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神仙局
這世上有一種局叫神仙局。
通常是指事件之中出現了以常理無法判斷到的變數,從而導致了神仙也無法預判的局面。
這種變數,不存在於計劃之中,卻對局面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這就是神仙局。
從目前天陽的朝局來看,自禮部張謙突然暴斃后,本該倒向楚王的天平,似乎現在又有了新的轉機。
因為小宦官三保離京了。
說來也巧,自當小宦官出了京城后。
三皇子楚王得到消息便急匆匆地從臨安趕了回來,聽聞先去的萬佛寺在回的京,不過自打回京后一直悶悶不樂。
今兒上朝會,天陽皇帝破天荒地把朝會地點放在了御花園,說是要和眾臣工好好嘮嘮,頗有點兒把上朝改成茶話會的意思。
一大早御花園外就擠滿了人。
當朝宰相顧長興領著禮部、工部、御史等各部頭頭站在一邊。
而楚王為首的兵部軍機重臣則站在另一邊候著,兩方文武扎堆,涇渭分明。
顧長興的威望一向在朝中無人能及,畢竟從小便跟著當今天子,自己憑藉自身才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他對同僚私下比較沉默寡言從不參加任何聚會,平時碰到了最多也就是禮貌地打聲招呼。
初次接觸時,總又人認為他是個塊冷冰冰的石頭,有冷有硬。
可一旦涉及朝中大事,他不言則已,一言必中其要害,舉一反三,往往能把事情非常順利且輕鬆地處理掉為天子分憂,為此深受眾文官大臣敬重,並以他為榜樣學習。
私下有些官員曾言,陛下真該把那塊國之柱石賞賜給顧大人,而不是給北疆的那一位。
工部頭子李順平望了望對面站著各軍機大臣神情冷淡,在他眼中這座御花園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督辦建造的。
如此風雅之地,來了這麼一大群丘八,真是糟蹋了。
這滿朝文武,也只有咱宰相大人有著資格同天子同游,就算那混血皇子也沒有這個資格。
兵部尚書孫朝輝看著文官那邊的老人,側過臉來冷哼一聲,這群老掉牙的食米蛀蟲,和他們相隔幾米的距離,都覺著身上沾滿了「老人的氣味。」
文官一方大多是白髮老人,甚至有幾位已經到了古稀之年。
而武官的一方則大多正值壯年,孔武有力得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大概就新老之間必然的針鋒相對吧。
自古年輕人與老人一起共事,首當其衝的便是思想上的不同。
年輕人的思想比較超前,做事想得比較理想一點,但是大多數有獨到的眼光。
而老年人做事想得比較周全,但是思維和眼光卻有一點兒跟不上年輕人的腳步。
而且兩者之間的追求也不同。
武官們在一起往往比的是誰的職位高,軍功多。
而文官們湊一塊比的卻是誰的身體棒,活得更久。
青年是一個不安的年歲,而老年則是一個休整的時節。
人越老,人世之事則看得越輕,這樣就導致老年人和年輕人的距離拉的比較的遠,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和生存方式,終究他們不會走在一條道路上。
三皇子楚王今兒穿的是藍色朝服,他筆直走到宰相顧長興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恭敬地行了一禮。
顧長興閉著眼睛,等楚王彎腰有了三個呼吸的時間,才緩緩睜眼,冷不丁地顯示出少許慌張神色。
拍了拍雙袖,緩緩彎腰還禮,嘴上說道。
「楚王折煞老臣了,剛才小老兒站累了,小息了一會兒,沒看到殿下過來,還望贖罪。」
待顧長興還禮完畢,楚王才把低下的身子直挺起來,一臉笑道。
「顧老說笑了,怎麼著您這位宰相大人也能受本王這晚輩之禮呀。」
「這裡是朝堂,雖說今兒是在御花園,但依然是在皇宮之中,這裡可沒有什麼晚輩前輩的,只有陛下的臣子。」
「話雖如此,可這畢竟不是真正的朝堂,這是陛下的花園,也是本王從小長大之地,還沒封王時,本王在這裡玩耍的日子可不短,未來應該也會繼續來這裡,今兒就當在自己家裡,對嗎,顧老?」
「殿下前日才回京城,一路舟車勞頓,說不準今日見了陛下,陛下還會賞賜些物件給殿下,以解多日父子不見離別之情。」
這楚王自從做了眾生佛的學生,做人做事越來越高調了。
兩人看似平常寒暄的對話,充滿了針尖對麥芒。
一個話里是說我們關係並不好,我的主人只有陛下,而另一個則想利用自身皇家身份想壓上一頭。
這就是我的家,未來依然還是!
