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安萬里與葛邏祿人會面(三)
「別將,為何對他們這樣客氣?」返回帳篷后,王大忍不住問道。適才他們可是在安萬里的帶領下一直將阿爾斯冷與博果爾送到營寨東門,又等到他們二人走出幾十步后才轉身返回帳篷。
在王大看來,葛邏祿人已是喪家之犬,不值得安萬里這樣送行;而且安萬里輕易答應了借給葛邏祿人帳篷與糧食、食鹽等,按照他們之前商議的,應當是葛邏祿使者反覆懇求后才送出。
「你以為我想對他們客氣?實在是葛邏祿葉護的身份太高,阿爾斯冷這人又,太能拉得下臉去。若非親眼見到阿爾斯冷對我下跪,我實在無法相信他能做出這種事來。為防止他繼續對我下跪,只能立刻答應。」安萬里說道。
軍中定有都護耳目,甚至帳篷中幾位大義教官都可能向都護稟報。他可萬萬不敢一直讓接任葉護的阿爾斯冷跪著。
「還不如一刀砍了,或者綁起來送給都護。」蘇式倒不像王大這樣糊塗。
「你豬腦子啊!咱們剛剛商量好對葛邏祿人敷衍著,就將他砍了或綁了?哪裡還能叫敷衍?」安萬里罵道。(看來蘇式比王大也強不了太多。)
「事已至此,也不要說旁得了。」馮諾趕忙打圓場道:「只是我有一點擔憂。若這次阿爾斯冷用這種手段得了好處,他又是個不要麵皮之人,以後再來討要錢糧如何是好?」
「以後將他堵在營寨外面。」安萬里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以後不許他入營。他若是願意在大門外跪下就讓他跪,反正不是跪我一人。」
「也好。」馮諾道。雖仍可能造成些麻煩,但總比讓他跪在安萬里或某位將領身前要好。
「那個送信的人是否已經回來了?」安萬里又問道。
「已經返回。」馮諾回答。他們指的是向都護呈送是否要重新接納葛邏祿為屬國的文書的人。當時安萬里生怕阿爾斯冷要看文書內容,有些事情都沒有寫;但這些事情又必須向都護稟報,安萬里於是偷偷下令送信的人在附近兜轉一圈后就返回。
「馮諾,你提筆再寫一份文書。一定要寫下葛邏祿新任葉護是阿爾斯冷,為求唐軍援助甚至向屬下下跪;屬下不得已只能給與帳篷糧食。
另外,寫下咱們對是否接納葛邏祿為屬國的看法:可以給與錢糧以使其牽制大食軍,但不可給與其他;對葛邏祿背叛大唐的罪過也暫時不清算,待與大食人交戰結束后再處罰。」
「是。」馮諾答應一聲,拿起紙筆寫起來。
不一會兒,他寫完文書內容,遞給安萬里看。安萬里仔細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蓋上自己的印章,又對馮諾等人笑道:「你們可願聯名上奏?」
「願意,如何不願?」王大最先說道。一邊說著,他甚至站起來要從安萬裏手中接過文書。
「文書是我寫的,若我都不願,這文書豈能上奏?」馮諾也笑著說了一句。
「願意。」蘇式與尤金也說道。
「常教官,我知曉你必定還會向都護呈送一份文書,所以這份文書就不強求你署名了。」安萬里又對和自己平級的大義教官說道。
「呵呵。」常教官只能尷尬地笑笑。安萬里這話擺明了是排斥他,他卻也沒辦法還回去。
安萬里見他尷尬的笑,心情倒是好了些。不知為何,他很不喜歡軍中設立的大義教官,但他又不敢不設,甚至不敢架空大義教官的權力,只能時不時譏諷一句。他在軍中威望很高,士卒都信服他,大義教官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盡量少說話。
這時馮諾等人已經都在文書上籤下姓名。安萬里接過來又吩咐護衛送給都護。那人答應一聲退下。
「此時是甚底時辰了?」將此事了結,安萬里本還有其他事情與眾將商議,可忽然注意到從門外傳來的陽光,出言問道。
「啟稟別將,已是午時初。」馮諾回答。
「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安萬里驚訝的地叫了一句,站起來說道:「既然已經這個時辰,咱們先去吃午飯吧,吃完自繼續議事。」
「正該如此。」王大立刻跳起來笑道:「我早就餓了,終於可以吃飯了。」
「你個夯貨,心裡只想著吃!」安萬里笑罵一句,率先走出帳篷;王大緊隨其後。
……
……
「葉護,你今日竟然,竟然做出這種事情!」就在安萬里等人吃午飯的時候,與阿爾斯冷一併騎馬返回部族所在的博果爾終於忍耐不住,出言說道;而且聲音略有些激憤。
「怎麼,你要指責我丟了葛邏祿的臉面?」阿爾斯冷倒是神色平靜,只是一拉韁繩讓馬走的慢些,側頭對博果爾說道。
博果爾是很想指責阿爾斯冷的。不論如何,在頓毘伽為葉護時,從未做過這種事情。
但他又哪裡能指責阿爾斯冷?現下他們這幾個部族處於斷糧的邊緣,靠採摘野菜野果或捕獵野獸根本不足以供應十幾萬人的吃食,只能從唐人手裡要,或者說請求賜予。
而唐人又要拖延。當時看著唐軍那個姓安將領幾乎毫不掩飾的敷衍態度,若不是阿爾斯冷拉下臉面下跪,他們怎可能得到帳篷與鹽、糧?
