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雁過留影
靜姝卻是絲毫沒有被太后嚇到……
也對,連死都不怕了,怎麼會就這樣就被嚇到呢?
太后:「曾經有個小女孩跟我說過:雁過留影,人間一遭已是幸事,即便是離去,也要無怨無悔的離去才好。」
太后這句話的聲音低沉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靜姝眼光微閃,緩緩的轉頭看著太后……
太后眼角濕潤,隨即又斂起了臉上顯露出來的片刻悲戚:「都退下吧。」
「是。」
待房裡只剩了她們二人的時候,太后再次開口:「哀家就是憑藉著這個信念,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再大的屈辱哀家都甘願忍受,因為哀家還有好多的事沒有來得及做……」
靜姝低下頭,其實她又何嘗不是。
當年靜姝的額娘在她小時候生辰之時送給了她一隻兔子,她很喜歡這個軟萌的生物,讓她整個人生充滿了活力。
可是沒過一年,那隻兔子不知道是誤食了什麼變得奄奄一息。
當時的太后以為她會很傷心,就寬慰了她幾句,沒想到她不僅沒哭,反而是獃獃看著這隻即將死去的兔子緩緩的對她說道:「姑母,雁過留影,人間一遭已是幸事,即便是離去,也要無怨無悔的離去才好,至少它可以活在我的記憶里,至少它做了它最有價值的事。」
後來她打聽到原來當初那隻兔子誤食的毒藥竟然本來是吳克善妾準備給靜姝額娘的,靜姝無意之間看到就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讓兔子吃下去了那盤食物。
太后看著她有所緩解的樣子淡淡的鬆了口氣:「這條路很難,但是姑母相信你不會再這樣想不開了,好好的活下去……」
太後起身走到門口閉了閉眼睛,像是痛心,又像是感嘆世事萬千……
理了理自己的髮髻,太後仰著頭,高傲的走了出去,她仍舊是博爾濟吉特氏最尊貴的女人,是大清的太后。
「小心照顧你們的主子。」
太后的話一遍一遍的回蕩在門口跪著的冰心和玉壺的耳朵里,兩人在太後走后很久都還是不敢抬起頭來……
其實她猜的沒有錯,不管是因為什麼,一次死不了之後,靜姝就不會再來一次了。
這樣的衝動和勇氣,她是沒有的,日子的平淡和艱難,她心態總歸還是樂觀的。
「冰心……給我煮碗粥吧。」
靜姝淡淡的聲音從房內傳來,門口剛剛站起來的冰心喜極而泣,連聲應著往廚房跑去。
靜姝緩緩的攏了攏身上的被子,世間仍有辛苦,既然撒手不了,就好好獃著吧。
苦笑一聲。
這個永壽宮她都已經不知道被禁足多少次了,福臨還會不會玩點新鮮的。
傍晚慈寧宮內……
從靜姝那兒回來之後,太后便一直跪在地上誦經祈福,身後的嬤嬤在身邊耳語道:「太后,皇上來了。」
太後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仍舊是照常的跪在地上。
身後傳來響聲,應該是皇上的。太后的眼皮動了動,但是還是沒有睜開。
嬤嬤左右看了看他倆,識趣的關上門退了出去。
福臨遲疑了好一會兒,試著叫了叫:「皇額娘?」
許久並未聽到聲響,福臨靜默了一會兒,跪在了太後身后的涼地上。
他不知道她是何意圖,但是他能感覺到她生氣了。
完整的誦經完三遍,太后終是嘆了一口氣,緩緩的開口:「地上涼,起來吧。」
福臨不做聲。
太后緩緩地起身,轉身看到跪在身後的他。
太后:「哀家知道,你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皇帝了……哀家也老了……」
福臨:「兒臣在皇額娘面前就永遠是您的兒子,不是什麼皇上。」
太后並沒有扶起他,只是走到了一旁坐下,端起了茶杯,緩緩的喝上一口,道:「哀家今日為何叫你過來,你可知道?」
福臨語氣很平靜:「知道,因為靜姝。」
太后嘆了一口氣:「你還是認為哀家偏向她?」
福臨好笑的偏著頭:「難道不是嗎?」
「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用盡了畢生的心血將你送到如今的這個位置,你覺得哀家心不向著你?」
福臨沒有答話,只是太后深知他心裡是不服氣的。
自從她為了保他,她迫不得已和多爾袞糾纏不清……他對她就一直這樣貌合神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太后搖了搖頭,她也記不清了……
太后:「我不管你有多寵愛董鄂裳綰,那個董鄂裳綰究竟是有多討你喜歡。自古專寵就是錯,後宮有後宮的規矩,皇上還是要把握度。」
福臨聽到她提到董鄂裳綰微微皺眉:「兒臣心裡有數。」
太后:「哼,有數?你最好是將哀家的話聽進去,否則哀家就幫你動手!」
福臨眼皮一跳:「皇額娘!你不能對她動手,她什麼錯都沒有,她……」福臨急的有些語無倫次,更多的也是害怕董鄂裳綰受傷。
「哦?所以哀家有錯?皇上要治哀家的罪嗎?」
福臨低下頭:「兒臣不敢!」
