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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你在欺騙大家(五千字)

  十一月二十二日,大唐出戰谷口大軍的中軍大帳。

  「飛軍見過張別將。」

  「下官林覺安/魏向煌,見過張別將。」

  孟飛軍、林覺安與魏向煌對張興權行禮道。

  「你們!」張興權拿手指著他們,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是氣急了。這三人策劃如此大戰,不僅不和他說,反而一直在欺瞞他,一直到仗打完了才派人通報一聲。他可是此戰主將,這三人如此作為,眼裡還有沒有他這個主將!

  「張別將,我們自知違背軍令,應當受罰。此事我是主謀,請張別將處罰下官,不要重罰孟別將與魏校尉。」林覺安見他這幅表情,心知不妙,趕忙說道。

  「我哪裡能夠處罰你們!」張興權冷笑著說道:「你們打了如此大的勝仗,以五百士卒打死大食人兩千,己兵僅戰死八十一人;又一度奪下大食營寨,燒毀許多糧食、兵器,消息傳回嗢鹿州必定萬人歡呼,你們也必定會受到重賞,我哪裡能夠處罰?」

  這也是張興權生氣的另一個緣故。若他們擅自出戰打輸了,那他自然想怎麼處罰就怎麼處罰,不會有任何問題;但他們打贏了,而且取得如此大勝,他處罰不是不處罰也不是,等於如鯁在喉,如何不氣。

  「張別將,此戰我們之所以敢於出戰,也是因有別將壓陣,所以此戰獲勝也有別將一份功勞。」林覺安又道。

  「這,」聽到這番話,張興權沉思一會兒,但最終還是說道:「你們不必這樣說,該是你們的功勞就是你們的功勞,我不會貪墨一分;但該是你們的過錯也同樣是你們的過錯,我也不會替你們掩飾。」

  「此戰詳細經過我會完完整整奏報給劉都尉,由他來決定如何處置你們。」

  林覺安的意思張興權很明白,將一部分功勞讓給他,換取他承認此戰是得到他的准許後進行,並非他們三人擅自做主。

  他想過分潤三人一部分功勞,但反覆琢磨后認為不能這樣做。此戰堪稱與大食人開戰以來第一大勝仗,劉都尉甚至都護都會詳細了解,他若是分潤功勞必定會被知曉,對他在劉都尉、都護心中的印象不利。

  「多謝張別將。」雖然張興權沒有答應他的交換,但林覺安仍然感謝道。

  「多謝張別將。」孟飛軍與魏向煌也說道。

  「你們對此戰經過的彙報十分詳細,我也沒旁的事情要與你們說。但有句話還是要告誡你們:今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

  張興權說道:「所有將領都不喜歡不聽軍令、擅自做主的屬下。這不僅是面子問題,而是若所有部下都不聽指揮,那仗還怎麼打?」

  「況且,你們這次出戰勝了,但未必所有人擅自出戰都能獲勝。不聽從上司指揮,或許也會發生你這裡打勝仗,但其他軍隊因為你擅自出戰而敗,從而導致戰局敗壞。」

  「我也不多說,你們以後好自為之吧。」他最後說道。

  「多謝張別將指導。」林覺安又忙躬身行禮;魏向煌和他一樣。孟飛軍遲疑了一下,也彎腰行禮。

  行完禮,三人離開帳篷。孟飛軍說道:「張興權說的也有道理。這次雖勝,但也十分冒險,以後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不能這樣做。」

