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脫殺技大批判
老者的眉毛一秒內擰成了麻花——他這種眉毛想擰成任何形狀都不費吹灰之力,兩道眼縫因為眉毛的牽引而爆裂開來,裡面的黑色部分閃著生氣和鄙夷的光芒,痣上的兩根毛焦躁地跳動起來,乾癟的頸部青筋暴起,瞬間粗了一圈。少年則將茶壺重重地磕在桌上灑出水來,他那本來菱角分明的臉因滯氣充血而變得圓潤許多,額頭上星星點點的痘痘被一道道忽然出現的皺紋拱起,脹得鮮紅,宛如一座座噴薄欲出的小火山。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問題嗎?」
少年的情緒瞬間爆發,如海嘯山崩:「還好意思問!你這脫殺技字字犯忌!脫,粗鄙下流;殺,血腥暴力;妓,淫穢色情。簡直不堪入目!無法無天!」他的食指不停地戳著那三個字,就像餓急了的母雞遇見一地的苞米。
老者眼一閉,將枯瘦的脖子用力扭向一旁:「低俗!」
我聽見輕輕的「喀拉」一聲,真擔心他優雅的脖子就此斷掉,腦袋咕嚕嚕滾下來。
他從眼角撇下一道高冷的目光,將我生生拍進塵埃里:「真不敢想象,怎樣齷齪無恥的人渣才會用這猥瑣的功夫?!」在這鋒利的目光下,我感到自己的衣褲被層層撕開,彷彿赤條條站在靈魂與道德的審判台前,罪孽深重。
少年的正義感得到領導的鼓勵,更加熾烈:「太噁心了!你這骯髒的混蛋是在挑戰我們道德的底線!」我被這氣勢逼得向後連退兩步,要不是嫌我太臟,恐怕他當場就會撲上來把我咬死。
丫頭忙解釋:「不要只看字面意思呀,脫只是個象徵性的動作,殺也不是真的殺死,再說,這技是提手旁的,怎麼淫穢了?」
老者連連搖頭:「看上去差不多,又是諧音,具有強烈的性暗示,別人一聽就會產生聯想,凡是會惹人想入非非的一律違反規定。」
我把「脫殺技」的原理跟他們耐心講解了一番,並鄭重承諾:「我學過『剃頭三度』,出手極快,幅度很小,一流的高手也只能看到我的手閃過腰間,一般人根本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不會產生任何不良影響的。」
老者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一些,眯著眼睛慢條斯理地說:「如果這項絕技真如你所說那般威力巨大,那麼對我們退敵確實挺有幫助,可身為一場頂級賽事的審查人員,我們的職業操守還是不能允許這種功夫出現在如此莊重的場合,無論你動作多快技巧多高,也改變不了它本質上的不文明。」
少年從身後翻出幾本厚厚的書,擺在我們面前,其中有刑部頒布的《文明律》,禮部制訂的《風化守則》,戶部草擬的《德育實施綱要》,以及太平州府下發的《關於進一步加強競技活動規範化管理的十項規定》,裝訂精美,書香沁脾。此外,還有翰林院大學士文邙的代表作《修養論》和前不久京城玉詠書院發起的《「講道德、知禮儀、做好人」主題活動倡議書》等美文,辭致雅贍,妙筆生花,光看封面和標題就有一種醍醐灌頂甘露灑心的快感,連站在這些書後面的少年此刻都變得無比高大聖潔,從頭到腳散發出金燦燦的佛光。
少年拍著《文明律》的封皮,語重心長地說:「身為武林中人,應該不斷加強學習,提高自身修養,要把這些金科玉律和經典論述銘記於心、爛熟於胸,常懷感恩之心,不負凌雲之志,也就不會去練那種趣味低下、嘩眾取寵的下三濫功夫了。」
我辯解道:「這不是練出來的功夫,是天賦。」
