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魔女往事（三）
佛羅倫薩的一個民宅里，一個小女孩坐在一個正在畫油畫的金髮女性身邊，仰著頭好奇的問道：「然後呢？後來發生了什麼？那個『不老魔女』掉進河裡之後發生了什麼？」
正在畫油畫的金髮女性手上的筆停頓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說道：「後來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河水衝到了下游，四處一打聽才知道皇帝已經被廢黜並被逼死，那個將軍收攏權力，將都城從洛陽遷到了長安……」
「長安很遠嗎？」
「嗯……比從佛羅倫薩到羅馬遠一點。」
「哦～」小女孩先是若有所思，然後閃著星星眼問道，「然後呢？不老魔女回去報仇了嗎？」
「報仇了，她殺死了那個將軍，也將當初把她斬首的另一個魔女給殺死，她也是在那之後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魔女的存在……」
「後面呢？」
「之後就是我以前和你講過的，三個王國的故事了。」
「那、那不老魔女呢？她去了哪裡？」
「她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雪倫將手中的畫筆放下，「她曾想要守護這個國家，讓這個國家繼續和平與安定，然而她所做的事情，卻成為了開啟了之後的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的鑰匙，讓那片土地上的人民迎來了最殘酷的黑暗血時代……」
雪倫越說聲音越小，她低下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她身邊的小姑娘見狀，便拉扯了扯她的裙子說道：「你怎麼了？肚子餓了嗎？」
雪倫驚醒過來，隨後和小姑娘碰了碰鼻子說道：「是你餓了吧？小淘氣包……今天想吃什麼？」
小姑娘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我要吃上次在比薩時你做過的那種餅！」
雪倫將新畫好的油畫掛起來，然後一邊洗手一邊說道：「爐子還沒有熱呢，烤餅做起來要很長時間……」
小姑娘異常執著：「我要吃比薩餅！」
雪倫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但是那樣就要很晚才能吃上了……」
就在雪倫嘆氣的時候，房門方向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雪倫微微一楞警覺了起來，當即來到門邊側耳傾聽。門外的敲門聲十分有規律，雪倫在得知來的人是自己人之後，才打開了屋子的大門。
一個穿著斗篷的女性站在門外，臉上的神色有些緊張：「首領……」
雪倫抬手示意她安靜，隨後壓低聲音說道：「先進來再說。」
穿著斗篷的女人進入了屋內，隨後脫掉了斗篷。
小姑娘在見到這人之後，當即跑過去撲到了對方懷裡：「露西亞！」
那個女人抱住了小姑娘：「好久不見，特麗絲。」
雪倫立即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露西亞送走了特麗絲，然後拉著雪倫到角落裡，壓低聲音說道：「首領，我們的上一個據點，被教會查到了。」
雪倫心中暗暗一驚，但還是保持鎮定道：「沒事，那裡已經沒有人了，我們走的時候也清理得很乾凈，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露西亞接著說道：「佛羅倫薩已經不安全了，異端裁判所的魔女狩獵隊已經查到了我們，我們必須要離開這裡……」
露西亞話音未落，就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哨聲。
雪倫和露西亞同時回過頭，心中充滿了驚駭。
「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露西亞失聲驚叫道。
「別慌，你帶著特麗絲從密道先走。」雪倫此時依舊冷靜，她立刻搬來柜子堵死大門，「我來斷後，我解決掉這波追兵之後，我就去找你們。」
「首領，可是……」
「別怕，我會沒事的。」雪倫說著從櫥櫃里拿出藏著的武器，「我們郊外的據點匯合。」
……
血，染紅了整個街道。
雪倫拼著重傷，一人獨自擊殺了一整支魔女狩獵隊。
她身上恐怖的外傷在流著血，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站立。但很快那些傷口就開始蠕動著癒合，在劇烈的疼痛之後便是強烈的瘙癢感。
很快，隨著雪倫的不斷呼吸，那些足以讓正常人死個十來次的傷口全部癒合。雪倫傷口癒合之後再次站穩，然後接著夜色掩護悄悄出城，然後鑽進了城外茂密的樹林之中。
