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除夕
順治十三年底,除夕。
……
「芍藥,這個季節什麼花開了?」
芍藥里三層外三層的給靜姝套著衣服,緩緩的說:「想是梅花應該開了,奴婢瞧著後院里的梅花就開得甚好。」
靜姝偏了偏頭:「是了,難怪每次推開窗都有一股沁人的幽香。」
芍藥退後兩步看了看靜姝,又搖了搖頭,轉身在柜子里翻著什麼,終於翻到了剛進宮時那年冬天皇上賞的一件紅色的披風,極厚,穿著倒是暖和。
芍藥拿著走到靜姝身邊給她披上,靜姝皺了皺眉:「會不會太多了,我覺著我行動有些不太方便。」
「不多不多,娘娘格外的瘦弱,穿了這麼多也看不出來什麼,再說娘娘的身子最近也越發的不好,天氣太冷了,除夕守歲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奴婢怕娘娘受不住。」芍藥一股兒腦的說著。
靜姝搖了搖頭,坤寧宮的除夕守歲她是真的不想去,即便福臨下了死命令今年都需要去坤寧宮守歲,但是她本也是想就像往常的兩年一樣拒絕,畢竟不去,也沒有誰想的起來。
但是今年卻突然的指明要她到場,她不知道是福臨想要做什麼,還是誰想要做什麼,但是想來她都已經這樣了,應是對她們構不成什麼威脅了吧。
坤寧宮四處都張燈結綵,比起前面的兩年都在永壽宮孤零零的過年,今天算是比較熱鬧了,不像當時她為皇后時操辦那樣的勞累,倒是只需要坐在那裡看歌舞,靜姝微微斜過頭看了看芍藥,這丫頭倒是眼睛滴溜的四處轉著,對這樣熱鬧的場景充滿了好奇,想是她也是歡喜極了吧,這幾年,委屈她了。
靜姝微默,該是考慮考慮芍藥的事情了,總不能讓她這樣跟著她暗無天日的耗掉一生吧。
靜姝低著頭,親王?這後宮里的事她一件也不喜歡,怕是親王也是如此吧,靜姝看了看芍藥,搖了搖頭,還是希望她能出宮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皇上駕到!皇貴妃娘娘到!」
芍藥扶著靜姝起身,和皇后一起起身,對著皇上所在的方向行禮,皇上點了點頭讓眾人起身,然後看了看靜姝,樣子倒是又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憔悴了些許。
倒是董鄂裳綰對著靜姝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她掛在身上的香囊,靜姝有些疑惑,看了看那個香囊,白色的綢面,用黃色的絲線綉了一朵盛開的菊花,很單調,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花樣和花色,與她甚是想襯。
董鄂裳綰看她有些疑惑,隨即又微微的扶了扶自己的髮髻。
靜姝了解的笑了笑,點了點頭。
原來她將自己當初隨手摘下來的菊花放在了香囊里,有心了。
福臨小心翼翼的扶著董鄂裳綰坐在了自己的身邊,幾乎和皇后齊平,皇后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是到底也是沒有敢說一句不適的話。
「開席吧,今日就是家宴,諸位都無需拘束。」福臨笑著說道。
台下坐了很多皇上親近的重臣,還有大大小小的親王,也委實算的上是家宴,倒是今日太後為何沒來?
「太后駕到!」原是想到誰誰就到了。
福臨率先起身走下台階扶著太后,太后笑了笑,甚是開心,坐上去之後,左右都看了看,淡淡的說:「嗯,都到齊了,甚好,甚好啊。」隨即又轉到靜姝所在的方向,笑了笑:「靜兒也到了。」
靜姝再次起身:「多謝太后挂念,臣妾到了。」語氣很平淡,很難聽說是喜是憂。
太后欣慰的點了點頭,於情於理,太后總是覺得有些虧待了這個侄女,讓她有些受委屈了,如今還能好好的坐在一起吃飯,她倒是挺滿足了,只是,這三年來,她想是再也不能看到曾經那個活潑的博爾濟吉特·靜姝了。
靜姝再次坐下之後,福臨點了點頭,歌舞開始了。
整個宴廳有些吵鬧,靜姝習慣了永壽宮一直以來的安靜,這下倒是有些不太習慣了。
「娘娘,原是這宮裡太吵鬧你不太適應了?要不要奴婢陪你出去走走。」芍藥在靜姝身後說著。
靜姝點了點頭,扶著芍藥出去了,福臨看見她出去的時候皺了皺眉頭。
梅花開的很好,在這滿是雪白的地上,透著粉紅,天雖然還是很冷,但是好在雪已經停了。
靜姝緩緩的走在雪地上,沿著她走過來的方向留下了一排的腳印,伴隨著旁邊芍藥的,顯得倒是不那麼孤單。
靜姝緩緩的伸手拉了拉旁邊的一朵梅花,放在鼻前嗅了嗅,很清香,甜而不膩,在百花凋謝的季節也能有如此的氣節,她倒是很羨慕的,她的生活要是有梅花的一半精彩,也不至於是現在這種狀況吧。