更何況,他當時也跪下了,一同丟掉葛邏祿的臉面。這樣一來,他哪裡還有臉出言指責?
「臉面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而且一時丟臉並不值得在意,只要這一時丟臉能換來實實在在的東西,能為部族帶來好處。」阿爾斯冷又出言勸道。
「葉護說的是,是我想錯了。」博果爾也就坡下驢。
「多謝葉護教誨。」他又道。
「其實也不必我來教誨你,道理你自己都明白。」阿爾斯冷又笑著說道:「看著安萬里敷衍的神情,我雖不能看到你的正臉,但你當時已經非常氣憤,想要揮拳打在他鼻樑上吧?可你最後還是忍下來,而且以部族首領之尊也向他下跪。
這一次我看錯了,我還以為你年紀較輕就會衝動,可卻並不衝動。下次再來唐軍營寨,也不必我親自來了,你來便好。」
「我就算是部族首領,又哪裡比得上葉護?葉護都能跪,我為何不能。」博果爾道。是的,他憑藉及時向部族眾人提醒大食人可能追來,以及過往立下的功勞,已成為部族首領。但阿爾斯冷擔心他暴露身份后被安萬里扣下,就吩咐他面對唐軍將領隱瞞身份。
「只是,我雖然能忍下來,但若論與唐軍討價還價卻遠遠不如葉護,我做不來,若葉護不親自來,只能另行委託旁人。」他又說道。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知曉自己在這方面不行,所以雖嘴上這樣說,心裡其實希望下次仍是葉護來見唐軍將領,再要來些鹽糧。
「你以為我下次來,用這個法子還有用?」阿爾斯冷卻說道:「這次不情不願被要走這麼多東西,安萬里下次定會有所防備,多半是不再見我。這個法子只能用一次,下次就不管用了。」若還能求來糧食,他不在意再次丟面子,可他下次來恐怕想用『面子換糧食』都不可能。
「啊!」聽到這話,博果爾十分失望。他還盼望著多從唐軍手裡要東西,讓部族渡過難關呢。可阿爾斯冷的話卻將他的想法打得粉碎。
阿爾斯冷見博果爾的表情就猜到他的心思,又要說話;可話還沒出口,就聽從前方傳來喊聲:「葉護!博果爾!」
「是伊納勒。」博果爾立刻聽出這人的聲音,頓時緊張起來:「他不在部族帶著,跑來這裡作甚?難道是……」他立刻想出最壞的可能,不由得抓緊韁繩讓馬快速賓士起來。
「駕!」阿爾斯冷也催動馬匹加快速度。雖說最壞的可能發生概率極小,可也不能完全忽視。他也想儘快得知緣故。
很快,二人跑回他們臨時駐紮的地方。博果爾縱馬來到伊納勒身旁,下馬立刻問道:「你怎麼來了?部族發生了何事?難道是被大食兵發現了?」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顫。
「怎會如此。」聽到他的話,伊納勒反而愣了一下,之後笑道:「部族眾人都隱藏的極好,不說周圍三十里都沒有大食兵的蹤跡;就算大食兵來到附近,也發現不了那座山谷。
我來,是急於過來問問你們的進展。」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們不知曉,除預留不能殺的小馬小羊小牛,其他牲畜幾乎已經吃光了,剩下的那些最多再撐五日;這時才初春,野菜野果極少,就算打野獸吃也多撐不了幾日,必須儘快從唐軍這裡得到糧食。我心裡太焦急,所以過來看看。」
「你放心,已經得到糧食了。」阿爾斯冷這時插話道。
「真的?」伊納勒立刻驚喜地叫道,見他點頭,立刻跳起來。「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但只有這一批糧食,以後多半無法再得到。」可阿爾斯冷卻又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啊,這,那糧食吃完后如何是好?」
「只能自力更生了!」阿爾斯冷咬牙說道:「天無絕人之路,咱們總能找到讓族人活下去的法子!」
「但願吧。」伊納勒卻不相信,只是敷衍著說道。
阿爾斯冷聽聲音就知他不信;再看向博果爾,見他也一幅信心不足的樣子,想再說幾句話,卻又咽了回去。這時說甚都無用,得看錶現。他只是吩咐道:「將糧食再清點一遍,看是否差了數額。若不差,立刻啟程返回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