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單于獵火照狼山
「殺!」
「δεθχ!」皎潔的月光下,唐人與葛邏祿人正在夷播海東南的這片土地上廝殺。
伴晚劉錡帶兵返回中軍,將發現葛邏祿偵騎之事稟報這一部主將李嗣業。李嗣業自然不是蠢人,因天色已晚,立刻下令召回所有尚未返回的游騎;點燃篝火告知另外兩部有重要軍情,再派人將重要軍情詳細告訴王正見、畢思琛二人;同時,又命步軍在沿河一處地勢平坦之地安營紮寨。
但他沒想到,葛邏祿人的動作這樣快!他派去收攏游騎的人剛剛出營,周圍葛邏祿語的喊殺聲已然四起,不知數目的葛邏祿人從四面衝出,與唐軍游騎糾纏在一起,不讓他們返回大營。
李嗣業立刻將已經返回大營的游騎每千人編為一股,派出接應尚未返回的游騎。即使見到唐軍接應,葛邏祿人也沒有放棄已經糾纏住的游騎,與唐軍廝殺起來。
「噗」的一聲響,劉錡揮刀砍死了一名葛邏祿人,又躲過另一人的偷襲,和這葛邏祿人搏鬥幾下將他殺死,趁著此時身旁無一敵騎的功夫要休息一陣,同時看向周圍的戰場。
此時整片草原亂作一團。唐軍游騎本就是分散出去的,這時當然合不到一起;葛邏祿雖已是一強大蠻族,但畢竟不是實現了中央集權的國家,不同部族的人馬難以形成合力,也是分散截殺唐軍游騎,讓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劉錡你在看甚?」他正瞧著,忽然從身旁傳來聲音。劉錡知曉身旁來了人,但適才用餘光看了一眼確定是唐軍將士就沒在意,這時聽到聲音趕忙回頭,看清來人後又行禮道:「見過都督。」
「為何不上前與葛邏祿人搏殺?」朱艮隨意回了一禮,又道。
「適才衝殺的太狠,胳膊脫了力,休息一會兒。」劉錡對都督問出這樣的問題非常不理解。『明擺著我這就是休息一會兒,有啥好問的。』
「也是在琢磨戰局如何進展吧。」朱艮又道:「我十分不解。雖然你發現了葛邏祿偵騎,但葛邏祿人亦可將偵騎調走,繼續與大軍周旋,為何迫不及待與大軍交戰?須知,時日拖得越久,對葛邏祿人越有利,對我軍越有害。」
「都督說的是,屬下也不解頓毘伽為何這樣做。」劉錡先是恍然大悟,明白了朱艮和他搭訕的緣故,之後想了想回答道。
「劉別將也猜不透?」朱艮笑道。
『我騙你作甚,有病啊!萬一讓你知道我騙你,回去了你還不給我穿小鞋?』劉錡確實猜不到頓毘伽為啥這樣做,更對於朱艮連連問他不解且不滿意,只能又道:「屬下智慮不足,讓都督見笑了。」
「你可不要誤解,」朱艮道:「我確實是真心實意詢問。你在葛邏祿人偷襲弓月城時能想出假扮援兵之計,智慮必定不俗,所以向你詢問。既然別將猜不透,也就不問了。」
說完這句,朱艮不再同他說話,而是帶領將士上前與葛邏祿搏殺;劉錡勉強接受了他的解釋,又見他上前,也提起長刀再次衝殺起來。
這一戰打了半夜,一直到子時所有游騎要麼返回大營,要麼被葛邏祿人消滅后才結束。待所有唐軍退入大營后,葛邏祿騎兵又在營帳外遊走了一會兒,才全員退去。
第二日一早,葛邏祿人來營前挑釁。頓毘伽準備極為充足,竟然還預備了投石機,從河對岸向營內投擲石塊。李嗣業本想在營內等到另外兩部人馬趕來再兩面夾擊葛邏祿人,見此情形卻只能命將士們出營交戰。
李嗣業將全軍分為中軍、左虞侯軍、右虞侯軍、左前軍、右前軍、左後軍、右後軍等五部七軍,自領中軍,再命諸將領為另六軍主將,也不以殺傷葛邏祿為要,盡全力向另外兩部人馬所在方向趕去。
