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大勃律與葛邏祿
「見過安西大都護,安西副都護。」見著李珙與劉琦走向自己,這人立刻站起來首先行禮道。
但李珙與劉琦的反應卻與之前截然不同。他們二人立刻還禮道:「見過沃松太子。」
他們最後來拜訪的,正是大勃律國太子沃松。沃松在嗢鹿州之戰開戰前帶兵一千趕來此地,又積極要求所部將士上陣。李珙與劉琦雖不放心大勃律兵的戰力,卻也派他們上陣,也立下不少功勞。
當然,大勃律兵立下的功勞並不足以使他們二人專門來激勵士氣。但誰讓他們是番國援兵呢?作為唯一一個派兵來援的番國,李珙極為重視,更兼太子沃松親自帶兵趕來,他們二人自然就要在宴飲時特意過來敬酒。
「沃松太子,吾代表大唐安西大都護府,十分感謝大勃律國在安西危難之時出手相援的恩情,吾保證,絕不會虧待貴國。」李珙和他寒暄幾句后直入正題。
「都護客氣了。大勃律國乃是大唐藩屬,大唐有難自當來援,談何恩情不恩情的。」沃松謙遜地回應。
「親兄弟尚且明算賬,何況宗主國與藩屬國之間?大勃律來援雖然應當,但立下功勞也當讚賞。」李珙一邊說著,一邊命侍衛推進來幾口箱子,又指著箱子道:「這裡面是一千兩白銀,作為給大勃律國來援將士的賞賜。」
「在下代我國將士感謝都護重賞。」沃松立刻說道。
「這都是大勃律國將士應得的賞賜,算不上重賞,太子不必如此感謝。」李珙忙道。
「無論如何,既然進行賞賜,都應當致謝。」沃松再次說道。
「太子若想致謝,可否勸說貴國國君再派兵支援?」
李珙說道:「我也不瞞你,雖經將士奮戰,我軍打敗大食軍,殺死大食兵七萬,葛邏祿兵一萬,卻也損失慘重,戰死超過三萬。雖能以青壯百姓補充,但不說戰力下降,百姓也死傷許多還要留人種地、做工,短時間也難以補充。
所以請太子去信勸說貴國國君再派兵支援。」
這一戰大唐安西的損失確實很大。首先,戰死士兵超過三萬七千;
其次,根據估算,喔鹿州沒來得及撤走的百姓有數十萬,全都被大食軍掠走,其中一部分作為人盾死在城中,另一部分當初被掠時就已被殺;剩下的也被分批送到碎葉鎮或呼羅珊總督區做奴隸,只有極少數人一直留在城外營寨被他們解救出來。喔鹿州百姓也死傷極多。
當然,即使損失這麼多人,以安西數百萬人口基數,也能徵召到足夠的青壯補充缺失兵員。但他實在不願安西青壯繼續大量死傷下去了;而且若每一次與大食軍交戰都這樣死人,安西也承受不住。
所以李珙就打起讓番國派兵的主意。他已經決定派人在四面臨近番國的地方大肆宣揚打敗大食國之事,使周圍國家對大唐恢複信心,從而引誘他們重新投靠大唐,派兵支援。哪怕像大勃律國一樣只派兵一千,也是好的。
而作為第一個派兵支援的大勃律國,李珙自然不會放過,要讓這一國派更多兵馬支援。
「這……」沃松臉上露出為難之色。經過激烈巷戰,他帶來的一千士卒只剩下三百多人,其餘全部戰死。雖生還率已是唐軍將士兩三倍,但沃松也被嚇壞了,擔憂下一次與大食軍交戰戰死率同樣如此之高。大勃律國人也不多,他也不願本國青壯死傷太多。
可又瞧了一眼李珙神色,沃松就明白自己不寫信勸說是不成的。他只能說道:「都護,在下會寫信給我國國君,請求再次派兵;但是否會派兵在下不敢保證,請太子不要怪罪。」
「即使國君不願派兵,我也極感念太子相助,豈會怪罪?」李珙立刻說道。
但他心裡想著:『一聽說話口氣,就知曉你不願國內再派兵。既然如此,我得設法檢查你寫給羅多的信,瞧瞧是否真的請求他再次派兵。若言辭有不當之處,只能替你修改一番了。』
