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憶昔開元全盛日
「吃!」「吃!」幾人先像吃酒似的舉起裝著乳酪的碗碰一下,大口飲掉半碗乳酪,又笑著閑扯幾句,當然也少不了對劉錡的祝賀。
待正式開吃,劉錡伸筷夾了一口魚肉入嘴,同時有些感激地看向張滸。劉錡畢竟年紀小,雖然要當官了,但同火的人一時對他也沒甚敬意,反而借著這個由頭要讓他多多出錢請客。高興的事,劉錡也願意請客;但問題在於,他沒錢了,這段日子在碎葉城內早就花的七七八八,根本拿不出足夠的錢去高檔酒樓請客。這說法被同火的人認為是推脫之詞,他辯解也無用。
好在這時張滸站了出來。他是火長,又是本火資歷最老的人,說話別人也聽,才幫劉錡解了圍,最後來了這家小飯館。
嗯,確實是一家小飯館。這家飯館位於城南一片居民區,這裡生活的人都是沒有家人在軍中為兵為將的平頭百姓,大家都靠賣苦力、當夥計、做小買賣維持生計,在繁華主街開店的一個都沒有,是平(貧)民區。
既然是平民區,那自然也不會有高檔的酒樓飯館,大多數人都在家吃飯,少數在外吃飯的人也追求實惠,飯館沒多大利,也只做家常菜。
但這並不代表這家飯館的菜不好吃。炸的黃澄澄刀魚,色澤紅潤、肥而不膩的豬頭肉,色澤光亮、不膻不腥的羊肉湯一道一道送上來,配著胡餅一起吃,同樣十分美味,引得眾人讚不絕口。
「還是張老大會挑地方。不論豪華大店,或者街邊小店,張老大看上的店都即好吃又不太貴。」一邊吃著,有人笑著說道。
「劉三,你要和我一樣來過碎葉鎮二十來次,還每次都找不同的店鋪吃飯吃酒,也能挑到好地方。」張滸和這家店鋪的主人家蘇展及他婆娘正閑聊,聞言轉過頭笑著回應:「你們吶,都不願到處逛,每次吃酒都在慣常的那幾家店,除非熟人向你們介紹其他店鋪才去吃,那樣你們怎會知道幾家酒肆飯館。」
「等回了嗢鹿州,我一定像張老大你一樣到處尋摸飯好酒好的店家。」被叫做劉三的人語氣堅定地說道。
「找地兒吃飯,弄得跟賭咒發誓似的。」另一人笑罵一句。
「而且你媳婦管的那樣嚴,你有錢到處尋摸飯館酒肆嗎?」又有人挪揄道。
前一個人的笑罵他還不在意,但聽了後來說話這人的調笑,他卻頓時變得像是快要枯萎的大樹一般,雖然還強撐著說啥「媳婦管錢不叫管得嚴,……,管錢,……,兩公母的事,能叫管嗎」之類的,但內里早已虛了;大家也都知道他的德行,頓時鬨笑起來,飯桌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劉錡跟著鬨笑幾聲,側頭看向店外。現下是初秋時節,天氣還挺熱,街巷兩旁坐著納涼的老人搖著蒲扇;不時有下了班的人經過,還笑著與納涼的老人打招呼,與碰到的熟人一邊走一邊閑聊。
還有人調笑正在收早上拿出去晾曬的衣服被褥的大姑娘小媳婦。大姑娘都比較靦腆,至少也是裝得靦腆,紅著臉不怎麼說話;小媳婦們卻大多潑辣的很,人家說一句她有十句等著,最後多半是出言調笑的男人在街坊鄰居的鬨笑聲中狼狽竄進自己家門。
小孩子成群結隊在巷子里玩鬧,也看不懂在做啥子,只是見他們笑嘻嘻的;偶爾會撞到過路的大人惹來呵斥,但小孩子們也渾不在意,笑著跳走了。
這樣看了半晌,劉錡忽然有些羨慕這些人。他們的生活雖然並不富裕,卻也不貧乏,充滿著積極樂觀向上;而且身為平民百姓,也不必擔心在戰場上喪命,日子過得平淡且幸福。
「怎麼,想念家鄉了?」這時張滸在他耳旁說道:「這也是我有時來這裡吃飯吃酒的緣故。看到他們,就想起在嗢鹿州的婆娘和孩子。婆娘現在也在收衣服,與鄰居閑聊吧;孩子也和這些小孩子似的玩鬧呢吧。」
「嗯。」劉錡隨意答應一聲,正要說話,忽然從店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一句話。「姐夫,我們來叨擾了。」
「咦?這不是在長街上開酒肆的那家突厥人嗎?」劉錡的一個同袍也聽到聲音抬起頭來,不由得說道。
「對呀,就是那家姓舍利吐利的開酒肆的突厥人,他們這會兒怎出現在這裡?」聽到那人的話,其他人也都抬起頭來。他們每個人都去那家酒肆吃過酒且不止一次,對店主一家十分熟悉,頓時驚訝的叫道。