那你私自離京,就等著接受陛下的怒火吧!
什麼叫話術,這就是話術!懟人不吐髒字兒堪稱一門技術活兒。
顧長興說完便微微一笑,繼續閉眼養神。
他不想在這裡繼續與楚王做口舌之爭。
而楚王打完招呼后,像一位勝利者一樣,重新走進了自己的武官隊伍中。
這時陛下貼身太監李公公從御花園內走了出來,並朗聲道。
「宣!楚王、顧大人覲見。」
「臣遵旨。」
「兒臣遵旨。」
楚王首先抬腳跨進御花園,而顧長興卻整理了一下衣冠,緩緩跟在後面。
多日不見自己的父皇,楚王顯得有些急促和不安,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要放三保出去,可假如真是老師與父王的商議結果,為什麼不能直接告訴自己答案,畢竟如今掌管天陽兵部的可是自己呀。
「殿下,到了。」
只見御花園內不知何時修建了一座寺廟。
本來佛教就是天陽的國教,陛下想要在皇宮建造多少座都無所謂,可是單單面前這座寺廟十分不一樣。
天陽天子身著黃袍,正在此寺廟內抬頭端詳著供奉的佛像。
楚王進入寺廟,抬頭望了一眼佛像。
首先進入眼內的便是一座高十餘丈的佛像,但氣勢上並沒有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因為佛像並非往常那種金剛羅漢,反而有點兒像女神像。
此佛像用白色玉石打造,臉如白玉,黛眉有神,鳳眸修鼻,就連那嘴唇都是粉嫩的。
可要說是女神像,這佛像嘴角又有一絲男人的懶散笑意,右手似乎擺的是劍指,舉手投足間盡顯瀟洒之意。
衣服也穿的是袈裟。
可偏偏就在那眉宇間有著一股攝人的憐惜之意,往往這種是男人最難抵擋得了。
如此佛像,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千人千面吧。
「兒臣明武真拜見父皇。」
楚王跪拜在地上,他前腳剛進,後腳顧長興也走了進來,隨著他一起跪拜在地。
天陽最有權勢之人微笑道:「這次工部的活兒幹得不錯,長興你回去就給朕報上一份修繕名單,朕要好好褒獎下他們。」
「臣代工部謝謝陛下。」
「你起來說話。」
「謝,陛下。」
顧長興彎著腰站起身來,而身為皇子的楚王則有些尷尬,因為他依然還跪著,可這位皇帝陛下卻沒有要他起來的意思。
旁邊的李公公看了一眼楚王嚅喏不敢言。
急忙打了兩下手勢,帶著四周的侍女太監們都退了出去,退出到了寺廟門外十米的距離。
顧長興並不為意,往前走了幾步,淡然說道:「陛下本該上早朝,今日既然決定在御花園開也不是不行,可園外眾臣工都等著,只讓微臣和楚王進來,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這位天陽天子只是略作思量,便沉聲對外說道:「叫園外的人全都散了吧!」
「是,陛下!」
寺廟外的李公公踏著小碎步就往園外宣旨去了。
顧長興俯首,他明白今日這位天子有些話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
「剛才你與長興的對話,我聽說了,可這皇宮從什麼時候開始是你楚王的家了?」
跪在地上的楚王臉色一變,立馬磕頭認錯。
「兒臣失言,還望父皇恕罪!」
「掌嘴!」
皇帝一聲令下,楚王一咬牙,沒有一刻遲疑,右手抬起就在自己臉上啪的一聲。
「繼續!」
楚王左右開弓,對自己左右兩邊臉又扇了兩下。
天陽皇帝緩緩走到他跟前,沒有絲毫情緒地說道。
「你就這麼著急上位嗎?」
冷汗從楚王額頭冒出,他低著頭,不敢回答。
「哼!正好你挨了三巴掌,那你告訴朕,朕為什麼要罰你三個巴掌。」
楚王只是稍稍遲疑了一下,頂這火辣的臉頰,沉聲答道。
「這一是兒臣私自離京去了臨安,二是回京又先去面見老師,這前二都不曾對朝廷通報,而這第三嘛…則是剛剛在園外對.……對顧大人出言不遜。」
「喲!看來我們的天陽三皇子,這心還挺透亮,腦子也還清醒得很嘛。」
聽著陛下的話,顧長興微微搖了搖頭,看來陛下還是願意維護楚王,隻字不提楚王無視法紀私自離京的事情,對他小懲大誡也是為了做給自己這個宰相看的而已。