說過派兵的事,二人沒甚再好說,二人又閑聊幾句,因已近子時宴飲也快要停下,李珙與劉琦告辭離開。
等他們離開后,沃松立刻放下酒杯,命侍衛拿來筆墨,以最快速度寫好一封書信,遞給最信任的侍衛道:「你再挑三人,立刻帶著這封信趕回去。」
「太子,為何這樣著急?」侍衛不解地詢問。
「以李珙的為人,定會想方設法看我寫的信;只有趁今夜唐軍防守鬆懈時離開,才能使信件不被看到;明日就不能了。你快走!」
「是。」侍衛接過信,答應一句,轉身離開這間帳篷。
『明日還要再寫一封信糊弄李珙。』沃松心裡想著,又瞧見地上那幾口箱子。他站起來掀開蓋子,確定裡面確實都是白銀,對另一侍衛吩咐道:「把將領都叫來,分派賞錢,他們再依據章程賞賜給士卒。唐人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
……
「總算將要走的帳篷都走過了,而且效果不錯。」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已被沃松識破的李珙在離開大勃律人帳篷后鬆了口氣,對劉琦說道。
「都護說的是。」劉琦出言附和道。
「將士們確實各不相同,而且有些粗野,我從前見到的都是中高品將領或侍衛,還從未見過這麼多粗野之人。不過雖然他們行為粗野,其他倒還挺有趣。」李珙又感嘆道。
「當然,這也是靠你助力。」李珙又道:「你知曉如何應付這些粗野將士,才能使他們不做下些令人尷尬之事。真是多虧你了。」
『而且還不搶風頭,該做的事做完后就縮到我身後。這樣看來,提拔他做副都護、將碧筱嫁給他真是十分明智之舉。』他又想著。
劉琦自然不知曉李珙在想甚,只是出言推絕,頓時在李珙眼中的優點又多了些。
二人說著,已經返回最中央那座帳篷。此時十幾位將領已有數人吃的爛醉,被護衛攙扶回去了,帳中只剩下不到十人。
李珙再次舉起酒杯與他們吃幾杯,宣布宴飲結束,不願繼續吃酒的可以回營休息睡覺;願意繼續吃酒的也能留下接著吃。
他又擔心有人吃醉了酒睡在地上一夜被凍死,畢竟安西晝夜溫差極大,九月晚上已經有些冷了,於是安排一支人馬在這裡來回巡視,見到倒在地上的人就送到掛上搌布的帳篷里暫時安置下來。
聽到李珙命令,不大喜歡吃酒的將領比如張誠如蒙大赦,行禮后立刻欣喜地離開;喜歡吃酒的將領也不反感,行過禮後繼續吃。
軍營中也再次響起對李珙的誇讚之聲。都護不僅允許喜好吃酒的人繼續吃,而且還安排士卒巡視以防他們凍死,將士們不論是否喜歡吃酒都稱讚他。正與劉琦一道離開的李珙聽到眾人讚頌,不由得又高興起來。
「明日清早我還要傳令,明日與後日允許士卒繼續慶賀,可以隨意吃酒。」李珙又道。
「都護,這不必了吧。明日吩咐今日值守的將士慶賀一番也就罷了。」劉琦勸道。
「如此大喜之事,慶賀一日哪裡夠?得慶賀三日才好。」李珙卻堅持己見。
「即使如此,也應安排好值守將士,萬萬不能沒有士卒守衛,所有人都在慶賀。」劉琦道。
「此事由你安排。」李珙立刻吩咐道。
「是。」劉琦哭笑不得,只能答應一聲。
「劉琦,你說,並波悉林此時在作甚?」他忽然又想起從這裡敗退而走的大食軍。
「應當在重新恢復軍心士氣吧。」劉琦猜測道:「大食軍遠比咱們兵多,戰力也不弱,最後卻戰敗,軍心士氣多半已經跌到谷底,急需重新恢復,不然並波悉林即使想在伊麗河谷口堅守,恐怕也做不到。」
「說得有理。那他會如何對待葛邏祿人?」李珙又問:「葛邏祿於大食,就如同大勃律之於大唐吧?此戰獲勝后我雖給與賞賜,卻又要求大勃律增兵;大食人戰敗,並波悉林會如何對待他們?」