太后雖然這樣說,但是她還是知道董鄂裳綰在福臨心裡的地位的,福臨眼神里都要溢出來的愛意,她不是看不到。
為了後宮一個女人讓他們母子撕破臉,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太后也不是傻子,說說而已,也不會真的對董鄂裳綰動手,但是提醒她還是要做的,畢竟後宮里所有的妃子都眼巴巴的盯著她。
太后冷冷的對著地上的福臨道:「你雖然姓愛新覺羅,但是有一半流淌著我博爾濟吉特氏的血,她是博爾濟吉特氏的人,是你曾經的皇后,也是你的表妹,你可以不喜歡她,甚至是厭惡她,但是你要清楚,她本身並沒有錯。」
福臨冷哼一聲:「是她自己親口承認的,兒臣只是將她禁足在永壽宮,這麼急著就找皇額娘撐腰,居心何在?」
「她落水了,今天差點就沒命了。」太后淡淡的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福臨有些震驚的抬起頭,在他的印象里,靜姝雖然看似清雅平靜,但是一直很硬氣,也很倔強,即便是再怎麼絕望,也達不到不要自己性命的地步。
福臨淡淡的問道:「誰幹的?」
「自己跳的,沒有誰。」太后淡淡的閉上眼睛。
福臨也只是短暫的嘆了一口氣:「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太后淡淡的說道:「起來吧。」
福臨拱手:「謝皇額娘。」
轉身往裡屋走去,太後邊走邊說道:「就當是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母子情分上,無論她做了什麼,饒她性命,不早了,回去吧,哀家也要休息了,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警告到了,提醒到了,煽情到了,如若他還是執意,她也沒法子了。
福臨點了點頭,算作是答應了太后的最後一句話,要不然,一路走來,為什麼自己一直沒有對她下手。一是自己知道有些事情上她的確也是無辜,二就是因為有太后撐著,他動不得。
福臨:「兒臣,告退。」
福林行了禮之後退了下了,轉身隱於夜色之中。
對她愧疚嗎?好像沒有。福臨搖了搖頭,甩掉了自己心裡對她奇奇怪怪的想法。
「皇上?上轎嗎?」小安子在一旁看著心事重重的福臨試探著說道。
福臨擺了擺手:「走走吧。」
長春宮……
「娘娘,皇上從慈寧宮出來了,現在散著步快要路過長春宮了。」恪妃的貼身丫鬟碧落上前伏在恪妃的耳旁說道。
恪妃點了點頭,站起身,獨自走了出去。
碧落小聲的說道:「奴婢陪您。」隨即上前兩步緊緊地跟在恪妃的身側。
恪妃搖了搖頭:「我自己即可。」
一身淡藍色的羅裙漢服裝扮,寬大的衣袖隨著她盈盈擺動搖曳生姿,即便是夜晚也讓人看得出此人的優雅嫻靜,頭頂簪著流蘇,在她抬頭低頭的瞬間,總會有鈴鈴的響動,撩人心弦。身後的衣擺拖得很長,綿延宛如游龍。
蓮步輕移到長春宮外的石階上,往前走了幾步,剛好是十字路口的轉角,恪妃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間看著朦朧的月光。
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恪妃微仰著頭閉著眼睛:「戚戚映月色,無人知南棲。」
福臨打斷她:「越鳥南棲,恪兒可是想家了……」
恪妃像是才發現他在身後,驚慌的回頭跪下:「臣妾給皇上請安,不知皇上這麼晚還到這裡,擾了皇上清凈,還請皇上恕罪。」
福臨笑了笑:「恪兒既是不知情,朕又怎會怪罪。」
福臨上前微微扶起恪妃,拉著她仔細端詳了許久,感嘆道:「恪兒還是這麼美。「
恪妃低下頭,緩緩的搖了搖頭,表情落寞孤寂,並沒有因為他的誇獎而感到高興。
福臨拉了拉她的手:「這麼晚了,怎麼還出來,不找個下人陪著呢。」
恪妃:「總歸是孤寂的,有人沒人都一樣。」
「何事令恪兒如此傷懷呢?可是朕的不是?朕的確是有段時間沒有來看你了……」
恪妃急忙搖頭:「皇上忙於政務,臣妾怎敢又怪皇上的意思。只是……」
恪妃轉頭看了看這常常的廊道,又看了看大大的長春宮:「只是這偌大的長春宮,只住著臣妾一個人,偶爾幾個丫鬟相伴,卻也不能說幾句心裡話。」
福臨不懂她是何意,這長春宮在整個後宮來看都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宮殿,自然也不算是虧待她,只是她話裡有話。
福臨緩聲道:「愛妃可是想找個人來陪你?」
恪妃看了看福臨,跪下:「皇上當年許諾臣妾,讓臣妾可以在後宮之內大方的身著漢服,並且告知臣妾,當臣妾穿著漢服站在皇上面前的時候臣妾可以向皇上許下兩個心愿,皇上都會答應臣妾,不知現在還作數嗎?」
福臨挑了一下眉,今夜她的確是身著漢服,並且較往日常穿的那幾件來說要隆重許多。
福臨點了點頭:「朕說過的話,當然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