「常言道,皇家之事就是天下之事,你如此目無法紀,這巴掌挨得冤嗎?」
「不冤。」
楚王跪在地上,似有愧疚道。
「那我再問你,如何這麼沒有規矩,正所謂進屋拜人,進廟拜神,你踏進朕新修的廟宇為何不拜?」
楚王語氣頗為嚴肅道。
「在兒臣眼中,佛教雖為我朝國教,兒臣自當尊敬有加,可父皇站在這裡,那我的眼中就沒有所謂的神佛,假如真的有神佛存在,父皇才是我天陽最大的一尊佛!」
一旁的顧長興笑道:「尚可。」
皇帝也笑了笑說道:「你離京去做什麼,朕心裡清楚,但之後你給朕老老實實待在京城,待在你自己的府上,至於三保的事情朕可以明確地答覆你,那是你老師做的保人,朕這裡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楚王本想再問清楚一些,可這話到了嘴邊也只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兒臣明白了。」
「下去吧。」
「是。」
楚王起身對皇帝行了一禮,又對旁邊的顧長興行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寺廟。
這下四下無人,顧長興雙手放下,靠近天陽皇帝,小聲說道:「心浮氣躁,爭強鬥狠,遇事慌張,難堪大任。」
對著這一連串負面評價,皇帝撇撇嘴,直截了當道:「那他當一位戰場上的領軍者又如何呢?」
顧長興稍微思考了一下,輕聲道:「是個大才。」
皇帝搖頭笑道:「顧老兒,你這政務處置能力是夠強,大道理懂得也多,可這帶兵打仗你同朕都不如那位二狗子,天陽皇帝明長安早就老了,朕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武真身上,所以其中的利害關係,不需要在多說了。」
顧長興嘆氣一聲,說道:「微臣明白,就算陛下不願意新選秀女入宮,可陛下就如何那麼肯定他北邊要反?」
明長安盯著那座佛像說道:「反不反已經不在考慮範圍內了,他葉世昌已經擺好擂台,不過是時間遠近罷了。」
顧長興正色道:「所以陛下把三保放出去的意思是?」
「那孩子自小就在京城長大,朕相信普賢把他教導得很好,他將來一定會站在天陽這邊,而且這謀略一途有一條是肯定不會錯的,當你不知道對方如何走下步棋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對方也猜不透你在想什麼,攪局也是一門藝術。」
「神仙攪局,兩邊慌,三保的出現能讓整盤棋局沒入黑夜中,雙方看不到,這不是很好嗎,至少不用擔心可能會產生的損失。」
顧長興無言以對。
明長安輕聲笑道:「不用擔心武真,他畢竟是朕的親生兒子,將來有你輔佐,朕能安心不少,當然,如果北邊要在朕在位的時候動手,朕有信心能把他們全部剷除。」
「但朕想二狗子應該不會這麼做吧,至少不會這麼早動手…」
顧長興想了想,堅定地說道。
「要不陛下派我出使一趟北疆,讓我見見葉世昌。」
聽到此話,明長安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老東西,怎麼到了這把年紀還如此天真,他二狗子什麼性格你還不知道,小的時候在學堂哪次打架他留過手的,都是死命的捶,這人啊!三歲看到老,你就別瞎操心了。」
顧長興面有難色,實在不忍。
「真有那麼一天,還請陛下儘快收回葉世昌兵馬大元帥的帥印。」
「這個不著急,就等著看他兒子能鬧到哪種程度了。」
「這倒有理。」
顧長興這才明白,這位天子當初為什麼要放北疆的小王爺出去,否則還真沒什麼好的說辭去收回帥印。
「可陛下,臣還是有一點擔心,畢竟三保這孩子是……」
「無妨,那日我也有你這種想法,不過普賢說了一句話,改變了朕的看法。」
「什麼?」
明長安向佛像走近了幾步,看著佛像的面容有些忘我地出神,似乎在懷念一位逝去的故友。
「寧讓青龍高千丈,不讓白虎抬頭望。」
「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