自從雪倫當初遇到那個能夠操控飛劍的女人之後，她便發現這世間的超凡者並不只有她一人。在那以後，她便再旅途之中，遇到了不少同伴。
隨著接觸的超凡者越來越多，雪倫逐漸發現這些超凡者居然清一色的全是女性。這些身懷超凡能力的女性，往往會因為自身的力量而被周圍的人視為異類。她們被人排斥、污名化甚至被獵殺，因此她們全都隱藏著自己的力量，不敢讓周圍的人知道。
狩獵這些超凡者的人，在歷史之中逐漸形成了組織，東方以皇權為核心，而西方則是以教會為核心。
近兩百年一來，教會的異端裁判所成立了正式的魔女狩獵隊，他們有組織有幾率，而且裝備越來越精良。教會高層甚至開始給通過選拔的獵人配備魔女遺物，以此來保證魔女狩獵的過程能夠順利進行。
對於與這些人進行對抗，雪倫已經感到越來越力不從心。
雪倫在旅途之中，幫助了不少因為自己的力量而遭到獵殺的「魔女」，也因此她的身邊逐漸聚集起了一些人。
這些聚集起來的超凡者，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互助性質的組織。這個組織一直沒有正式的名字，這個組織里的超凡者們，也都只是簡單的將其稱為「結社」。
如今，雪倫就是這個結社的首領。
「結社」一直都在流浪，這一次她們來到了佛羅倫薩。
當雪倫來到郊外，通過其他同伴設置好的機關，移開山體上的岩石進入秘密據點中時，才發現同伴們此刻正在劇烈地爭吵。
「我早就說過了！一味地逃跑是沒有用的。」一個留著短髮的年輕女子在人群之中高聲說道，「一味的逃跑而不反抗，只不過是在把我們的同胞變成遺物，然後送到教會獵人的手裡，成為他們用來屠殺我們的武器罷了！我們必須團結起來，與教會決一死戰！」
雪倫停下了腳步，躲在樓梯後面，聽著他們的爭論。
「瑪爾塔，你的想法根本就只是在送死。」露西亞面紅耳赤地與眼前這個名叫瑪爾塔的短髮女子爭辯道，「教會獵人有組織、有增員、有精良的裝備，縱使我們單人力量上比他們更強，那又有什麼用呢？我們又不是沒有和他們戰鬥過，戰鬥除了讓更多的同伴死去之外又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我們的同伴每死去一人我們就衰弱一分，同時又讓敵人強大一分……我們根本就不可能贏！」
「那也總比這樣每日每夜的逃跑要好得多！」瑪爾塔拍著桌子，眼中有淚光在閃爍，「我們……我們也是人啊！我們也都是正常的人類啊！憑什麼我們要被那些無能的蛀蟲、貪婪的惡魔追殺！？真正該死難道不是他們嗎！？」
兩人不停地爭吵，吵到最後她們都失去了力氣。
沉默，籠罩了整個空間。
所有人的低著頭，空氣一時間凝固了，沒有人知道這時候該說些什麼。
噠、噠、噠……
雪倫從轉角處走了出來，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了她。
「首領？」
「首領！你沒事真實太好了！」
眾人圍到了雪倫的身邊，她們用或是擔憂或是驚喜的眼神看著雪倫，這給了她很大的壓力。
「首領，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露西亞問道。
「首領，你都聽到了吧？」瑪爾塔緊握著拳頭，「我們已經不能再繼續逃跑了……我們必須戰鬥。」
雪倫嚅囁了一下嘴唇，但話到嘴邊卻又什麼都沒有說。
「首領，做決定吧。」瑪爾塔直視著雪倫道，「生存，還是毀滅？」
雪倫沉默了許久，最終她緩緩地抬起頭，環視了在場的眾人一圈之後開口道：「所有人做好戰鬥的準備，不願意戰鬥的……可以離開。」
露西亞臉上的表情，充滿了難以置信，而雪倫則是向她搖了搖頭。
「就像瑪爾塔說的一樣，逃跑無法解決問題。」雪倫看著露西亞，目光前所未有的溫和，「我們必須反抗，有些時候犧牲是無法避免的……」
露西亞直視著雪倫的眼睛，嘴唇微微張開。
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但是卻什麼也沒有說。
因為她從雪倫的眼神之中，看到一絲悲涼的決絕。
……
火，再次籠罩的視野。
「我……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確的嗎？」雪倫背靠著一塊大石頭，怔怔地望著周圍的一切，彷彿又回到了羅馬大火的那個夜晚。
「結社」魔女出現了分裂，一部分逃亡派的魔女離開了佛羅倫薩往西而去。而另一部分主戰派的魔女，則是到歐洲東部聚集力量，然後向教會的宗教裁判所發起了主動進攻。
這場決戰曠日持久，但也終於迎來了尾聲。
「首領……」躺在雪倫懷中的瑪爾塔喃喃道，「我們……贏了嗎？」
雪倫猶豫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這場戰鬥的結果，是兩敗俱傷。
教會的異端裁判所主力，在這場戰鬥之中幾乎消耗殆盡，但「結社」的主要戰力也全部死絕。
焚風燒傷了瑪爾塔的身體，她用最後的力氣說道，「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是逃亡派……」
