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一)
醉玉樓夜裡正是生意好的時候,但比起往日來客人還是少了些,畢竟她要離開醉玉樓的事情京城中已很多人知曉,陳煦南這幾月也在物色能替代她的人,但醉玉樓的生意始終還是受了些影響。
阿秀一直在房中等著,所以言舒一進屋就被她拉到桌邊:「姑娘今日同白公子出去可有收穫?」
言舒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是否了解當年之事,若是了解,到底又知道多少,現在我與他關係剛剛親近了些,成親一事想必他也會提上日程,有些事還是靠近他身邊之後再慢慢調查。」
「姑娘以為他是無辜的?」
「當年言家出事之時他不過十三四歲,尚且還是一個孩子,想來也參與不進這樣的事情。」
「若是最後真相就是白公子的父親害了言家,姑娘又當如何?」
「自然是要他血債血償。」
「那姑娘與白公子之間呢?」
言舒平靜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我與他成親不過是為了查明真相還我言家一個公道,事成之後,我與他分開便好。」
「如此,倒也是姑娘的作風。」
「我是何種作風?」
「姑娘您啊,」阿秀說起這些便滔滔不絕,「姑娘您做事總是差了些狠勁兒,總惦記著不能傷害無辜的人,可卻從未想過,對於那些被您放過的無辜者而言,您就是他們的仇人,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阿秀。」
阿秀見她不想讓自己再多說,忙不迭改口道:「今日您不在的時候,景淮來過了。」
「他來做什麼?」
「景淮讓我把這個交給您,」阿秀把之前景淮給她的東西放進言舒手裡。
「景淮說,公子是要你記住,白初陽與言家是有仇的,讓您千萬要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言舒把東西拿起來看了看,那是一個香囊。
這個香囊是當年言家出事之後,陳煦南將她帶走時她身上唯一一件家中的東西,只是她成為玉笙之後,陳煦南便將這香囊從她手裡拿走了。她到現在還記得陳煦南當時的樣子和他說過的話,他告訴言舒,日後便以玉笙的身份在醉玉樓好好生活,既是要與言舒的身份告別,身上便不可再留著言家的東西。
一晃多年,陳煦南在這時候把這個香囊還給自己,言舒不用細想也知道他的用意。
白初陽看起來像是個本分人,又飽讀詩書風度翩翩,如今她要嫁給這樣一個人,日後朝夕相處,難保不會生出些什麼不該有的情愫。而此時手中拿著這香囊,看著上面綉著的一個「舒」字,上面的一針一線都在提醒言舒白家同言家的那些事。
她將香囊收起來放好:「公子倒是未雨綢繆。」
「姑娘何出此言?」
「這是當年阿娘親手繡的,公子在此時將這香囊歸還與我,便是想提醒我,即便是嫁給了白初陽,即便他對我好,也不能忘記我言家上下被他父親所害的性命。」
「公子也是為了姑娘,」阿秀輕嘆了一口氣,「若是沒這香囊時刻提醒,萬一姑娘被白公子迷惑,豈不是違背了姑娘嫁給他的本意。」
「是啊,我嫁給他本就只是為了報仇,」言舒聲音很小,像是說給自己聽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入夜,言舒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腦海中全是當年從街上回到家中時看到的場景。
其實她已經好多年沒有想今晚這樣過了,當初跟著陳煦南到京城的時候,她也是這般,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當日言府的慘狀歷歷在目,像惡鬼一般纏著她無法安眠。後來陳煦南開始讓她每日跟著景淮練功,景淮從小習武,再加上身邊接觸的多半是男人,也不懂什麼憐香惜玉,一開始的時候,言舒總累得很,但到了晚上卻也能睡個好覺。後來她漸漸適應了白日里的辛苦,練功的強度也自己根據情況調整,因為她知道,只有白天足夠累,夜裡才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
可今夜不知道怎的,也許是最近不曾練功,言舒怎麼也睡不著,就像是回到了當初剛剛從江南來到京城時的日子。
言舒躺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窗外微弱的風聲,像是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平靜一點。
躺了很久,她依舊覺得內心有點煩躁,深夜的醉玉樓很安靜,三樓有處暗門,推開上樓梯有一個小的天台,平時鮮少有人知道。磨蹭了半天也沒能入睡,言舒索性隨意披了件外衫,打開暗門上了天台。
天台上並沒有遮擋的東西,冷風從她身邊吹過,言舒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但她很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清醒能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在醉玉樓里像一個金絲雀一樣生活,除了偶爾陳煦南吩咐的那些事情,這幾年的生活也算過得輕鬆愜意,但只有站在這裡吹著風,才會讓她忘記那些安逸的生活,記起那些不該忘記的事情。
言舒的肩上突然一重,落下一件男人的長袍,她轉頭,看見身側的男人,不禁開口問:「公子怎的上來了?」
「睡不著,你呢?」
「我也是。」
「今日我讓景淮將你的香囊送過來了。」
「嗯,阿秀給我了,多謝公子。」
「不必謝我,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陳煦南難得沒有平日里冷冰冰的樣子,「我以為,你是拿到了所以才想來這裡冷靜一下。」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夜為何一直睡不著,不過在這裡站了一會兒,我好像找到原因了。」
「為何?」
「也許是為了在這裡等公子吧。」
「為何要等我?」
言舒笑笑岔開話題:「公子平日里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可是方才卻好像與平時不太一樣。」
「有嗎?」
言舒笑而不語,陳煦南也不在意她說的,接著開口:「你與他,婚期定了嗎?」
「今日白日里李媒婆去算了日子,應該天亮之後他會差人來同我說的。」
「嫁妝我已經為你備好了,到了那天,我會送你出嫁。」
「公子這些年從未露過臉,這次也不必為我出面。」
「小舒,當年是我將你帶回來的,你要離開,便也只有我才能送你離開。」
陳煦南這番話說得讓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言舒向來不是個矯情的人,話都說到這份上她便也不買推脫:「如此,便多謝公子了。」
「你知道,這些年你同我說過最多的話是什麼嗎?」
言舒被他問的不明所以,陳煦南緊接著說:「是多謝。其實不用的,這些年你為我做的事情夠多了,當年我救你的恩情你早就還完了,我說過,今後我是你的娘家人,跟自己家裡的兄長,你大可不必如此客氣。」
「可言舒說到底與公子非親非故,又怎能心安理得接受公子的照顧?」
「你替我做事多年,我幫扶你也是應該的,你不必心中不安。」
「既然公子如此說了,那便多謝……」
陳煦南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說,然後開口道:「謝懷楚那邊我已經為你安排妥當了,明日我會讓景淮把他找來,之後的事情你與他商議便好。」
「言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