「應當是好言安撫。」劉琦又猜測著:「大食軍也損失極大,承受不起葛邏祿人再逃走或重新歸附大唐。多半好言安撫,再賜予些財貨,再分析利弊,使葛邏祿人繼續跟隨大食。」
「我覺得這點你猜的不對。」李珙卻道:「這段時日我並不親自指揮,閑暇時間也會研究並波悉林的為人。
雖能得到的消息不多,只有他在西方極遠之地親自指揮的幾仗經過,與喔鹿州之戰幾次親自出手,但也能看出,並波悉林極少對藩屬採用安撫手段,動輒叱罵;而且戰事不利時對藩屬態度更差。
葛邏祿對大食來說也等於是藩屬,並波悉林應當不會好言安撫。」
「既然都護如此說,那自然就不會是了。可葛邏祿也不是大食以往的藩屬,頓毘伽恐怕不會吃這一套,對並波悉林更加不滿。」劉琦道。
「看來大食軍不會安寧了。」李珙笑道:「雖不追擊大食軍,但也要派出探馬,探查大食軍情形。命探馬注意大食軍營中打葛邏祿旗幟的人,看看葛邏祿人能否鬧出甚動靜。」
「但願葛邏祿人能鬧出大動靜。」劉琦道。
「我也如此盼望。」
……
……
「頓毘伽,咱們走吧。」就在李珙與劉琦議論的同時,在頓毘伽的帳篷中,烏日塔大聲對他說道。
「大食人言而無信,不僅不給之前答應咱們的東西,反而驅使咱們與唐軍交戰。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大食人不給,咱們還能從唐人手裡搶來。
但大食人竟然敗了!他們在喔鹿州城下戰死將近七萬,不僅始終沒能奪取這座城,反而被唐國援兵偷襲營寨,不得不從城下撤走。
這不是一場普通敗仗,這一戰失敗后大食人再也沒有佔領整個安西的可能,甚至早晚要讓出谷口、放棄對潔山城的包圍,最多守住碎葉鎮。
也就是說,咱們葛邏祿人的土地將重新與唐人土地相連!咱們背棄唐國之事一定被李珙等人記著呢,將來稍微恢復些實力一定會來討伐咱們。而咱們不可能打得過唐軍。
為避免被討伐,咱們一定要立刻撤走,不再為大食人出力,再派人出使安西,送上許多珍貴禮品,承認錯誤。如此一來還有不被討伐的可能。
即使不考慮是否被唐軍討伐,咱們也不能繼續在大食軍中待下去了。大食人戰敗后對咱們的態度變本加厲,動輒呵斥,驅使咱們的人做最苦最累的活,簡直當做奴隸。
憑藉大食人這態度,將來再與唐軍交戰必定把咱們當做炮灰,此戰因並波悉林起初認為能奪取我鹿州城、又輕視咱們葛邏祿人,還能保全一半族中勇士,下一次都得戰死!若這些族中勇士都戰死了,咱們還如何保全部族?不論如何,咱們都必須離開!」
「對,必須離開!不能給大食人賣命,必須立刻離開,回去保護咱們的部族!」
「既然大食人不能帶領咱們獲得戰利,咱們也不能繼續為他們打仗了!」
「大食人使喚咱們的人如同奴隸,還不如唐人!絕對不能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
其他各部族首領也紛紛叫道。
但坐在主位上的頓毘伽卻皺起眉頭,待眾人不再叫嚷后說道:「你們想的很好,但咱們怎樣撤走?
你們不要忘了,咱們葛邏祿人如今被大食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我的部眾,約四千人,在大食軍西邊;另一部分是你們的部眾,約六千人,在大食軍東邊又被大食小營寨包圍。你們覺得,咱們怎樣撤走?」
「只能與大食人攤牌了。」烏日塔說道:「直截了當的告訴並波悉林,咱們要撤走,請他讓開道路。咱們願意放棄絕大多數糧食、兵器,只保留馬匹。
大食軍現在也士氣低落,並波悉林應當不願再和咱們葛邏祿人爆發衝突,會放我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