雪倫抓著瑪爾塔的手突然抓緊，臉上難以掩飾地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你看出來了嗎？」
「你之所以主戰，是想犧牲一部分人，消耗教會的有生力量，同時拖延教會對逃亡的同伴們的追擊對吧？咳咳……」
瑪爾塔咳嗽了兩聲，然後用拼盡全力用嘶啞的聲音著說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救所有人……你打算犧牲掉一半人，然後讓另一半人活下去……」
雪倫的眼中有淚光在閃動：「對不起，我沒得選……」
「沒關係的，都一樣。」瑪爾塔撫摸著雪倫的臉龐，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道，「姐妹們其實早就已經都猜到了，也從一開始就已經有了死的覺悟……大家都不怪你。」
說完，瑪爾塔的手便無力垂下，整個人也失去了生息。
眼淚不爭氣地從眼眶湧出，雪倫在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緊緊抱著瑪爾塔的遺體，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大火終於燒盡的時候，雪倫從焦土之中站了起來。
她拖著搖搖晃晃的身軀往西走去——她要去和剩下的同伴們匯合。
「現在還不是倒下的時候……」已經哭乾眼淚的雪倫咬著牙，「我還要……繼續前進……」
她離開佛羅倫薩到了比薩，從港口登上了去往巴塞羅那的船——逃亡派的「結社」魔女們的目的地，是海另一邊的不列顛。
按照她們的既定逃亡路線，穿過西班牙全境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那麼正常來說就會在巴薩羅那下船，然後再從西班牙西邊的港口上船。
為了追趕上同伴們的腳步，雪倫日夜兼程，絲毫不敢有所停留。
她緊趕慢趕，終於踏上了巴薩羅那的土地。
當她終於從巴塞羅那港下船，然後來到城市外圍。
然而正當雪倫打算進城時，她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巴塞羅那城牆外的木架上，一排已經殘破的身體被吊在那裡。
夕陽下，那排拉長的剪影，還有烏鴉們啄食屍體時發出的啼叫聲，讓雪倫感到了一股發自心底的恐懼。
她獃獃地站立在原地，全身在不住地顫抖。
一個可怕的想法從她的心底萌生，名為驚恐的情緒佔據了她的腦海。
當看到其中一個被吊著的身體是幼體，而且手腕上還戴著自己當初送給特麗絲的手鏈時，雪倫徹底崩潰了。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她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嚎叫，跪在地上拚命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指甲抓破了自己的皮膚。
周圍的人都以為她是被成排的屍體嚇瘋了，於是紛紛遠離了這個瘋癲的女人。
雪倫跑了，她拚命地跑，一如當初羅馬大火那夜，那個無助的少女。
逃跑進了森林裡，然後不知去向。
從此，西班牙境內流傳起了，夜晚森林中會有女鬼夜啼的傳說。
……
幾個月後，西班牙南部繁忙的巴羅斯港，在一群忙於裝貨卸貨的水手之中，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女人，邁著蹣跚的步伐走上了碼頭。
那個女人跌跌撞撞地走著，周圍的人都對她敬而遠之。
「有沒有還沒上船的人，船馬上就要啟航了……嗷！」
那個女人沒有留神，撞到了一名港口的船務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坡口大罵，但那個女人卻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反駁或者回應。
罵了兩句之後，那人見這個女人不說話，心中頓時有些疑惑：「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幹什麼？」
那個女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在，找東西……」
工作人員皺眉：「你在找什麼？」
那個女人抬起頭，獃滯的目光透過凌亂的頭髮看向這人。
「死亡。」
工作人員上下打量了這個女人一番，然後嗤笑了一聲道：「那你就上船去吧！這艘船上儘是些罪犯、亡命徒……他們是最接近死亡的人，他們將要去的地方也是死亡之地。」
那個女人的眼中亮起了光：「這艘船……去哪？」
「新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