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莫逆
樹上突然飛出一隻鳥來,吱吱地叫了兩聲。
三保輕輕抬頭,笑道。
「樹上的那位別緊張,我不動手。」
只見小宦官從腰間摸出一個撥浪鼓來。
撥浪鼓是一種古老又傳統的民間時樂器和玩具,出現於戰國時期。
主體是一面小鼓,兩側綴有兩枚彈丸,鼓下有柄,轉動鼓柄彈丸擊鼓發出聲音。鼓身可以是木的也可以是竹的,還有泥的、硬質的;鼓面用羊皮、牛皮、蛇皮或紙製成,其中以木身羊皮面的撥浪鼓最為典型。
但無論什麼材質做的,終究是孩童玩的玩意兒。
在葉一南稍稍有些驚訝的眼神中,三保把這撥浪鼓遞給了他。
北疆小王爺瞧著手中事物,有些不解地問道。
「可有說道?」
小宦官搖搖頭,有些靦腆,淡淡的來了一句。
「送你的。」
「嘿!我長這麼大,3歲后還是第一次收到如此禮物,當真讓我大開眼界。」
葉一南話雖然這麼說,可語氣多多少少帶了點兒諷刺的意味,堂堂天下第一高手眾生佛的徒弟,居然送一個孩童玩耍之物,多少是有點兒看不起他的意思。
見葉一南如此,三保臉上稍稍有些慌亂,立馬解釋道。
「這路上走得急,唯一買的東西就是一個泥人和這個玩意兒了,泥人算是送給了她,你請我喝了酒,自然我要把身上唯一能送人的東西送你了,這我在書上看過,叫禮尚往來。」
葉一南挑挑眉頭,努力地把頭伸過去,想把三保看得更清楚一點,見他臉上一臉真誠不像作假,只得嘆口氣,把撥浪鼓收於懷中,道了一句謝。
隨後往老李頭這邊瞅了瞅,老李頭微微轉頭,兩人眼神對視,老李頭立馬明白自家少爺想說什麼。
那個意思很明顯,從京城來的傢伙真他娘的窮!
老李頭把三枚銅錢收回袖袋裡,笑了笑,繼續趕著牛車,而樹上的那位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可他仍然藏身於樹上,不曾下來相見。
相較於三保即使在一堆乾草堆上的坐得筆直,葉一南就要隨性得多。
他像三保在寺院里常見的卧佛一樣躺著,眼神中竟然有著三分譏笑,三分嘲諷,還有四分漫不經心。
和第一次出江湖遇到的酒鬼比起來,小宦官更覺得眼前的小王爺多了些「人味兒」。
「我以為你平時在那位的教導下,也就讀讀佛經,想不到居然還會看其他書,如此知禮數,但這要說起禮數二字,你做得還是不夠好,你既然為天子封的貂寺宦臣,我為北疆小王爺,你總得對我行禮吧,這才叫禮數周全。」
「有理。」
說完這話,小宦官仍然繼續坐著,紋絲不動,葉一南就這麼盯著他。
又過了好一會兒,葉一南不耐煩地坐了起來,兩手一攤問道。
「你倒是行禮啊!」
「你盯著我這麼久,就是想看我給你行禮嗎?」
「要不然呢?」
「你這麼想讓我行禮?」
「嘿!你以為呢?」
「我不會.」
「啥?!」
葉一南來了些火氣,猛地跳了起來,指著三保呵斥道。
「在京城待了半輩子了,居然不會行禮?行!行!我這小王爺就好好教教你,看我動作!」
青衫少年難得的挺直腰杆子,雙手不停地變換著幾種姿勢,嘴中說道。
「時揖:拱手向前平伸;天揖:拱手前伸而樹梢上舉;特揖:是一個一個地作揖;旅揖:按等級分別作揖;旁三揖:對眾人一次作揖三下。此外,還有長揖,即拱手高舉,自上而下向人行禮。向人作揖雖然恭敬,有時則表示倨傲。」
