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尹曜，不要走……
尹希匆匆忙忙地就走了，臨走的時候將一疊鈔票交給了童小棋。
「我帶的不多，也就這些了，希望能幫你們緩一陣子。」她說著，就跑出了門。
童小棋回過頭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神色並無異常的尹曜，他緊抿著唇，也不知道是在思忖些什麼。
她靜靜地走了過去。
「你還好嗎？」
他回答得很快，幾乎沒有任何思考：「還好。」
可他的眉眼間分明寫著：我很不好。
他望著她，突然說：「我們搬家吧。」
「啊？」
「離開這裡，離開喧囂，去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句情話比「跟我走，海角天涯，你在我在」更動人了。但是她清楚地意識到，這分明是自欺欺人。
「我們能去哪裡？尹曜，我不明白，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他的目光一閃。
「有什麼事，是不能告訴我的嗎？或者……你還是覺得，有些風浪只能你自己一個人扛？」
她有些心寒。
「我沒有逃避。」他偏過頭來直視著她的眼睛，尹曜抓住她的手，抓得很緊很緊，「很多事我現在沒有辦法和你說，但以後我一定會詳細地告訴你。」
她不知道尹曜在計劃什麼，在擔心什麼，在等待什麼，她只知道，有一場變故在悄然發生。
尹希帶了五千塊錢過來，足夠支撐他們過一陣子，但是一直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她必須想點辦法。
既然出版社的工作沒了，她就去別的公司再找找工作，終究他尹澤不能隻手遮天。
尹曜的身體在慢慢恢復，醫生叮囑他絕對不能過度操勞，平時也不能劇烈運動，雖然手術的結果很好，但是仍需要靜養，於是所有的擔子全部都壓在了童小棋的身上。
尹曜在廚房下面，做了點咖喱牛肉，她聞到味兒，突然覺得一陣噁心，衝進浴室就開始乾嘔。
童小棋拚命地喘著氣，後背被人輕柔地拍著。
「你怎麼了？最近臉色一直不太好。」
「沒什麼。」她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我只是最近吃得有些太油膩了，腸胃不太舒服。」她避開尹曜探究的視線，起身走到廚房幫忙。
她吃碗面匆匆出了門，找到新工作的面試地點，面試官一看到她的簡歷，就直截了當地拒絕了，理由不清不楚，含糊其辭。
幾天下來，她奔走勞累，得到的結果都是「對不起童小姐，我們公司不能錄用你」。在這個小縣城裡，人手明顯不夠，可她卻到處碰壁，實在是奇怪。
她細細想來，恐怕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尹澤把這裡全部都買通了。
他是徹底想讓她和尹曜在這裡混不下去。
一個星期下來，她又是徒勞無功。
當她疲憊地回到家的時候，尹曜一把把她抱住。
「你告訴我，你最近究竟在幹什麼？出版社把你辭退了，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工作？你實話告訴我！」
他的聲音很大，明顯是發怒了的。
童小棋吸了吸鼻子，試圖讓自己的謊言天衣無縫。
「什麼辭退啊，是我不想幹了啦，那邊錢又不多，我找到好地方了。」
「好地方是哪裡？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她不動聲色地掙脫開尹曜的桎梏，轉過身去廚房忙碌，他跟了過來，不依不撓地問：「你到底在哪裡，跟我說實話。」
「距離這邊比較遠，地點我也說不清楚，下次帶你去我們公司看，那邊環境蠻好的，條件也不粗，你放心。」
他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逼迫她與自己對視。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的臉色這樣難看？！為什麼你不敢看我的眼睛？！為什麼你要躲避我的問題？！你說啊！」
他的聲音很高，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響。
童小棋閃爍其詞，在腦海里堆砌了半天的措辭統統都被他這麼一吼給徹底推翻了。
她又有什麼辦法能騙得過面前的人呢，他永遠比她更了解自己。
「尹曜，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我不去過問你的秘密，你也不要來追問我的。」她苦惱地往後退了一步，抵在廚房的灶台上，聲音疲憊無比，「我們都在為對方考慮，為什麼就不能退後一步，給彼此一點空間呢？」
