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變化
這邊南景瑜愁著,那邊藺沉星也好不到哪裡去。
藺溪月安安靜靜坐在窗檯下寫字,在她身旁,藺沉星有一搭沒一搭地研著墨,目光卻不知道飄向了何處,連墨幹了也沒發覺。
她正欲沾墨,便看見藺沉星神遊天外的模樣,無奈擱筆,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在想什麼?」
藺沉星醒過神來,悶聲道:「我在想,為什麼沒有人去考女官。」
藺溪月雖是姐姐,卻並不比她懂的多,想了半天,只道:「不知道呢,但是星兒要是去了,一定能考上。」
淡漠的神情之外,蒙上一層旁人難以領略的柔和。
「真的嗎?」杏眸猝然光彩大盛,她擠過去,和藺溪月坐在同一張椅子上。
「那我是不是就能像爹爹一樣,做一個為民請願的好官?」
藺溪月點點頭:「是呢,星兒像爹爹,聰明博學,會和爹爹一樣出色。」
她的話像一陣風,輕易就把藺沉星心裡的濃霧吹散。
藺沉星甜甜笑了起來,眼睛眯成兩道彎月。
藺溪月也跟著笑,但她不常笑,笑意只是淡淡的,很是恬靜。
小小的種子就此埋下,等待著生根發芽。
傍晚飯間,藺沉星胃口大好地吃了兩碗飯。
她眉間都是喜色,放下了碗筷:「我吃好啦。」
也是這時,她才後知後覺,除了她和藺溪月,其餘人皆是憂心忡忡、滿腹心事。
長公主已經離開,所以季辭不開心也是理所應當。
只是爹娘為何也愁雲滿面?
藺沉星正納悶,便看見坐在對面的季辭忽然一聲乾嘔,而後飛快跑到門邊,扶著門框吐了出來。
廳內幾人似是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住了,紛紛停了筷,卻沒有動作。
已經放筷的藺沉星趕忙端著溫水跑過去,拍他的背:「你沒事吧?」
她雖然討厭季辭,可他畢竟是客,她得拿出主人家的氣度。
誰知季辭並不領情,一把推開她的手,抿著唇跑了出去。
溫水險些灑在她身上,藺沉星瞠目望著他的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最後只得沉著臉回到了桌上,憤憤不平道:「什麼臭脾氣嘛,誰也不欠他的,擺臉色給誰看呢。」
身旁的藺溪月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
藺夫人擔憂地放下碗筷,要追出去看。
初春的天,傍晚已經黑了。
她擔心季辭,藺如春卻擔心她,起身將人一攔:「我去吧。」
說著,便從架子上拿了一件氅衣,他拿在手中往外走,顯然是給季辭帶的。
藺沉星見狀,心裡一陣憋悶,也提步跟了上去。
她心道,季辭就是個麻煩精,事多脾氣壞,跑來折騰她爹爹娘親。
季辭沒有跑遠,他還是知道分寸,怕跑遠了會讓藺家人擔心。
他就站在玉華坊的巷口,望著碼頭的方向出神。
他和娘親是走水路到的埋玉縣,所以娘親應該會原路返回。
下午的時候,他就在這個巷口,被藺如春緊緊拽住,肝腸寸斷地看著娘親的身影漸行漸遠。
街頭巷尾的積雪白得刺目,直到最後,天地間只剩下一片蒼茫的白色,他也沒能等到娘親回頭。
她走得太乾脆,乾脆得讓季辭真的以為自己被拋棄了。
他通紅著眼,回頭問:「藺先生,娘親會回來嗎?」
那時,藺如春神色沉重地摸了摸他的頭頂,卻並沒有回答。
踩著雪粒的「嘎吱」聲讓他回了神。
他動作僵硬地側過身,看到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逆著天光向他走來。
藺如春將氅衣披在他肩上,溫聲道:「外面涼,回去吧。」
在他身後,藺沉星撇著嘴,眼神不善地瞪過來。
季辭垂著眸,忽然躬下腰:「對不起,藺先生,我給您添麻煩了。」
要是讓娘親知道,一定會不開心。
藺如春善意地笑了笑,一手攬住他瘦弱的肩頭,一牽起藺沉星,往巷子深處走去。
季辭一直低垂著腦袋,完全沒了白日里的囂張氣焰。
藺沉星側過頭偷偷看他,圓溜溜的杏眸里滿是困惑。
她想,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離不得娘親,真是羞人。
但她沒敢說,因為爹爹在這裡,也因為他看起來實在傷心。
經過這場小風波后,季辭變得十分安靜,埋頭一言不發吃完了飯,又沉默地跟著藺夫人去了收拾好的廂房。
東院內,姐妹倆並肩躺在綉床上。
藺溪月睡得規規矩矩的,小手搭在腹上,面容沉靜。
在她身側,藺沉星大半個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邊,一隻嫩藕般的手臂橫著搭出去,懸在軟榻邊上,嘴裡還哼哼唧唧。
藺溪月睜開雙目,將她的手臂輕輕放進被子里,又替她將背角掖好,才緩緩閉上眼眸。
月光如水,透過紗窗淺淺地飄灑進屋,照映出兩張相似的俏麗容顏。
季辭的到來,並沒有對這個小家帶來什麼改變。
他收斂著天性,乖巧得像一隻貓,除了吃飯時會露面,其餘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藺沉星雖然覺得奇怪,但也並未想太多。
她還以為季辭留在家裡,一定會雞飛狗跳,整天和自己吵鬧。
如今看他不復初見那天囂張跋扈,心裡只是鬆了口氣,便也不管他了,除了溫書,就是跑出去瘋玩。
而藺溪月一如既往悶在家中,不是寫字作畫,就是跟著藺夫人學女工。
起初,藺沉星也和姐姐一塊兒學著,被繡花針扎過兩次手指頭后,一提起女工,她便叫苦不迭。
她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藺夫人也就隨她去了。
今日天氣晴好,藺沉星讀完書,便偷偷溜去南家,找南瑾兒出去玩。
南瑾兒穿了一身藕荷色半袖襦裙,裙擺是由深至淺的漸變色,蓮步輕移之間,宛若清風拂過藕色花叢。
她腰間墜著深粉色琉璃質地的禁步,步態端方地走出來,禁步環佩叮噹,富有節奏,清脆悅耳。
見藺沉星盯著琉璃禁步看,她立馬笑了起來,道:「這是禁步,你沒見過吧?」
藺沉星的確沒見過,大大方方地搖頭。
南瑾兒臉上笑意更甚。
然而藺沉星又道:「書中說,『古者聖王居有法則,動有文章,位執戒輔,鳴玉以行』,是以佩禁步以示禮法,瑾兒今日果然雅緻。」
聽得如此誇讚之詞,南瑾兒嘴邊的笑卻淡了一瞬,而後漫不經心地移開話題:「我們去哪裡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