「你對我行禮,就用天揖。」
說完,葉一南身體肅立,雙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內;俯身推手時,雙手緩緩高舉齊額,俯身約60度,雙腿跪於乾草堆上,實實在在地磕了一下,起身後,整理了下衣冠。
然後瞧著三保,故意抿嘴把頭上揚,然後雙手再次攤開,兩隻手像雞爪一樣擺了擺。
這意思在說,輪到你了。
三保看著他,笑嘻嘻的,仍然不為所動。
葉一南見他沒有反應,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好氣道。
「你玩賴,本少爺不玩了。」
「玩砸了,少爺?」
老李頭這時候突然一轉頭,用他噁心的笑容狠狠地噁心了一把青衫少年,少年低吼一聲「阿打」,隨後一記飛腿踢在老李頭的后腰上。
老李頭一個吃疼,動作十分誇張,雙手掰開成一個大字形,從牛車上摔下來掉在小道上。
「你也要笑本少爺,討打!」
「少爺~疼~」
老李頭用手扶著腰杆子,一瘸一拐地爬上牛車。
此時的三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差點兒蹦出來了。
「抱歉~抱歉,前輩,我是真忍不了,哈哈哈!」
葉一南拉長了臉,冷哼一聲,用可以殺死人的眼神看著三保。
這位小宦官笑完,咳嗽了幾聲,隨後輕聲道。
「自打我出京城后,我就已經是一個自由的人,不跪天,不跪地,我絕不跪拜任何人,我即是我,瀟洒於世,自在於世,所以,我不會跪拜你的。」
「不早說!」
葉一南仍然氣呼呼的,好像是剛才被三保給耍了。
「不過我也說的是實話,這些禮節我從來都不會,沒人教過我,我懂事起就待在京城的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府邸里,能說上話的,連你們兩位,也不超過10根手指頭。」
「咋的!你還要修你們佛家的閉口禪啊!」
三保搖搖頭,「我雖為老師弟子,學的也是佛家武學,可我並非和尚,也沒有出家,未來我也不會有子嗣,我所求的只是一份自由而已。」
聽到這話,葉一南臉色有些變化,稍微有點兒不好意思。
「之前雖然聽聞過你待在京城,原以為你師父是為了藏住你,想不到你過得這麼慘,這口酒你必須喝!」
葉一南把那裝酒的水袋扔給三保,三保笑了笑,舉起水袋又喝了一口,連道三聲好酒!
這二人都沒發現,駕駛牛車的老李頭臉色十分難看,他正在擔心這袋子躍龍香自己等會兒怕是喝不到了。
「小王爺,聽聞北疆鐵騎乃我天陽最強軍隊,若有機會,我一定會親自去見一見。」
葉一南搶過水袋,同樣是灌了一口,擦了擦嘴十分嚴肅道。
「那是自然,不是我吹牛,我小時候,第一次見葉世昌這老頭兒出征,陣前說的每一句話,到現在我都不曾忘記。」
「什麼話?」
葉一南清清嗓子,壓低自己的聲線,模仿葉世昌的口吻說道。
「對面有百萬梁國大軍!今天太陽落山之前,會有很多人死去,我會隨著你們一起,舉著我這面北疆軍旗,即使我的這面旗倒了!不要哀悼!不要停止衝鋒殺敵!握緊長矛,揮舞刀劍!與梁狗誓死方休!北疆兒郎,不屈!不悔!不降!」
「說得好!」
三保小臉微紅,雖說是喝了酒,可仍然氣血上涌,這是多麼振奮人心的陣前講話啊!