  「我也不願冒險,但更不願首次帶兵出戰勞師無功,所以就兵行險著了。孟別將放心,我們以後不會再這樣做了,必定老老實實聽從上司命令。」林覺安道。

  「這話我可信不過,以後我還是離你們遠些,省的被連累了。」孟飛軍道。

  「孟別將這話太令人傷心。雖然我們這次冒險了些,卻也取得大勝,對別將有利無害,別將怎能這樣嫌棄我們?」林覺安故作可憐狀,開玩笑道。

  「我怕早晚有一日被你們坑進溝里去,還是遠著些。」孟飛軍半開玩笑地說道。

  他們這樣半是真心半是開玩笑地說了幾句,在營內一處分開,各自走向所統領之兵所在。

  回到自己所部,許多人與孟飛軍打招呼,尤其其中的老兵。

  老兵大多知曉孟飛軍的性子,知道他不會因為下屬開幾句玩笑就生氣;又明白他擅自攻打大食軍營的舉動違背軍令,是以紛紛詢問張別將可要處置他。

  當聽說張興權要將此事上報劉都尉處置后,眾人紛紛安慰他道:「別將放心,劉都尉不會因違抗軍令重處別將,至多做樣子般處罰,然後就是對戰功獎賞,且獎賞必定遠遠高於處罰。」

  「多謝安慰,我自己也不擔心。」孟飛軍笑著回應道。眾人都大笑起來。

  ……

  ……

  「納賽爾見過侯梅德將軍。」與並不擔心會受到重處的孟飛軍不同,谷口襲營之戰的另一位主角,大食將領納賽爾卻正戰戰兢兢地迎接賽義德·本·侯梅德。

  他那封彙報被秦那人襲營的公文送到並波悉林親自率領的大軍后,立刻引得眾人震怒。

  開戰以來他們大食人雖說不上戰無不勝,但也從未有過這樣丟人的交戰,幾乎所有將領都怒斥納賽爾無能、飯桶、該死,要求並波悉林給予他最重的處罰。

  並波悉林本人卻一反前段時日的浮躁和輕敵,並未接受將領們的建議,而是讓侯梅德趕去現場看一看,聽一聽將領、士兵們對交戰經過的回憶,最後得出結論是否應當處罰納賽爾。

  眾人對並波悉林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意外。總督若能輕易被別人影響,或者處理事情不夠嚴謹,也達不到現在的地位。但他們對總督派出的人選很意外。

  以往這種事情,不都是派齊亞德·本·薩利赫去處理嗎?怎麼這一次派了侯梅德?而且,在大多數人心目當中侯梅德對打仗之外從來不關心,很多人都懷疑他是否能夠處理好此事。

  當然,並波悉林既然下了命令,就不會因為屬下的疑惑而撤回。侯梅德也沒有拒絕命令,立刻帶領數十騎兵離開大軍,在孟飛軍與張興權匯合的同一天抵達先鋒軍。

  「不用多禮。」侯梅德翻身下馬,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看到他的表情,納賽爾惴惴不安地答應一聲。過去侯梅德的表情變化很大,旁人能夠從表情看出他的想法;可現在他也變得這樣一本正經,讓人猜不透心思,使得本就擔心被他看出營寨曾經丟失的納賽爾心裡十分忐忑。

  是的,現在納賽爾最擔心的,就是被看出營寨曾經丟失。被燒毀輜重、戰死一千多士兵他已經寫在公文上,不再擔心了;但營寨曾經丟失這件事他卻隱瞞下來。如果被侯梅德看出來,又彙報給總督,他很擔心自己會受到嚴厲處罰,甚至被處死。

  「侯梅德將軍,現在已經是中午,是不是先吃飯,休息一會兒,下午再開始調查?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壓下忐忑的心情,納賽爾又說道。

  「還是先開始調查。」侯梅德卻說道:「總督只給了我三十六個小時的時間進行調查,最晚明天晚上必須有結果。所以我不能浪費時間,先調查,過一會兒吃午飯時對看到的事情在腦海中進行整理。」