她的心情很糟糕，本來這幾天就徒勞無功，加上身體狀況也不好，總有很多煩心的事讓她惴惴不安，尹曜的隱瞞，工作的不順，經濟的危機，這一切的一切已經讓她喘不過氣來了，可他為什麼還要來質問她呢？
為什麼……
他看著她倔強的眼睛，緩緩放開了手。
他轉過身，自嘲地笑了一聲。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說完，他邁開步子走出了廚房。
她無力地靠在灶台上，緩緩地跪坐在了地上。
貧賤夫妻百事哀。
等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已經變成了生活的困擾，連最基本的溫飽都做不到，愛情？愛情又算是什麼呢？
他們又能守著一份愛情過活多久呢？
可儘管如此，她還是很愛他。
寧願把整顆心都剜出來給他，如此卑微。
就算他不理解也沒關係，有些事，只需要她一個人承受就行了。
那時候的童小棋每時每刻想的都是如何守住和他的愛情，可誰知道，接踵而至的變故讓她再也不敢輕鬆地說出愛這個字。
她沒有告訴尹曜的是，她在菜市場賣魚。
她倘若說出了口，尹曜一定會氣得發狂，一定會用盡各種方法讓她回來，可她不能。
這裡完全成了尹澤的地盤，沒有正規的公司願意錄用她，甚至只要聽到童小棋這三個字，大家收拾東西就準備走人了，連話都不願意再說一句。
在這個小縣城裡，她又能怎麼樣呢？
離開這裡嗎？預交了一年的房租怎麼辦？車費去哪裡解決？要去哪裡？走去哪裡不還是被尹澤逼迫的命運，都一樣。
那天她失魂落魄地經過菜市場，賣魚的老奶奶笑眯眯地問她最近的情況，她有很久都沒有買魚了，手頭拮据。她打開話茬，同老奶奶說了最近的情況。
「你願意來幫我賣魚嗎？生意好的時候我一個人忙不過來，總有人給我塞假鈔，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老被人糊弄。」
「願意……願意，真的可以嗎？」
「你願意幫我，那還真的是太好了。」
老奶奶膝下有一個兒子，但是兒子在外地工作，很少回來，她又不願意多花兒子的錢，就出來賣賣魚，貼補家用。她的老伴兒是在漁船上工作的，每天早出晚歸捕魚。
老奶奶說起年輕時候的事兒，她告訴童小棋，她和老伴兒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兩個人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走到了一起，離開了家鄉，到這個小縣城來定居。
她告訴童小棋，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克服不了的，只要有心，只要有愛。
她還說，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是永遠不會分開的，因為老天不會這樣狠心。
「小棋啊，人生還很長，敞開心扉去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不論是至親之人，還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都值得真心相待。」
她吃完早餐早早地就出了門，老奶奶站在菜市場的東邊，老遠瞅見了她，朝她揮了揮手。
童小棋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伸了個攔腰，開心地笑了起來。
新的一天，加油吧。
她低著頭，正在擺弄攤子上的雨，就有一雙皮鞋停在了她的腳邊。
開市的客人來了。
「您好，請問需要……」
是尹澤。
他還真是厲害，她走到哪裡他就能找到哪裡。
「一條黑魚，謝謝。」
她沒說話，直接撈了一條黑魚放進了黑色的塑料袋裡遞給他。
「三十元，謝謝。」
她伸出濕漉漉的手，並不打算同他多廢話。
「你在這裡辛辛苦苦地賺錢，尹曜卻在家裡等你的救濟，想想，也是蠻心酸的。童小棋，以你的資本找一個像樣的男人完全不在話下，只要你回到曜石，幫我做事……」
「三十元，謝謝！」
尹澤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遞給她，童小棋毫不客氣地把裝著魚的黑色塑料袋丟給了他，又找了二十塊給他，轉頭去做別的事。
「看來你的稜角還是沒有被磨平，童小棋。」他繞道她身邊，繼續說道，「講實話我很看重你的才華，你這樣的人才不應該被埋沒。或者你應該考慮一下回到現在的曜石，幫我做事，你要知道，現在的尹曜可不再是曜石的總裁了。」
她冷冷地抬頭，問道：「你說完了嗎？」
「我是在好言相勸。」
「說完了可以滾嗎？」她嚯地站起身，冷聲道，「請你不要擋著我做生意。」
