鬟和廚娘，但是舞女性質就不一樣了啊。
「本伯為官清廉，養不起你們這麼多人，你們退下吧。」
養不起是假的，不敢養怕被兩位夫人喂狗是真的。
雖然這些舞女確實長袖善舞，而且還是穿的夏瑄最喜歡的巫女服，但這幾日夏瑄都是目不斜視，就算這個時代的女子可能不太在意丈夫養幾個舞女，但還是家庭和睦點比較好。
夏瑄倒也不是真的那麼正人君子，但是裝正人君子卻很爽。
就比如胡云英經常誇夏瑄身居高位卻潔身自好，而夏瑄想的是回頭去漢王那請兩個舞女進府教教瓦氏和綠衣。
無意間還收了胡云英這個小迷妹，小迷妹這玩意誰不想要.……
「瓦山茶，這些舞女交給你了。」
「你們如果願意嫁人，就找我的這個侍衛，我府軍前衛的兒郎們都是和本伯一般的好丈夫。」
「若是嫁人以後受了欺負，不管是告訴我這個侍衛也好，還是告訴本伯或者瓦氏夫人也行。」
「我們都會為你們做主，若是不想嫁人的，一人給你們五兩銀子，幫你們辦了戶籍，隨你們離去。」
一眾舞女都跪在地上感激的給夏瑄扣頭，她們的命運如果不是夏瑄的話，大概會成為某個大人物的玩物或者接著做舞女。
白日笑臉相迎，夜晚以淚洗面。夏瑄給的不多至少給她們了人最少的尊嚴和一個良家的身份。
而夏瑄不知道，她們這麼感激更是因為之前在倭國過得是何等生活。
夏瑄看著這些舞女紛紛扣頭卻心有慚愧。
自己身家百萬兩銀子卻沒有如同金忠一般散盡家財救助百姓，只是對自己身邊的人好了些。
那些舞女一個個都離去，只剩下最後一個依舊在地上叩首，彷彿就會這一個動作。
「山茶，扶她起來，帶她一起下去。」
瓦山茶扶起了這個舞女卻面露尷尬的看著夏瑄，
「伯爺，這位妹子看著也太小了些，這麼小就嫁人，也說不過去啊。」
夏瑄走上前去，那個舞女也抬頭看著夏瑄，這是一張看起來才十三四的稚嫩臉龐，而且瘦弱不堪，顴骨突出，面色看起來就是營養不良。
上杉氏憲這個畜生！
「你身家清白嗎？」
「伯爺，奴婢身家清白。」那就好，如果這麼小身家就不清白了，夏瑄就要考慮把上杉家順便滅掉了。
「伯爺，您讓我跟著您吧，養我很便宜的，我可以少吃些粥。」
「你經常吃不飽嗎？」
夏瑄還沒得到答案就看到這個女子的眼淚往下墜落，
「伯爺，奴婢是上杉家旁支庶女，小時候我和母親討了份在府里擦洗刀劍的活計勉強能吃上白粥，但卻總要受人欺負，那些男子總會來選武器時在我母親身上動手動腳，可我母親也只能笑著把刀遞過去。」
「上杉大人選了十幾個家族裡的女子來明國聯姻，奴婢就被選上了。」
「自從奴婢來伯爺府中才第一次吃飽，不僅能吃飽還能吃上肉食，張管家還會給我們賞錢和布。」
「好吧，那你跟著我吧，做我的貼身侍女。」
「貼身侍女是要做什麼？暖床嗎？」
那是綠衣的活……
夏瑄回頭看去，果然，瓦氏已經在和綠衣耳語了。
「綠衣我就說吧，你家少爺不要你了，你看連侍女都要換了。」
夏瑄回過頭無奈的解釋道，「不暖床，貼身侍女就是什麼都要會幹，我在哪你就跟著去哪。」
「楊青夫人如今是夫人了，那些活計就要你來幹了。我的書房和卧室旁人是不能進的，就要你來拾掇，我出征時你也要做侍衛跟在我身後。」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上杉落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