「唉,現在很多年輕人就是喜歡不勞而獲坐享其成,有一點點天賦就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看不到自身缺陷,放鬆了道德的修鍊和靈魂的凈化,墮落為空有能力而無思想的行屍走肉,可憐可嘆。」老者滄桑的嗓音中滿懷悲憫之情。
丫頭實在聽不下去了:「真是莫名其妙,你們這比武到底是選能人還是選聖人?」
「能力很重要,但品德修養更重要,」老者將目光投向報名表上「獲得榮譽」一欄,「好歹你也是當過『道德模範』的人,一言一行要對得起自己的身份。」
我攤開雙掌,一臉誠懇:「我這功夫真的沒有一點你們想象的那種烏七八糟的東西,不信你們可以讓我上場試試呀。」
少年將銳利的目光投向我的肚臍下方,義正詞嚴地宣布:「你膽敢在賽場上使出這種下流功夫,我們就沒收你的兵器。」
「哪有什麼兵器?」
「喏。」少年的嘴一努。
我彷彿看見兩道利刃從他眼中射出,直奔我的兩腿之間,忙一側身:「誰說那是兵器,它只是正好在那個位置而已,你怎麼不說兵器是我的褲腰帶、腿毛什麼的呢?」
丫頭哭笑不得:「哎,他的力量其實是來自心中怒氣,你們動不動就往那個地方想,這才是思想不健康吧!」
少年霸道地一揮手:「可疑的不雅物品都得沒收。」
正僵持中,耳畔拂過一陣輕風,側目看去,旁邊的座位上已坐了位白衣飄飄的女子,膚白如雪,身姿妖嬈,說話也輕聲輕氣的:「大人,可以報名嗎?」
兩位報名官都被她牽走了視線,忘記了討論。「可以可以,」少年痴痴望著她,遞上紙筆,罕見地笑了——苦瓜臉上起了幾道褶子應該就算笑罷,「你,你是單身么?」
女子害羞地微微側頭,一手遮面,一手挽袖:「大人,這也要填嗎?」
老者佯作鎮定:「不必,按表上的填。」
然後兩位報名官的眼珠像系在線上的風箏一樣隨著那女子的手開始游移,嘴唇微張,燥熱發白猶如燒盡的炭塊,喉結上下滾動,發出輕微的咕嚕聲。他們用心記下了女子的全部身份信息,直到她在武功名一欄寫下「葵花寶典」四個字——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刻他倆臉上五味雜陳的表情。
待那人報完名離去后,我禁不住質問道:「他練的葵花寶典怎麼就可以參加比賽?這種邪門功夫難道不違反你們的規定嗎?」
「你懂個屁!」少年振振有詞,「葵花,寓意陽光美好;寶典,彰顯高端大氣。人家這比你那功夫好上百倍也不止,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憤然:「可他是個閹人!」
少年撇嘴道:「閹人怎麼了?我們從來不搞性別歧視。」
老者睨視著我:「首先,他願意主動把自己身上的不雅物品處理掉,說明思想認識到位,主觀惡性小。其次,他只不過是在練功的過程中涉及到不雅物,但在發功時,狀態與常人並無大異,所以對觀眾視覺和思想的污染相對輕得多,可以忽略不計。」
我語塞了,丫頭忽然想到個辦法:「按你們的邏輯,是不是小沙在發功之前先唱上一曲《滿江紅》,也可以算文明健康夠雅觀呢?」
少年說:「現在早就不流行唱《滿江紅》了。」
我問:「那唱什麼?」
少年說:「要唱就唱胡丞相親自作詞,太樂令梅大人譜曲的《聖君頌》。」
一聽這歌名我就想起那《龍蝦賦》,頓時寒意沁脾疙瘩掉滿地,唱就更要命了。要知道,師父對我那麼好,我都沒有為他寫什麼《恩師頌》,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文化層次太低,根本寫不出這樣的千古絕唱;或者是因為我這人薄情寡義,不懂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