「那好，把這裡的魚都包給我，我全要了。」
「尹澤，你到底想做什麼？」
「放棄尹曜，我可以幫你得到你任何想要的東西。」
她儼然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樣：「我想要的只有尹曜，請你讓開！」
童小棋不耐煩地站起身，準備走到對面去看一下攤子那邊的存貨，誰知走了還沒兩步路，就被一個人擋住了。
她趕忙道：「抱歉……」
說著，她抬起頭，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開始逆流，明明身體里很有力量，可她卻覺得再也站不穩。
尹澤輕笑了一聲，拿著魚走到了兩人身邊：「好久不見哪，堂哥。」
尹曜理都沒理她，只是直直地看向童小棋。
「這就是你的秘密，是么？」
彷彿在一瞬間，她極力隱藏的卑微與怯懦被他拉開一道縫徹底窺探乾淨，童小棋僵直著身體，一言不發。
她為他放下的所有，尊嚴、身段、才華……這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要，但最起碼……讓她在他的面前還能和以前一樣。
他問她，聲音顫抖得像是在漂浮：「你就這麼不信任我么？」
「我沒有……」
她搖了搖頭，發現自己的聲音細如蚊蠅。
「童小棋，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付出。」他的聲音很淡，淡得讓人聽不出一丁點的情緒，「你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恥辱。」
「尹曜……」
「到底是為什麼你要這樣？！所有的擔子你要一個人扛嗎？你就這樣不信任我的能力嗎？還是你覺得，我除了逃避什麼也做不了？！」
「……」她無力地搖頭，伸手想要抓住他卻失敗了。
她感覺到……那個就站在她面前的人卻距離她那樣的遙遠。
「童小棋，我還沒老，還沒死，只要我還活著，只要我還能呼吸，你就不允許自己去承擔！」
他說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她有些慌亂地看著他，糟了，他不能生氣！
「尹曜……」
她話音未落，尹曜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小希，什麼事？」
「哥！哥你快回來吧！爺爺他……他快不行了！」
「你說什麼？」
尹澤靜靜地站在一邊，冷眼看著神色各異的兩個人。
尹曜掛上電話，對童小棋吩咐了一句：「我有事回去一趟。」
什麼事？尹老爺子怎麼樣了嗎？
「我……」我也要去。
可沒等她說話，尹曜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到菜場外，尹曜這才發現天空飄起了瓢潑大雨。
「堂哥，我有車。」尹澤微微一笑，「我順路帶你回去吧？」
童小棋站在兩個人的身後，總覺得心口堵的厲害。
他要回去嗎？
她知道自己不該自私地阻止，可她總覺得一陣心慌。
是為什麼……她為什麼會覺得他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
她看向尹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飛快地向車那邊跑過去。
——就怕到時候，尹老爺子駕鶴西去，就算是尹曜哭著喊著要回來，恐怕也於事無補吧。
這是圈套……這是尹澤早就計劃好的陰謀！就等尹曜上鉤……
不能走……尹曜，你不能走！
尹澤看了眼後視鏡，飛快地踩下油門，車如同離弦的箭飛馳了出去。
尹曜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駕駛座上的尹澤，掩蓋好此刻內心的所有思緒。
他看到了車后奔跑的人。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他沒有讓尹澤停下車。
童小棋在大雨中狂奔，無論喊得多大聲，前面的車絲毫不減速。
「尹曜……別走！尹曜……你不能走！這是全套！你別走！」她大力地呼喊著，雨水打濕了她的眼睛，沒有看清楚眼前的凹坑，她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雨水混著泥水濺了她一身，她拚命地想站起身，卻無能為力。
她覺得身體就像不是自己的，下腹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她咬著唇，幾乎痛哭出聲來。
「疼……好疼……」
她捂住小腹，明明知道於事無補，還是垂死做著最後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