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病危
哐當。
慕老太太手裏的茶杯轟然落了地，碎成了好幾塊。
“你……你說什麽？”
她驚訝地抬起腦袋，望著寧惜，眼底充滿了不可置信。
寧惜渾身僵硬站在慕老太太麵前，眼圈還有哭過的痕跡，內心流淌著悲傷，一字一句地重複：“戰老太爺病重，醫生說熬不過今年了，昨晚我和阿爵去看他，他最後的心願是想見您，外婆，您能去看他一眼麽？就當看在我和孩子們的麵子上，讓他們的曾爺爺了他最後的心願。”
窗外明明是豔陽高照，屋內卻寒氣森森，仿佛地獄裏的陰森。
慕老太太沒有接話，像被這個消息震撼住了，久久地坐在那裏，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收斂了，一動不動。
“外婆？外婆……”
慕老太太突然揮了揮手，打斷了寧惜，然後起身往樓上走，背影好像一瞬間被壓得佝僂，沒有意識，沒有知覺，像一具行屍走肉。
眼裏沒有光，仿佛瞬間麻木了……
寧惜沒有再追上去。
但第二天、第三天，慕老太太一切如常，就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戰龍城這個人一樣，照樣陪著幾個小孩子們玩玩鬧鬧。
寧惜試探性再提過去醫院看戰老太爺，慕老太太扭頭卻像什麽都沒聽到，輕描淡寫就揭過去了，扭頭若無其事的，商量今年要給孩子們買什麽生日禮物。
就在寧惜心想，外婆到底有多恨戰老太爺的時候……
醫院再一次傳回消息，戰老太爺病危，被送進了手術室搶救。
寧惜急忙去找慕老太太，可這一次，慕老太太看到她驚慌的臉，就像已經猜到了什麽，身體劇烈地顫抖：“他……他死了麽？”
“外婆，你真的決定不去看他麽？”寧惜將病危通知告訴了慕老太太，又斷斷續續說起了這幾天在醫院陪戰龍城的情況。
“他不肯接受化療，說這樣會走得很沒形象，可是你知道的，癌症是很可怕的……”
“他痛起來的時候，整夜整夜睡不著，全靠那些止疼藥，可吃到最後止疼藥也沒有效果了，大部分時間都是昏昏欲睡，盡管這樣，他嘴裏還是念著你的名字。”
“他清醒的時候，從來不讓我們來找你，是我自己不想讓他走得有遺憾。”
“聽律師說，他還留了遺囑，除了家族產業的股份，他隻留了很少的一部分給幾個孩子，剩下的統統都留給你，他想虧欠了你一輩子，臨到最終能寥寥彌補。”
“……沒事了，外婆，我隻是說說而已，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我沒有資格逼你去見自己又愛又恨的人。”
慕老太太耳畔不斷回想著寧惜的話，眼前又不斷閃現幾十年前的過往。
歡笑的、悲喜的、痛苦的……
她突然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抓著寧惜的手，不能自已。
“我不是不想見他，惜惜，你知不知道，我是怕，我怕我一去，他了了最後的遺願，那一口氣就提不上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戰龍城了……”
“不會的，真的不會的，隻要你去看他，他就算離開這個人世，也是笑著離開的。”寧惜反握著慕老太太的手，冰冷得可怕。
“真的麽？”慕老太太抬起渾噩的眼。
寧惜重重地點頭，哽咽。
她讓張柳去準備車子。
臨近出門前，慕老太太卻慌了，她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摸摸自己幹皺的臉，動作笨拙又滑稽，滿是擔憂。
“我沒有化妝，也還沒有描眉，惜惜，我是不是很醜？他最後看到我這個樣子，他會不會很嫌棄？”
“我還是不去了，讓他隻記得我美的樣子……”
慕老太太驚慌地坐回椅子上，下一秒又馬上站起來：“不行，我一定要是最後一個陪在他身邊的人，讓他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許忘記我。”
寧惜抱著她，輕輕地安慰：“那我幫外婆化化妝再去看他好不好？”
長達幾個小時的搶救之後，戰龍城從急救室出來了。
沒了過往的意氣風發，一向精神矍鑠的老人，此刻滿臉疲憊，渾身瑟縮顫抖，睡得很輕很輕，他醒來時，常常獨自望著門口，似乎在等誰來。
但等來等去，都等不來。
他執拗地要求出院了。
他去了海邊一幢相當於被廢棄的木屋，這是很多年前，他親手搭建的。
後來，阿雙走了，他便沒有再來過。
戰封爵推著戰龍城的輪椅，車軲轆在沙灘上留下很深很長的一段印記，海風徐來，吹在人臉上，戰龍城不知不覺就有了睡意。
虛眯著眼，他仿佛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啪嗒……
眼前的人突然哭了，眼淚竟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落進了他的眼眶裏。
他條件反射般地眨了眨眼……
阿雙的身影又清晰了些，他以為那是在做夢，便指了指自己的心髒，滿頭大汗：“我這裏有點疼，疼得我出現幻覺了，阿雙，我又夢到你了。”
慕老太太拄著拐杖的手聽到這裏，狠狠地顫了一下。
她咬著舌尖，想控製淚意，但還是洶湧落下……
“不是做夢，阿城，是我，是我來了。”她伸手輕撫他的眉眼和心髒，小聲地說。
戰龍城一怔，而後眼睛慢慢睜大，在確定這不是夢境之後，居然笑了起來：“阿雙，真的是你來了……對不起，這輩子我辜負了你。”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遠處海天相接處，似有一輪火紅的太陽，正在緩緩落下地平線。
連綿的海麵上有不知疲憊的海鳥上上下下的翻飛著。
慕老太太這一刻變得很平靜很平靜。
“不，沒有過去，在我心裏，永遠都不可能過去。”戰龍城牽著她的手，放在自己心窩，有氣無力的說：“如果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當年一定早早承認愛上你，阿雙，你今天真美，我想再聽你喊我一句阿城哥哥……”
眼淚立刻從眼眶湧出來，她輕聲細語：“好，阿城哥哥。”
“……”戰老太爺滿意地咧嘴笑了，笑得像個剛得了糖的孩子：“可惜這一世我回頭得太晚，下一世，我一定要牽著你走很長很長的路。”
“別說了，什麽都別說了……”
戰老太爺含笑點點頭，貪戀地望著慕老太太的容顏，突然覺得困極了，眼皮沉重地往下垂，他指著海麵上勃勃的生機。
“那一年的夏天，好像我們也是這樣，靜靜地在這裏看海……阿雙，我有點困，我睡一會，等晚上你再叫醒我，我給你做烤魚。”
慕老太太緊緊牽著他的手，不肯放開：“你覺得困了就睡吧，我不會走的。”
“你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又美又溫柔……”
淺淺的一句話落下，慕老太太突然就沒了聲，因為她手裏緊握著的那隻手一瞬間變得無比僵硬了，頹然無力往下滑。
這一刻，時間好像靜止了，又好像是世界都停轉了。
冷風往心口倒灌，心髒仿佛被狠狠地撕開……
時光定了格。
他卻永遠閉上了眼，再也不會醒來。
慕老太太喃喃低語，淚如雨下。
“其實，我是後悔的。”
後悔當年愛上你，更後悔……從來沒有忘記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