葛邏祿人自然要死命攔住。他們利用自己騎兵多的優勢,反覆以游騎騷擾,又偶爾用重騎兵沖陣;唐軍不得不接戰,與葛邏祿人廝殺。一時間,雙方均死傷不少,地面上鮮血橫流,將河面都染紅了。
見到將士與敵軍拼殺,李嗣業恨不得也提起刀帶領他最親信的陌刀隊殺向葛邏祿人;但他深知自己現下是一軍主帥不能意氣用事,只能謹慎帶領中軍前行;又吩咐空出一輛馬車,不顧會毀壞馬車,在車上點燃蒿艾、狼糞、牛糞,冒起狼煙,通知另外兩部他遭遇了葛邏祿人大部,要他們趕快前來匯合。
但哪裡還需要他再次通知?王正見與畢思琛都曉得李嗣業這一路十分危險,何況若是快速趕到沒準還能一舉擊敗葛邏祿人,所有將士均騎馬急速行進。
到了下午,李嗣業終於能夠望見另外兩路人馬,遂下令全軍止步,就在此與葛邏祿人交戰,以防再添傷亡。
或許是認為沒機會在唐軍三部匯合前消滅李嗣業這一部,又或許是其他緣故,葛邏祿人的攻勢忽然低了許多,雖仍在進攻,但出戰的均是些游騎,一陣箭矢便能擊退,李嗣業心中更加安定。
到了伴晚時分,李嗣業這一部與另外兩部之間只有三五里之遙、瞬息即至的距離,葛邏祿人終於退兵。無數葛邏祿游騎在身後的號角聲響起后將當面的唐軍殺死或被唐軍殺死,隨後調轉馬頭撤走。
李嗣業下令游騎追了一陣,但只追出十多里就停止追趕。
三部大軍匯合后,李嗣業與王正見、畢思琛見禮畢,先是表達了對他們及時趕來支援的感激之情,又略顯激動地說道:「葛邏祿人的大軍既然已經主動露出來,就不可能再讓他逃走。現下我軍三萬人馬聚於一處,必定能夠擊敗他們。」
聽到李嗣業的話,畢思琛微微頷首,表示贊同;但王正見想了想,卻說道:「頓毘伽此次的動作十分令人不解。一來,他完全可以再拖延幾日與我軍大戰。二來,方才我遠遠看葛邏祿人的攻勢,覺得他們似乎並不想消滅你這一部;而且從昨晚到今日下午這一番舉動,頓毘伽好像是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促使我軍三部匯合似的。」
「嗯?」聽到王正見的話,畢思琛思索起來;但李嗣業笑道:「王公多慮了。在他派出的偵騎被我軍發現后,就算再拖延也至多一二日,還不如趁著我軍剛剛發覺之際開戰,還能打我軍一個措手不及;至於今日下午的舉動,嗯,確實令人不解。但促使我軍三部匯合,對他有何好處?」
「這。」王正見要是能想明白這一點,還至於認為自己不怎麼會打仗?聞言雖也低頭思索,但其實心裡知道自己肯定想不出來。倒是畢思琛忽然說道:「莫非頓毘伽自持兵力強大,要正面擊敗我軍?」
「哈哈,」李嗣業笑道:「若他是如此想,那可真是極好,正可一舉將葛邏祿人擊潰。」
「不要輕敵。」畢思琛又道。
「王公,畢將軍放心,某絕不會輕敵。」李嗣業道。因李嗣業是此時安西大都護府功勛最卓著的將領,雖然軍令仍然是王正見發出,但極為倚重他,多聽從他的建言,是以他這樣回答。
王正見仍覺得不妥,但也再無話說,只能住了口,去督促將士們安營紮寨。
……
……
「今日沒能消滅那一支唐軍,往後的仗難打了。」這時在葛邏祿人的營帳內,一名將領面對著頓毘伽,有些不滿地說道:「今天就應當集中全力與李嗣業這一部交戰,即使不能殲滅,也要重創他們。」
「舒爾哈,唐軍戰力不弱,即使重創了他們,我軍必定也損失慘重;況且我說了,我自有法子擊敗唐軍。」頓毘伽道。
「那麼多部族呢,也不都是和咱們一條心的,讓他們先沖陣,再投入咱們的勇士,損失不了多少人的。而且你一直說自己有法子,但卻又不說是甚法子,我們當然不放心,想儘快擊敗唐軍。」舒爾哈道。