「哈哈,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巴特笑道:「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見著了幾位軍士。」
「巴特,你這時候不經營自家酒肆,來這裡做甚?」張滸問道。
「今晚所有將領都下令禁止飲酒,依照往年的經驗不會有幾個客人,還不如關半天一夜,我們也休息休息。」巴特道。
「然後你就走了這麼遠路,找這麼一家便宜實惠的飯館吃飯?你平日里不知賺了多少,還專門找這樣的小飯館,也真夠摳的。」劉三笑道。
「我可沒這麼摳啊。真要是吃頓好的,我家也不是沒去過城中最好的酒樓。今晚我家之所以來這兒,是因為蘇展是我姐夫,和他說話來的。」巴特笑道。
「你進門是喊了一聲姐夫來著。我還以為你喊的是哪個客人呢,竟然是蘇展?這麼說,蘇展的婆娘是你姐姐,也姓舍利吐利?」張滸驚訝地叫道。
「我姐姐不姓舍利吐利,姓啥?」巴特一臉看待白痴的表情看向張滸。
「你以前從未告訴過別人啊!」張滸道。
「我隨便告訴別人這做啥?」巴特認為張滸更像白痴了。
「好吧。」張滸一拍臉,不再問白痴問題,甚至不再同他們說話,轉過頭繼續吃飯;好嘛,他這一錯眼的功夫,剛上的一盤醬肉已經只剩一半了,他再和巴特說會兒話一絲肉星都剩不下!得趕緊搶!
巴特也樂得他去搶肉吃,走過去和自己的姐姐、姐夫說話;迪馬什對姑姑、姑父行禮後站在櫃檯旁,也不怎麼和人說話,大概又琢磨起了樂曲。
蘇展夫妻一邊和內弟、內媳婦說話,一邊招呼客人。說了一會兒,蘇展忽然想起還有一個內侄女沒見呢,問道:「丹娘呢,今天沒帶著她過來?」
「姑父,我在這兒呢。」他話音剛落,丹妮婭就拉著另一個比她略大的小姑娘跑進來,笑著同蘇展說道:「剛到飯館門前侄女見溱文姐姐正玩的開心,就一塊玩起來。」
「那怎不接著玩?」蘇展笑道。
「天都黑了,大家都回家了,還怎麼玩?」丹妮婭笑著回應。
他們這邊說著話,張滸一火人已經將新上的菜都吃完了。既然是在便宜實惠的小飯館吃飯,劉錡也不能再摳了,要了八個肉菜六個素菜和兩個湯,胡餅二十張,分量足足的。此時面對著空空的盤子,所有人都心滿意足地拍著肚子消食。
劉錡正消食,側頭看到丹妮婭和另一個比她稍大些的小姑娘,問張滸道:「那是丹妮婭?她旁邊小姑娘,是這家店鋪主人的女兒?」
「怎麼,看上了。」張滸笑道:「都說她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一定特別漂亮。你現在就看上了?」
「去去去!」劉錡道。他就算再無恥混蛋不要臉,也不會現在就看上七八歲的小姑娘,他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張滸其實也是開玩笑。就算古代成婚早,最小也得十三四歲,十七八歲甚至年過二十成婚的也不少,喜歡七八歲的小姑娘在這個年代也被看做禽獸。「她就是蘇展的小女兒,叫做文娘,今年八歲,比丹妮婭大一歲。」
劉錡點點頭,沒再追問。張滸本還有其他有關文娘的話說,但見他不問,頓時沒了介紹興趣,也只坐在椅子上消食。
眾人又消了一會兒食,看看月色,覺得再不出發就沒法在起更前回去了,站起來就要返回軍營,劉錡去付賬。蘇展撇了內弟,掏出算盤噼里啪啦一頓猛算,得出一個價錢告訴劉錡。
付完賬,劉錡有些肉疼。『瑪德今兒這一頓把我徹底掏空了,在回到嗢鹿州、發頭一個月的俸祿前,是一個大子兒都沒有了。』
「以後可不能再這樣花錢了。」
「不能怎樣花錢?」忽然有人介面道。
「不能像這回在碎葉鎮似的,每天都吃好吃的飲好酒,花的一文錢不剩,甚至……」劉錡下意識地回答,同時抬頭看去;但當他看到和自己說話的人後,立刻住了口,而且像二元反射似的立正行禮道:「見過封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