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互助會圓夢師
外面的世界的確比清虛觀的生活更精彩,但我還是不免想念莫愁峰上的一草一木,想念清虛觀的一磚一瓦,想念無憂無慮的時光,以及陪我走過那時光的每個人,尤其是三師兄,於是我提了個小小的要求:「師父,三師兄在嗎,我想他了。」
師父微微一笑:「恩,他也經常提起你,不過最近一段日子他都不在,我派他出去辦一件重要的事情了。等他回來,讓你們聊個夠。好了,時候不早了……」
話音未落,牽牛花狀的歸心氣便要裹著師父的笑臉縮到比鄰鏡里去,我忙打斷道:「等下,還有件事。」
「什麼事?」
「小灰唧不見了,您知道在哪嗎?」
「都說了是謎了,怎麼知道?」歸心氣並未因我的提問而停下,瞬間消失在比鄰鏡黑幽幽的壺嘴裡,只在空氣中留下一句乾脆利落的回答。
根據師父的建議,我們就地紮營,但我失眠了。一想到身邊吹過的一陣風可能就是一個人變的,鬼才睡得著,恐怕以後洗澡、脫衣服、上廁所、使用脫殺技什麼的我都無法泰然處之了。
丫頭對此很不以為然:「怕什麼,風又不會說話,他們看見了什麼也說不出來啊。」
我並沒有被說服:「風是風,『風形人』是異變人,就算不能說人話,他們自己人之間還是可以交流的呀,誰知道他們偷窺完之後會怎麼議論咱們呢?」我的腦海里甚至已經浮現出幾個「風形人」聚在角落一邊竊竊私語一邊一臉壞笑沖我們指指點點的猥瑣畫面。
我就這麼顧慮重重地和丫頭繼續一路向南,飢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僅要擔心風的窺視,還要擔心地的游移。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要仔細觀察前方景物,清晨起床再認真核對一番。
丫頭說我這是多此一舉,因為無論我觀察不觀察、核對不核對,該動的還是會動,就算動了我也拿它沒辦法,而且我們只要一直往南走就不會錯,因為按照師父所說的,這些區間只是變換位置,並不會變換方向。
幸運的是,我們所在的區間始終很穩定,每天睡前確認過的風景第二天都沒發生變化,大師兄段未也沒有凶神惡煞地突然出現在玉嵐屏的外面,也許是因為這個區間非常大,我們還沒走到邊界的緣故。
這個區間的人們非常熱情,似乎是為了照顧我和丫頭在這漫漫征途上的孤單情緒,他們紛紛伸出援手,自發地走出家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們的前方、身旁和身後,用集體的溫暖排解我們的寂寞,最有誠意的是,他們把小孩也帶上了,或抱或牽,溫情滿滿。
令我不解的是,他們並不與我們交談,只顧埋頭趕路。每個人都面無表情,行色匆匆,聚向同一個目標。那個目標就在前方不遠處,黑壓壓的腦袋和五顏六色的服飾簇成一個巨大的同心圓,像一個黑洞,將所有人都吸了過去。
我和丫頭被人潮帶到那個「黑洞」旁,只見人們都在使出渾身解數,爭先恐後地往裡擠。我倆發揮個頭小的優勢,見縫插針地鑽過人牆,來到「黑洞」的中心,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這是一片數十丈見方的空地,四周圍著一圈鐵制的囚籠,把沸騰的人群擋在外邊,囚籠里塞滿了比我們年齡小得多的孩童,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噤若寒蟬,還有兩隻囚籠里裝的全是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空地中央堆放著各種交易品,一袋袋糧食橫七豎八摞到兩人多高,一捆捆布匹五顏六色看得人目不暇接,一隻只敞開的錢箱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全副武裝的保鏢們在囚籠和交易品之間的地帶游來盪去,每個囚籠上面都站著一兩位商販打扮的人,忙得不可開交。圈外的人們亟不可待地把手中的孩子塞到這些商販手中,然後興高采烈地接過換來的財物。
我看得目瞪口呆:「這些人都瘋了嗎?光天化日買賣孩童?」
丫頭臉色發青,恨恨道:「老傳統了,當初我也是這樣被這樣賣掉的。」
那就更不可饒恕了,我本想直接發功教訓這夥人販子,卻擔心傷到他們手中的小孩。我兩三下爬上囚籠,從一個人販子手裡奪過小孩,遞給丫頭,在此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厲聲質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人販子怔了一下便回過神來,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塊腰牌,在我眼前晃了晃:「睜大眼睛看清楚。」
我一瞧,腰牌上刻著兩行字,第一行是「人才圓夢互助會」,第二行是「一級圓夢師」。這下輪到我不明白怎麼回事了:「什麼玩意?」
「無知!」圓夢師伸出兩根指頭輕輕拿開我抓著他衣領的手,整了整褶皺,挺了挺腰桿,答道,「我們是太平州最大的公益組織,一貫以發掘人才、幫人圓夢為己任,這塊腰牌就是州府發放的許可證。」
「放屁!」丫頭在下面罵道,「發掘人才跟買賣孩童有什麼關係?還幫人圓夢?你們這是幫自己圓發財夢吧!」
「粗俗,」圓夢師輕蔑地瞟了丫頭一眼,「發掘人才當然要從小抓起,越早培養越有前途,至於圓夢,那可是雙向工程,既是幫領養者圓了子嗣夢,更是幫孩子們圓了成才夢。」
丫頭冷笑道:「哼,說得好聽,誰來領養?成什麼才?這些小孩哪個說要你們幫著圓夢了?」她將目光掃過囚籠,那些孩子無聲地望著她,眼神中充滿沮喪、茫然和恐懼。
圓夢師白眼一翻:「小孩子年紀小,世界觀和價值觀都不成熟,這種事自然做不了主,你怎麼不問問他們的合法監護人呢?」
不等我們去問,一個剛把滿月的女兒換成一弔銅錢的絡腮鬍子就噴著酒氣搶答道:「那廢婆娘連生三個都是不帶把兒的,這次還這樣,要不是能來這裡換點酒錢,老子早把這小喪門星丟河裡餵魚去了。」
圓夢師馬上接過話茬:「看到沒?這女娃如果留在自己家裡,就是死路一條,現在我們可以幫她找到更好的去處,你說是不是圓夢?是不是積德行善?」
丫頭指著那個酒鬼,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酒鬼眼睛一瞪:「你什麼你!老子賣的是自己的種,關你什麼事?老子能生,老子娃兒多,賣幾個怎麼了?有本事你掏錢買去啊。」
這種禽獸留在世上有何用?我正要出招,一位衣衫襤褸、渾身臭味的駝背老婆婆顫巍巍走到囚籠前,紅著眼圈說道:「小夥子啊,不是我們絕情,你也看到了,這到處都在鬧飢荒,大人都活不下去了,孩子更受罪呀。換點糧食都能有飯吃,換個人家也是緣分哪。」
看老婆婆的模樣確實食不果腹了,和那個容光煥發精力旺盛的酒鬼截然不同,舉目四望,像她這樣的還不在少數。在清虛觀學習「忍抑之術」的時候,我對於飢腸轆轆的感覺有過深切的體會,所以能夠理解他們的痛苦和無奈,也沒有足夠的怒意去施展絕技。但那酒鬼是不可饒恕的,看著他囂張無恥的嘴臉,我毫不費力地使出了脫殺技,當著無數人的面,在不到一眨眼的千分之一的時間內,完成了懲罰。我不想讓那些可憐的窮人看到太過血腥的場面,便為酒鬼量身定做了一款懲罰,非常適合他重男輕女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