靜姝緩緩的出聲:「芍藥,你要過以後要過怎樣的生活嗎?」
芍藥微愣:「奴婢自小跟著娘娘,當然是娘娘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了。」
靜姝轉頭看著她:「你喜歡這宮裡的生活嗎?」
芍藥搖了搖頭:「奴婢不喜歡,但是這裡有娘娘,除了娘娘,奴婢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了。」
靜姝靜默,「如果有機會出宮,你願意過回尋常人的生活嗎?」
「娘娘,娘娘你在說什麼呢?奴婢當然是一直陪著娘娘啊,娘娘不會是想趕奴婢走吧。」芍藥跪在雪地上,眼角含淚的拉著靜姝的衣角。
靜姝搖了搖頭將她拉起身:「傻丫頭,地上冷,起來吧。」
「本宮怎麼會趕你走呢,本宮只是想問問,如果可以選擇,你是想在宮裡還是想去過平常老百姓的生活?」靜姝狀似漫不經心的繼續賞花,無意的問道。
「要是可以選擇,奴婢倒是寧願娘娘和奴婢都未曾入宮,以前的我們過的倒是快樂許多。」芍藥講實話說了出來,但是還是說著前提是靜姝也在的情況。
靜姝緊緊的閉上了雙眼,是了,誰願意在這深宮之中年復一年的過著同樣的生活呢,她得想個法子將芍藥托給可以託付之人,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了。
靜姝看著芍藥笑了笑道:「出來時間太長也不好,回去吧。」
芍藥點了點頭。
走進宴廳,有一位大臣正說道:「聽聞今日禮部員外郎上錯了摺子,這事可大可小。」
「是啊,往大了說,這是孔允樾不重視朝廷政務,根本沒把皇上放在眼裡啊。」另一位大臣附和道。
靜姝眼皮跳了跳,這個孔允樾她知道,還很熟悉,當初多爾袞黨羽全都被福臨一一出去,朝內對她皆是議論紛紛,在她被廢后的時候,孔允樾是唯一一個朝內的大臣站出來為她說話的人,但是他不是多爾袞的黨羽她知道,她是真真切切為福臨做事的人。
上錯了摺子?上錯了什麼摺子她不知道,只是福臨恐怕沒有那麼簡單的放過他。
皇上像是聽到了下面的議論之聲,緩緩的說道:「這是家宴,大家就不要議論朝堂之事了,只是剛才朕聽各位愛卿所言倒是對這件事存了看法了,原以為應是孔愛卿無意之舉,現在看來的確是有著懈怠這一說。」
「還是皇上高明,臣等認為對這件事還是應該小懲大誡才是。」
福臨聽了點了點頭,狀似無意的對著靜姝所在的方向:「那麼,靜妃認為呢?」
靜姝冷哼了一聲,深深的閉上了眼睛,原來他刻意吩咐她來這場家宴的目的在這裡,想借她的手讓大家都以為孔允樾也是多爾袞黨羽的人,除掉他?
靜姝想了想,冷靜的說:「回皇上,後宮不得干政。」
其實福臨大可不必這樣,孔允樾雖然幫她說過話,但是為人正直,是真真切切的在為福臨做事,也是勤勤懇懇的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
難道……靜姝苦笑,難道從三年前他就一直猜疑孔允樾是她安插的人?或者是多爾袞的人?如果是這樣,那她就必須得回答該罰了……
福臨想了想繼續說:「無事,朕要你說,靜妃認為是該罰還是不該罰呢?」
全場死寂,人人都盯著靜姝,靜姝緩緩的笑了笑:「既是如此,當然該罰。」靜姝的手指緊緊的收攏,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
太后看著靜姝所在的方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一生,靜姝怕是都陷在這種水深火熱之中了。
「既然靜妃都如此說了,待上朝之時朕在決斷吧。」
完全是將這種事推給了靜姝了,看來過不久前朝後宮都知道她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了,孔允樾當初幫了她,如今她卻親口讓福臨懲戒。
沒有說具體會怎麼懲戒,但是靜姝看來,處死是不可能的,理由不夠充分,但是應該也是不能再回京城了。
想到這兒靜姝沉默著,孔允樾這個人他有些了解,為人謙和,待人誠懇,這三年來恪盡職守,幾乎從未犯過什麼大錯,不然福臨也不至於現在抓著上錯摺子這件事不放。這樣的人,就算是告老懷鄉應該也是有所成就的,靜姝抬頭望了望身邊的芍藥,心裡有了決斷。
這個後宮與她而言已是最後的安身之所,可是芍藥不一樣,她的人生都還沒有開始,她不能在一直讓她這樣跟隨著她了。
宴會還在繼續,只是靜姝已經什麼都聽不下去了,芍藥出宮這件事她必須去找福臨,親自安排好,只是芍藥這邊,這丫頭怕是不肯,只能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