  「是,是。」納賽爾不敢反駁,只能說道:「將軍打算怎麼開始調查?」

  「我先在軍營中轉一圈。你不用派人陪同,更不用親自陪同,我自己看一看就行。」侯梅德說道。

  「是,那我先去處理事情,將軍有需要就派人告訴我。」納賽爾立刻答應。他又抬頭看了幾眼侯梅德的表情,回想他的性格,認為自己賴在身旁完全不可行,只能轉身離開。

  他離開后,侯梅德在軍營中轉悠起來。這時距離營寨被奪取已經過去兩天,除地面上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迹,被燒毀的帳篷已經拆除,輜重也重新放置,己兵屍體也都收斂起來,營中已經看不到什麼交戰留痕。不過他並未停止,仍在轉悠。

  在營中行走的同時,他偶爾還攔下幾個人詢問當時的經過。士兵們都已經得到納賽爾的囑咐,不說營寨曾被奪取,只說交戰經過。

  許多人說他們徹夜與秦那士兵搏鬥,一直交戰到凌晨才將敵人趕出營寨;之後因為納賽爾將軍擔心秦那人有埋伏,所以沒有追擊。眾人還說根據估算,偷襲軍營的秦那士兵大約在兩千到三千之間。

  「他絕對是在說謊!」待侯梅德詢問的又一個人離開后,他的一名侍衛說道:

  「那個人與秦那人交戰的前半段敘述是真的,但後半段一定是假的。這個士兵要麼只與秦那士兵交戰半夜就不再交戰,要麼就是後半夜逃走或躲藏起來了。」

  「而且將軍您詢問了七八個人,所有人的回答都和這個人差不多,說明您詢問的人恰好都是後半夜逃走或躲藏起來的人,或者,所有士兵都曾經逃出營寨,這裡曾經完全被秦那人佔領。」

  「這怎麼可能?」另一名侍衛忍不住說道:「秦那人怎麼可能奪取營寨?他們只有兩千到三千人,我軍即使不算葛邏祿人也有六千,二到三倍的兵力比,即使被偷襲也不至於丟掉營寨。」

  「戰場上什麼都有可能。」先前說話的侍衛道:「還有過十萬大軍被一千人擊敗的例子,六千人輸給兩三千人也不奇怪。」

  后說話這人就要反駁,可侯梅德終止了他們的爭吵。「安瓦爾說得對,存在營寨曾經被秦那人完全佔領的可能,但不能憑藉士兵語焉不詳的口供確定,還需要更多證據。」

  「從哪裡找更多證據?」安瓦爾問道。

  「咱們去問問葛邏祿人,或許有收穫。」侯梅德一邊說著,一邊走向葛邏祿士兵聚集的帳篷。

  但出乎他的預料,從葛邏祿人這裡他也沒有什麼收穫。被詢問的葛邏祿士兵坦然承認自己逃出營寨,天亮后才回來,對於後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清楚,只聽大食士兵說將秦那人趕走了。

  離開帳篷后,止住侍衛對葛邏祿人的侮辱性語言,侯梅德坐在一處陽光明媚的地方思考起來。

  不論大食士兵還是葛邏祿士兵的話,都存在營寨被秦那人完全佔領的可能,但不能確定。他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確定這件事是否真實發生過。

  既然想不通,他乾脆不再想這個問題,而是琢磨起其他事情來。『營寨搭造的非常堅固而且沒有防禦死角,根據供詞還能得出納賽爾對夜晚防守的安排也沒有問。』

  『由此可以得出秦那人能夠偷襲成功,一定是有一隊夜晚防守的士兵懈怠了,沒有注意偷偷靠近的秦那士兵。』

  『這樣的話,納賽爾本人的責任並不大,主要責任在與那隊懈怠的士兵。過一會兒吃飯的時候,詢問統領那一隊懈怠士兵的軍官是誰,對他重重的處罰;納賽爾則是負有領導責任。至於公文具體怎麼寫,我再想想。』

  他這樣想著,起身來到納賽爾的帳篷,與他一起吃飯,又詢問統領那一隊懈怠士兵的軍官是誰。

  納賽爾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說道:「也算不上特別懈怠,只是秦那人太狡猾,騙過了那一隊士兵;而且那名軍官也已經在與秦那人的交戰中戰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

