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涕淚滿衣裳
對於數百里之外的大食人在琢磨何事,大唐安西大都護府的上下人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過即使高仙芝等人知道了大食人的想法,也不會影響他們撤兵。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沒亮,除碎葉鎮之外的各鎮、各都督府、各州的帶兵官員就將所部將士叫醒,讓他們收拾行囊,待天亮后啟程。
從東門離開碎葉城后,嗢鹿州都督府等幾個都督府的軍隊就與大部分開,向東北而行。以天山為界,安西大都護府分為東南與西北兩部分,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四個軍鎮和許多州、都督府都在天山東南;碎葉鎮和嗢鹿州等地在天山西北,碎葉鎮靠西,嗢鹿州靠東。
但碎葉鎮雖然與嗢鹿州都在天山西北,可距離並不近,足有上千里之遙。現下屁股後面也沒有敵軍追著,軍隊行進的速度不快,每日只走三十里上下,有時還走不到三十里,這一千里路足足走了四十天,出發時才是初秋,到嗢鹿州已是深秋了。
「幸虧趕回來了,再回不來就得挨凍了。安西的秋天白天黑夜和兩個季節似的,白天熱死,晚上凍死。」遠遠望見嗢鹿州城牆,張滸鬆了口氣,又道:「劉錡,回了嗢鹿州,就能……」可話沒說完,他就住了口。
「張老大,你傻了,劉錡現下已經是官兒了,每日給別駕打下手,抄寫文書,不在咱們火了。」劉三笑道。
從碎葉鎮啟程后的第二日,別駕就將劉錡叫去,認真考察了他一番。劉錡的文采不好、也沒看過多少典籍讓張誠有些失望,但他發現劉錡說話、辦事很有條理后又十分驚喜。這個年代就算是讀書人,沒辦過幾年差事的人中不講邏輯的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說沒幾個講邏輯的,能像劉錡這樣沒辦過差就很有邏輯的人萬中無一。
他大喜之下馬上讓劉錡在自己身邊辦差;恰巧負責擬寫文書的錄事在怛羅斯戰死了,劉錡就替代了死去錄事的差事。
「是啊,劉錡已經不在咱們火了。」張滸有些惆悵地說道。劉錡做了官,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好事,對他家也有好處,但他還是因為之前一年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晚輩消失而感覺有些空蕩蕩的。
不過他馬上擺脫了這股情緒,笑道:「我給忘了。你們也別說我,劉錡剛去別駕身邊那兩日,你們不是也不習慣?」
「我們主要是因為晚上睡覺帳篷又寬敞了不習慣,怕晚上翻身滾地上去。」另一人笑道:「張老大,你不一樣,你是因為沒有了一個能隨意教還不用擔心教錯了的小輩不習慣吧。」
「小心我抽你!」張滸作勢道。
「張老大打人啦!」劉三叫道,頓時引起一片鬨笑聲。
再談笑幾句,休息時間就結束了,大家爬起來繼續趕往嗢鹿州。又走了一個時辰,眾人終於抵達嗢鹿州西城門。
在城門口,別駕認真數了一遍人數,確保沒有一人掉隊。好在嗢鹿州此戰總共派出小兩千人參戰,戰後只剩下幾百人,排成隊列數起來也容易,張誠很快數完,見無人掉隊,又同大家說了幾句話,最後說道:「解散!」
「是!」眾人應了一聲,隨即面帶欣喜向自己家奔去。他們當然高興,活著回來能不高興嘛;而且馬上就能見到親人,雙重加持之下自然是滿面欣喜。
有少數幾人面帶羨慕之色看著旁人,但最後卻只能轉身向軍營走去。他們都是最近幾年從中原徵調來的府兵,在嗢鹿州還未安家又沒有熟悉的同鄉,除了軍營無處可去。不過因自開元年間以來從中原徵調的府兵越來越少,即使漢人士兵也大多是從定居在安西的漢人中徵召而來,這樣的人很少。
張滸沒有向自家『奔』去。他已經是四十歲的中年人了,雖然身體還結實,但也與年輕人不能比;何況在他看來既然都已經到了嗢鹿州也不急於這一時,慢悠悠地走著。
過了一會兒,張滸來到自家門口。他婆娘早就帶著三個孩子在門口等著了,見他走過來立刻迎上去,撲到他身上哭罵道:「你終於回來了!你個賊漢子,這一仗這樣驚險,打完了也不知道先託人向家裡送封信!」
「耶耶!」他的三個孩子也撲上來哭道。
「你知道我們在剛知道大軍死傷極多,好多火整火死光時有多擔驚受怕嗎!當時我就差點兒暈過去,之後幾天一直等著你的書信,沒見到書信還以為你也死在甚底怛羅斯了。那幾天我是天天哭,天佑,天保,還有杏兒也都哭,眼睛都快哭壞了。」
張滸的婆娘繼續說道:「後來才有認識你的信使說你沒死,還活蹦亂跳的,我們這才知道你還活著,……」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張滸也不敢說話不敢動,生怕又招來一堆哭罵,待她話說的差不多了才拍著她的後背說道:「別哭了,你也知道哭對身體不好,前些日子又哭了那麼多,今天高興的日子,就別哭了。」
「還不是賴你!要不是你不派人送信,前些日子那會哭的那麼多!」不說還好,一說他婆娘又大聲喊道。
「好好好,都賴我。」張滸忙道,同時心裡也暗自埋怨自己。『只記著給老家的父母兄弟寫信,把婆娘孩子給忘了。以後一定得記得。』
又哭罵一會兒,張滸的婆娘才止住,拉著自家良人走進院子,把大門關上。他的三個孩子這時也止住了哭聲,再次上前行禮道:「耶耶。」
「哎。」張滸答應一聲,看著他們三個哭紅了的雙眼,溫言道:「以後不能再這麼哭了,非得把眼哭瞎了不可。你們也不願意年紀輕輕的就瞎了眼吧。」
「知道了。」三個孩子答應道。
張滸又和婆娘孩子說了幾句話,問道:「咱們家有做好的飯沒有?上午走了那老遠的路,肚子餓了。」
「有,有。」他婆娘忙道:「就知道你一回來肯定找吃的,一早上就烙好了幾張炊餅,等著你呢。我去給你拿。」
「我自己去拿。」張滸道。說著就要向廚房走去。
可這時他婆娘又想起一事,問道:「怎地不見劉錡?他沒和你一起回來?他是怎麼了?難道是死在怛羅斯了,還是殘疾了?」
「哎呀,他不是你關係極近的老鄉的兒子?他要是死了殘了,你怎麼和你老鄉交代?總不能不告訴他家人吧?」
「沒有,沒有,」張滸說了這四個字,正要細說,忽然聽從門外傳來笑聲:「多謝嬸子記掛著,錡沒事,既沒死也沒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