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和尚與金釵
高蓋司案蓋棺定論。
趙青楠本該開心。
但是她沒有,也開心不起來。
單單是聽劉文生敘述,她都能聽出來那些日子劉文生過的是何等的煎熬。一個父親因為盲信而讓自己的女兒不治而亡,哀痛之情,溢於言表。
趙青楠連安慰他的資格都沒有。
在這場豪紳和平民的鬥爭之中,所有人都輸得一敗塗地。高蓋司死有餘辜,但是如果不是執法者的退讓,他和劉文生的女兒完全可以避免殺身之禍。
槍響之後沒有贏家。
高蓋司的禍事,屬實是因為自作自受。
趙青楠覺得難受,甚至平常里的鮮活都退去了不少。
在人家需要司法公正的時候裝聾作啞,在事後按律判刑。這種事情,怎麼想怎麼都是理虧。
頹坐在堂上,等著劉文生簽字畫押, 甚至已經預見到了自己之後被人戳脊梁骨的悲慘處境。
趙青楠很想問,遲到的公正,到底算不算公正。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的問題。
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大一級壓死人。更落後點的,誰拳頭大誰說了算。
明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但是還是要忍不住去想如果。
趙青楠靠坐在椅子上掐額頭,看堂下的劉文生無可無不可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後被上前來的衙差從地上帶了起來。
低落間聽見劉文生說話:「大人不必覺得難過。我孤身一人,大仇得報,是生是死已經無關緊要了。但是大人不一樣,大人公正廉明,不畏強權替百姓說話,所以有件事還是需要大人留心。」
趙青楠聞言抬頭,示意衙差先停下,道:「你說。」
劉文生跪坐在地上,眼神透過趙青楠向前看去,似乎是在看堂上坐著的趙青楠,又似乎是在回想:「我跟著高家那畜生時,曾經見過他和善文和尚關係親密。能和那小畜生相談甚歡的,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趙青楠皺了眉:「你只見到他們親密嗎?有沒有聽到他們說了什麼或者是見到他們做了什麼?」
「普文和尚,給了高蓋司一根金釵。我因著是悄悄跟他,不曾離得太近,只隱約聽見了句話。普文和尚說缺銀子,問小畜生拿這個和他換點錢財可好。小畜生拿過金釵看了一會兒,就給了他一袋錢,還打趣了一句,原來和尚也會上賭場還欠人銀子。」
趙青楠聽完了眉頭緊鎖,道:「那金釵呢?在你這兒?還是被你跟他的腔子一同扔了?」
劉文生帶著鐐銬叮叮噹噹,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帕子包裹著的物件,遞給了旁邊的衙差。然後終於捨得分給趙青楠一點眼神:「這東西來路不正,小畜生不敢亂花,我本打算慢慢打聽看看是誰家的金釵,有必要的話就還回去。但是,前幾日永光寺的那個人頭,全縣都傳遍了。我想著這個金釵是不是和永光寺那個事情有什麼關係。」
「畢竟永光寺是個寺廟,那頭是個女人的頭,普文和尚拿來換錢的金釵也絕對不是他該拿的。」劉文生慢悠悠的從地上站起,躬身向趙青楠行了一禮,「草民知道的就這麼多,還望大人能早日破案,緝拿兇手,也好讓枉死之人早日安息。」
衙差見他說完了,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劉文生,走吧。」
趙青楠正消化著這巨大的信息量,聞言猛然起身,張了張嘴,卻是沒說出什麼來。還是蕭君宜替她打了圓場,說:「大人急著查案,退堂!」
衙差們領命退堂,帶著劉文生叮叮噹噹遠去。
趙青楠被蕭君宜按坐在椅子上,手邊還被放了一盞溫熱的茶水。
「怎麼了,你心情不好。」見著趙青楠眉頭緊皺,蕭君宜面帶憂慮:「這兩天累到了?」
趙青楠聞言眼中的神色卻是多了幾分迷茫,喃喃道:「為什麼這麼信任我。我剛剛,還判了他秋後處斬。他不應該恨我嗎?」
蕭君宜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趙青楠在糾結什麼。
誠然劉文生為女報仇殺人泄憤是不對,但是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衙門的不作為。公信力的缺失導致劉文生要報仇只能親自動手。
趙青楠按照律法判他秋後問斬,是秉公執法,並無不妥。但是在情理上,但凡是有點心的人都會自責。
自責為什麼不早點反抗,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和阻止。
豪紳欺壓百姓的時候沒有人說按律,現在百姓違法了又有縣官跳出來說按律當斬。
聽上去就讓人覺得不靠譜。
但是趙青楠不一樣。
蕭君宜彎下身子,額頭頂上了趙青楠的額頭:「你已經做的很棒了。」
你讓應該得到處罰的人得到了處罰。
讓受了欺壓的民眾得到了翻身的機會。
你是在為百姓做事的,是個很好的官。
所以,不要懷疑你現在做的事情,你做的很棒,要一直有活力。
像個小太陽。
趙青楠沒有意識到他突然靠的這麼近,但是意外的覺得這樣的感覺不壞,於是也沒有反抗。
連日來的案件讓她感覺疲憊,穿越過後一直就糾纏在一團亂麻里,想要脫身的想法無數次地湧現又被無數次地按下去。
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到這個世上,遠離了所有的親人愛人和朋友。
每天都要擔心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每天都要擔心這具身體的隱藏身份可能會帶給自己的殺身之禍。
很少有的覺得自己很累。
蕭君宜就在眼前。
她想了想,還是眨眨眼問了一句:「你的胸口能借我靠一會兒嗎?」
我現在想放下所有的大道理,安安靜靜地在你懷裡待一會兒,你願意嗎?
蕭君宜顯然沒想到她的要求,愣在那不知所措。
趙青楠見他獃滯在那,心裡有些不大高興,冷著臉把人拽到了自己身邊,環住他的腰靠了上去。
淺淡的皂角香氣瞬間盈滿了趙青楠的鼻腔,讓她浮躁的心情都安定了不少。
極大地舒緩了趙青楠的情緒。
關押好劉文生后前來複命的王五一隻腳剛踏進門裡就默默地退回了向前的腳步。
再不找媳婦這衙門可就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