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誤傷花海醫仙
這一層層令人眼花繚亂的花田順坡逐級而下,深不見底,大約十三四層以下的花我就看不太清楚了,但我發現這些奇花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每一朵都在向空中釋放出泛著微光的顆粒。這些魚籽大小的發光體五彩繽紛,首尾相連,像一條條絲帶似的飄往高處,匯成了罩在山谷上的那一圈光牆。
「好美呀!」丫頭忍不住驚嘆,一邊推著我的胳膊催促道,「快下去看看!」
我提醒道:「你忘了虛空屏障了?」
「膽小鬼!這還不簡單!」丫頭說著伸手從背囊中取出一隻饅頭,撕下一半,照著光牆就丟了過去。
「哎……」我話音未落,饅頭已經像穿過氣泡一樣鑽進了光牆,划著弧線朝山谷深處落下去。
丫頭拍拍我:「瞧,饅頭沒事,你也不比饅頭嫩多少,就別縮頭縮腦了,快進去!」
我這才調轉豬頭,向山谷斜飛下去。進入光牆的瞬間,我條件反射地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卻感到全身一暖,神清氣爽。睜眼一看,我、丫頭和擎天豬都被一層薄如紗衣的綠光籠了起來,臉上手上彷彿正在與蠶絲親密接觸,連膚色都明顯潤澤了不少。
舒暢的感覺令丫頭心情大好,引來了上百隻九翅魔蝶,在我們上下左右翩翩起舞。這些美麗的精靈也不知是本來就藏身在這山谷之中,還是一路尾隨我們而來,每次都像風形人一樣來去無蹤。受它們的感染,我也玩興大發,一扯擎天豬的耳朵,它便沿著山谷的橢圓形曲線開始繞圈飛馳。被它撩起的勁風掠過層層花田,頓時掀開道道細浪,彷彿翱翔在一片五彩斑斕的海洋之上。
剛繞了半圈,就聽見谷底傳來一聲:「哎喲!」
「咦?下面有人?」不等丫頭指揮,我已經把豬腦袋扭向了聲音傳來的方位。
這山谷沒有我想象的那麼深,大約飛過二十多層花田,世外桃源般的谷底就呈現在眼前了。南北兩座山在此匯攏,鋪開數十丈寬、好幾里長的沃土,花的海洋並未就此止步,除了一條橫貫東西的筆直的小溪和一小塊方方正正的空地,谷底已被萬紫千紅所佔領。
那一小塊方方正正的空地百尺見方,無花無草,平整得像一整塊鏡子,淡藍色的地面上泛著千萬點銀白色的光,彷彿夜空中的銀河。這景象令我想起了耽秀城元寶島的碼頭,也是這般乾淨、平滑,只是少了無限生機。
空地的西北角有一間小小的竹屋,組成竹屋的每一根竹子都像是剛劈下來的雨後新竹,青翠欲滴。我剛把擎天豬停在竹屋正門前不遠處,竹屋后就閃出一個小姑娘,十一二歲模樣,身穿七色奇花串成的衣裳,腰系五彩草裙,赤著雙腳,耳後梳著兩根小辮子,手上握著半隻饅頭,柳眉杏眼,冰肌玉骨,體輕似燕,聲脆如鶯,沖我們一嘟嘴:「是你們丟的饅頭嗎?!」
我忙賠笑道:「呵呵,不小心掉的。」
丫頭也幫著圓謊:「是呀是呀,我們剛從上面飛過,正吃著呢,被這美景驚到了,就……」
「飛?」小姑娘歪了歪腦袋,滿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擎天豬,「喲,升級了,樣子還是那麼難看。」
我一愣:「你認識魯前輩?」
「前輩?」小姑娘噗嗤一笑,「哈!他要算前輩,那我豈不成泰鬥了?」
我對她這種不以為然的態度有些不滿,駁斥道:「你知道什麼?魯前輩建立了人道盟,懲惡揚善,鋤強扶弱,又發明了那麼多造福天下的神奇物件,無論在江湖上還是在科技上都算是名副其實的前輩了。」
丫頭也幫腔道:「這小姑娘住這深山老林里,足不出戶,孤陋寡聞,說了她也不明白。」