葉一南又喝了一口,把水袋遞給三保,也同樣問道。
「萬眾佛呀~萬眾佛!世人都認為你的師父與那謫仙人毫無兩樣,所以同樣也認為身為他徒弟的你,多半可能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奇才,想不到居然和我這俗人差別不大,哈哈!」
三保把水袋中最後一滴酒喝完,笑罵道。
「那世人認為我是怎麼樣的人,我哪能控制,難道他們要我卑微地匍匐在師父和京城那些人的腳下,然後在為他們的幾句話就要為天下蒼生奉獻出性命?!呵呵.哈哈哈,笑話,我就是我,這些人別做夢了!他們想讓我臣服,我偏不!我就是要自由地活著!逍遙地活著!讓曾經的種種通通見鬼去!」
「講得好!」
說完,葉一南奪過水袋,本想再來上一口,發現水袋裡已經空空如也了。
「我說,你這口喝得也太大了吧,怎麼也不給我留一口,這可是我最後一袋躍龍香。」
「啊!!」
老李頭立馬止住牛車前行,一個飛身奪過水袋,不死心地把水袋往自己嘴裡倒。
果然,真的是一滴都沒剩下。
三保頗為抱歉地對老李頭說道。
「不好意思,和小王爺說高興了,一時沒有忍住…」
老李頭「哭喪」著臉,把水袋放在懷裡,慘兮兮地說道。
「不能喝,總能聞聞味道.」
葉一南哈哈一笑,隨後對著三保饒有興趣地說道。
「反正你不是來殺我的,要不,這會兒咱們練練?」
「還是不了,我已經選擇不殺你,為何還要動手,再說你也打不過我。」
「嘿!又不是生死之戰,我這不剛破境到了小宗師嘛,這趟想去臨安,既然你與那赤龍劍同屬四劍之一,拿你練手最適合不過。」
聽到這話,三保無意間看向老李頭,老李頭正非常猥瑣地把鼻子放在水袋口子上嗅,隨後接連嘆氣。
他搖搖頭,用一種非常不理解的口氣說道。
「小王爺,還需要親自動手?」
「當然,事實上也不敢和他真正動手,只是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可能在他的劍下逃命。」
三保搖頭還是不肯。
葉一南微怒道。
「武道一途,沒有任何捷徑可言,你喝了咱的酒,咋的!我還不能讓你幫個小忙了。」
「有理。」
三保一個飛身跳往牛車前面,葉一南呵呵一笑,從乾草堆里拿出聽風刀。
拔出聽風,寒光一閃,同樣也從牛車上跳了下來。
「好刀。」
三保不由讚歎,腰間軟劍細雪也抽了出來。
老李頭的視線終於從水袋子上轉移到二人身上。
「你既然為小宗師境界,那我就用同樣境界與你相拼吧。」
「多謝。」
聽風一刀擊出,細雪迎面硬擊。
兩方都是白色氣浪,天空中在兩方的衝擊下,居然飄起了雪。
所不同的是,一方的雪融入另一方的雪后,居然崩散開來。
場間的青衫與紫衣二人已經相拼不下數十招。
在不會武功的眼中看起來,雙方都沒有動殺招,更多是像在玩耍。
而在樹上的那位和老李頭看起來。
他們彷彿看到了兩隻猛獸。
沈濤是離他們最遠的人,即使是這樣,他也能感受到兩股強勁的氣壓與那冰冷的氣息。
他彷彿看到了一頭猛虎以及一條青龍.
一個傲視群雄。
一個氣吞山河。
刀與劍的每一次碰撞,都會爆發出閃耀且寒冷的光芒。
虎伏深山聽風嘯,龍翔九天觀雲濤,天時地利刀劍聚,虎躍龍騰趁今朝…
三盞茶后,葉一南率先退後,嘆氣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無奈道。
「打不過,真打不過。」
三保把軟劍重新放回腰間,淡然道。
「我沒與赤龍劍打過,但是師父曾說過我和赤龍劍若生死決鬥,應當是五五開,所以,小王爺,我真不建議你去找他,雖然你修為在同齡人已經足夠好了,而且…」
三保本想說葉一南的內功有些奇怪,雖然與他同為寒氣,可隱隱有種與他之寒氣相斥的感覺,可見到葉一南有點兒失望,便把這話咽了回去。
葉一南站起身,朗聲道。
「有人喝了酒可以訴說心中之心事,有人喝了酒滿眼都是心酸和淚水,世間萬物自有定數,所以啊!人生各有渡口,各有各舟,就像你選擇了你的自由一樣,我也要選擇自己必定要走的一條路。」
葉一南笑了笑,重新飛到牛車的乾草堆上。
三保默默地站在那裡。
當牛車經過三保的時候,躺在乾草上的青衫少年伸出一隻手晃了晃,低聲道。
「再見啦!喝了我的酒,我們就是朋友了,下次你請我喝。」
「好!」
三保十分爽朗地答應道,他今天一日笑了兩次,這可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歷。
待牛車行了十幾米遠后,三保突然喊道。
「你望著天,那天上的就是光,你回頭看,身後就是我,我們臨安見!」
說完,三保一個轉身消失在牛車身後。
老李頭笑得有些放肆,把那空水袋給扔了出去。
「沒了這酒,不虧!」
「哼!你家少爺會做虧本買賣嗎?趕快點兒走。」
「呵呵~是,少爺。」
青衫少年看著天,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動了手,此時他的心裡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