「其他部族損失慘重的話,豈會還服從我這個葉護?」頓毘伽搖頭道:「若是除了本部無其他部族聽從我的命令,我還算甚底葉護?即使消耗其他部族的勇士,也不能用這樣急切的法子。」
「而且我的法子能夠輕鬆擊敗唐軍,也不需過多消耗勇士們的鮮血。」
「到底是甚底法子?」舒爾哈再次追問道。
但頓毘伽仍然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道:「讓你做的拒馬,你可做好了?」
「還差一些,如果不去與唐軍交戰的話,大概後日下午能都做好。」舒爾哈回答。他們葛邏祿人平時以游牧為生,人人有馬,若不是頓毘伽吩咐,就算安營紮寨也不會做拒馬。
「好,其他各部大約後日下午也能做好,那大後日就是擊敗唐軍的日子了。」頓毘伽忽然嘆道:「其實應當明日夜晚再襲擊唐軍游騎,只是各部都想著早日與唐軍交戰,認為即使輸了也比現在避而不戰好,我也快要壓制不住,只能提前開戰。希望唐軍這幾日不要移動安營之地,一直在河邊,也讓我節省幾個兵。」
聽了這番話,舒爾哈又想問他的計策詳情,但想起自己之前問過七八次頓毘伽都沒回答,再問應當也是一樣,只是撇撇嘴,走出營帳找自己的部屬去了。
頓毘伽有些不高興。他雖然是葉護,但其他各部首領,甚至自己部族的大將對他並不十分尊敬,不要說與唐軍將領對從前節度使高仙芝的尊敬相比,就算與都督屬官對都督的尊敬相比都差得遠。他很羨慕大唐上位者的威風,一直想模仿,但別人都不買賬。
「等擊破唐軍后,我的威望更高,一定要讓你們懂得規矩!」他低聲說道。
……
……
第二日,葛邏祿人與唐軍繼續交戰。天不亮頓毘伽就派出將士在唐軍營寨外二三里處列陣,隨後高聲叫喊。早在聽到馬蹄聲後放哨的唐軍將士就被驚動,迅速告知王正見,王正見也派出騎兵來到營寨外列陣準備迎敵。
但等天蒙蒙亮能看清后,唐軍卻又放鬆下來。原因很簡單,外面根本沒幾個葛邏祿人,每個人帶了十幾匹馬,方才顯得聲勢浩大似乎有千軍萬馬一般。領兵將領一面派人將情形告知王正見,一面帶兵衝上去,要驅趕這些膽大妄為的葛邏祿人,還要搶奪馬匹。
葛邏祿人轉身就走,唐軍連忙追上去。但他們沒追出幾步,就見到足有數千人之多的葛邏祿騎兵在後。將士們立刻停下,又返回營寨附近。
隨後天大亮了,唐軍各部將士紛紛起床,列隊出營。葛邏祿大部也趕過來。
待雙方列陣已畢,開始交戰。今日頓毘伽似乎出動了他的本部人馬,不僅有步有騎,甚至還有為數不少的重甲騎兵。見到葛邏祿人主力盡出,王正見與李嗣業也認真指揮交戰。
雙方血戰一日,葛邏祿人死傷將近兩千人,唐軍也死傷千人上下。到了晚間,雙方各自收兵回營,將自家陣亡將士的屍首拉回去,輕傷的找人包裹一下傷口,重傷的回營聽天由命。
下一日仍舊如此,天不亮頓毘伽就派人在唐軍的營寨外叫喊,弄得人心煩意亂。夜晚值守的騎兵將領不願出營,但又擔心葛邏祿人昨天是疑兵之計,就又勉強帶兵出營。但等到天亮后能看清了,果然又只是一個人帶著十幾倍的馬在營外鼓噪。將他們驅散了也就罷了。
白日自然又是一番血戰。今日比昨日更加激烈,頓毘伽很快出動重甲騎兵,試圖一舉衝破唐軍左前軍;領兵將領不曾預料頓毘伽這樣早就出動主力,自己麾下的騎兵又確實不是對手,幾乎被打穿,好在王正見很快派來援兵,又出動右前軍試圖截斷葛邏祿重甲騎兵的退路;頓毘伽自然也派兵掩護。
雙方一場大混戰,各自傷亡過兩千人,一直到伴晚才停止。葛邏祿人傷亡比唐軍略少些,但重甲騎兵戰死不少,鎧甲也有幾副被唐軍撿走,仍舊吃虧了。但看頓毘伽的臉色,對此卻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