小姑娘調皮地瞟了旁邊一眼,身子忽的一閃,便從十幾米開外瞬間來到我的面前,沿途紛紛落下的美麗花瓣畫出了她的移動軌跡。一張精緻俊俏的臉蛋近在咫尺,雖然很美,卻驚得我急向後仰去。她一把抓住我的衣領,用纖細的手指點著我的胸口,笑吟吟道:「『昧人珠』的持有者如此蒙昧,真是個絕妙的諷刺哦。」
我愈發震驚:「你……怎麼知道……」
小姑娘鬆開手,輕輕一轉身,又帶起一陣花雨,人已坐在了竹屋頂上,聲音遠遠傳來:「你剛不是還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么?『知之為不知、不知為知之』,見多識廣未必知真面目,孤陋寡聞也未必一無所知,要看透世間事,又何須足出戶呢?」
這深奧的話和她說話的方式,都讓我想起了師父。我急欲一探究竟:「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小姑娘嬌軀一挺,連翻數個筋斗,穩穩地立在一片花叢之上,雙掌平攤,源源不絕的花瓣便從兩隻掌心涌了出來,隨風起舞,在空中勾勒出四行字:
佛魔一花間,得失半龍前。
知人不知面,醫痴不醫癲。
「花?醫?」丫頭喃喃自語,忽的豁然開朗,「原來你是花海醫仙!」
十七年前,弧淖城。
蒼天與大地的冷戰終於結束——肆虐了一個多月的乾旱說走就走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隨便而詭異。
艷陽高照的午後,忽然下起傾盆大雨,密集的水柱架起億萬道溝通的橋樑,冰釋了天地之間的矛盾,令彼此的面色都不約而同潤澤起來:天,不再傲嬌潑辣;地,也不再陰沉冷漠。
這場甘露雖然拯救了無數垂死的生靈,卻還是招來猝不及防的人們的一致痛罵。不是他們不懂得感恩,而是這雨實在令人無福消受。與以往的降水不同,這些雨滴冒著寒氣,比嚴冬的霜雪還要冰冷刺骨,被它們親吻到的皮膚瞬間就失去了知覺。奇怪的是,如此低溫的雨滴也不結冰,仍像尋常的雨點一樣嘩嘩地下。也許是老天覺得這片土地燥熱太久,下點猛葯降降溫罷。這效果立竿見影,地面上蒸騰了一個多月的熱氣轉眼即逝,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天天抱怨的知了們也集體噤聲,家家戶戶的門窗上很快便鋪滿了霜。
醉煙坊像往常一樣生意紅火,炎炎烈日並不能阻擋客人們追逐性福的腳步,同樣,瓢潑大雨也做不到,只不過讓醉煙坊精心為客人們準備的冰鎮瓜果暫時派不上用場而已。
躲雨的人堵塞了醉煙坊的大門,老鴇笑容可掬地詢問了他們每個人的消費意向,並將有財力且有興趣進屋躲雨的人請了進去。然後,幾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就揮舞著木棍出來清理場地了,頓時雞飛狗跳。
這般熱鬧,誰也沒有注意到對街拐角處傳來的啼哭聲。那哭聲斷斷續續,十分微弱,卻傳到了一位老女人的耳中。她其實並不老,二十年前被賣到醉煙坊時只有十七歲,那時的她是弧淖城中公認的第一美人,多少公子闊少一擲千金只為能聽她唱上一曲,多少江湖豪俠生死相搏只為能與她對飲一盞,至於更進一步的非分之想,她是不答應的——她向來只賣藝。
可是在醉煙坊,有些事情並不取決於她答不答應,而取決於客人尊不尊貴。太平州守護使皇犬忠的胞弟皇小犬兼太平州兵馬大元帥、弧淖城城主於一身,無疑是一位足夠尊貴的客人,他用一萬兩白銀加上一個眼神,就說服了醉煙坊的老鴇——其實一個眼神就可以說服,但皇小犬不差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