  「既然已經戰死,那當然不會再追究責任;但我也要知道那個人是誰。」

  可納賽爾卻堅決不說那個人的名字,只是勸他不要再追究,即使侯梅德說會將他們兩個的這段對話寫在公文中,他也拒絕說出。

  侯梅德見狀,只能放棄追問。之後也沒再與納賽爾說話,吃完飯就去為他準備的帳篷休息。

  「納賽爾將軍真的很維護他的下屬。」離開帳篷后,安瓦爾不由得說道。

  「他確實維護他的下屬,卻讓我的工作不好做。」侯梅德苦笑道。

  「將軍照實寫,由總督去決定吧。」安瓦爾又道。

  「也只能這樣做了。」侯梅德嘆了口氣,說道。

  下午他就在帳篷里,書寫向並波悉林彙報的公文。侯梅德第一次被安排這種工作,非常重視,將他詢問到的內容,親眼看到的東西全部寫下,足足寫了數千個詞,還只寫到一半。

  時間很快到了伴晚。侯梅德感覺腦袋發昏,放下筆出去透氣。

  這時雖然是冬天,小草早就消失了,樹木也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榦,但白天才下過一場雪,被白雪覆蓋的山丘也是一種別樣的風景,他在家鄉看不到的風景。侯梅德於是認真看起來,不由得就入了迷,不知不覺走出營寨。

  「將軍,咱們應該回去了。」過了一會兒,安瓦爾輕聲勸道:「將軍,太陽已經快要落下了,晚飯也已經做好,應該回去了。您如果喜歡看,明天白天再看吧。」

  「是該回去了。」侯梅德答應一句,就要走回營寨。

  可他走了幾步,忽然腳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安瓦爾立刻撲到他身前,讓他摔在了自己身上。

  「你沒事吧。」侯梅德年紀也不算大,很快站起來,一邊攙扶一邊關切地詢問道。

  「沒事。」安瓦爾回答:「您也不算特別重,而且地面是軟的,我沒事。」

  「地面是軟的?」侯梅德笑道:「地面怎麼可能是軟的。你不要用這個理由來安慰我。」

  「地面真的是軟的,將軍不信您親自摸摸看。」安瓦爾立刻又把手伸向地面,透過雪層使勁按了幾下。

  但他按過兩下,話還沒說完,臉色忽然變了。侯梅德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見到安瓦爾從雪層下面拿出一支人的手臂來!

  「這裡怎麼會有人的手臂!」另一名侍衛驚叫道。

  「你們快蹲下,摸摸地面,是否還有人屍體的其他部分。」侯梅德一邊說著,一邊親自蹲下摸起來。當然,他手上戴著手套。侍衛們趕忙也都戴上手套,在地面摸起來。

  他們很快又摸出人身體的其他部分;侯梅德看了一眼屍體的面部,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吩咐眾人擴大摸的範圍。

  他們摸出了更多的屍體。一具又一具,一具又一具。太陽落下的時候,他們總共摸出了五十六具屍體!

  「這應該不是屍體總數,而只是被咱們發現的屍體數。附近應該還有其他屍體。」安瓦爾說道。

  「那,還繼續找嗎?」一名侍衛問道,聲音有些顫抖。天這麼黑,用手摸屍體他也害怕。

  「先回去。」侯梅德的臉色仍然凝重,但沒有讓他們繼續尋找屍體。「明天天亮后再說。」

  「是。」眾人忙答應道,隨即簇擁著侯梅德以最快速度返回營寨。這一路上,侯梅德一直皺著眉頭思考。

  返回軍營后,他立刻來到納賽爾的帳篷,而且將帳篷內的所有人都趕出去,只剩下他們兩人。

  納賽爾十分奇怪,就要出言詢問。但他的話還沒出口,就聽侯梅德說道:「這座營寨,曾經完全被秦那人佔領。你在欺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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