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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夏月寨成,胡馬逡巡

  熱。


  這幾日,京師有一種令人難耐的熱。


  更讓達官貴人們焦躁的是蔡京罷相。


  沒錯,一手遮天的蔡京又被罷相了。


  “這才幾月呢。”楚國公、太子少保、前宰相蔡京挪動了下肥大的體魄,在坐塌上眯著眼睛看著天邊嘟囔道。


  伺候在身邊的侍妾忙取來冰鑒。


  有一人,細聲細氣道:“相公,要……”


  “唔。”蔡京修長的眼睛一並,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冰鑒。


  他愣住了。


  冰鑒,便是古代的冰箱,外為箱,內有缶,期間藏寒冰,夏日可降溫解暑,也可藏冷飲。


  蔡京的冰鑒,自然是富麗堂皇的。


  隻是偌大的鑲金嵌玉冰鑒裏,隻三份冷飲。


  “涼水荔枝膏。”蔡京轉過眼。


  他心情很不好。


  這時,門客報有人來訪。


  蔡京眉頭一揚問:“宮中使?”


  老院子搖頭:“是吏部侍郎白蒙亨,並步軍司衙門防禦使保義……”


  “叫。”蔡京又盯著冰鑒神色沉吟不定。


  不多時,倆人隨老院子亦步亦趨進來。


  前頭的,著紫袍,習慣地攏雙肩,頗有些畏懼。


  後頭跟著個,麵目甚是,嗯,古樸,也就是俗話說的很醜。


  但個頭出眾,倒有一點點昂揚氣。


  隻是太壓抑。


  但凡看到那一雙眼睛,正經人也須弱七分誌氣。


  喪氣。


  一身陰鬱的喪氣。


  蔡京習以為常,擺手道:“天氣太熱了,老夫正心煩,蒙亨來得好,”而後問壯漢,“郡王可安好?”


  壯漢苦笑道:“恩相也知道……”


  他臉上一苦笑,彷佛捏出來的泥塑般,棱角顯得越發清晰。


  蔡京點頭道:“宣郡馬不需太埋怨,以你一身的本領,總有戰場上一刀一槍搏一個出身的時候。”


  白蒙亨嗤的一聲笑,又連忙收住。


  “白時中!”宣郡馬怒喝。


  蔡京好笑道:“在老夫麵前,你二人也好不消停,罷了。”他吩咐,“都坐下,”先向白時中問道,“宮中朝中,除太學生陳朝老,禦史中丞石公弼,侍禦史毛注,還有哪些人在進老夫的讒言哪?”


  白時中苦笑,何至於還有哪些人?


  “禦史張克公言相公不軌不公十事,京師大有人人誹謗之勢,下官看,陛下似也為流言所迷惑,竟有不信相公之意。”白時中歎道,“此番貶謫杭州,雖有太子少保職,卻無詔差遣,隻怕是……”


  蔡京冷笑聲,不以為意道:“陛下醉心書畫,哪裏曉得這朝堂裏的風雨,老夫倒不如你灰心。”


  白時中訕訕地賠笑:“下官哪裏能有恩相的胸懷。”


  “無妨,既打聽不到宮中的消息,那倒也無妨,楊戩這個人,可用,不可靠,不如童貫仔細。”蔡京明確說,然後提醒道,“少與他打交道了,老夫也讓不願與此人有過多揪扯——宣讚,西陲可有要事來?”


  宣郡馬忙從袖筒裏取出一封蠟封書信。


  “念。”蔡京捧起玉杯啜一小口涼水荔枝膏。


  宣讚捏開蠟封取出書信,先看了一眼白時中。


  白時中譏笑:“你這廝,便是西陲有大事,恩相既著我在這,我便也聽得它,你顧及甚麽?”


  宣讚便念道:“查北原軍寨之主、野豬溝軍寨權知寨李寇……”


  白時中駭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且慢!”白時中叫道,“宣讚,這等小人物……”


  “蒙亨莫阻攔,老夫命人盯著那小兒的。”蔡京哼一聲,不滿地指責,“童貫也真是,這小兒能有甚麽能耐,這老太監百般維護,那琉璃盞……”


  白時中恍然:“原來是獻琉璃盞的西陲李大,”隻是又不解地問,“陛下賞他個前程,恩相何必與這廝過意不去?下官看,童貫隻怕也是要那琉璃製造之法……”


  “不,童貫要的是這小兒的才能,”童貫皺眉道,“老夫聽人說,這小兒,一把槍,壓得西陲好漢不敢抬頭,又與折可適往來密切,以天子之意,老夫看他少不了有個劉仲武的前途,因此才關照。至於這琉璃盞,老夫倒不甚在意,天子喜愛至極,”蔡京道,“隻可惜,這好物件兒,倘若用以致富,京師裏巨賈遍地走,一家十萬錢,老夫也能積累百萬貫的財富,朝廷三司正缺這麽一筆錢,這童貫,怎地就不知老夫的苦衷呢?區區一小兒,便有些才能,又……”


  說到這,蔡京搖頭不已。


  白時中眼珠一轉有了辦法:“莫不如先收為宮用?”


  “不可。”蔡京伸出手,宣讚便將書信遞過來,蔡京看一眼,又搖頭歎息,“隻可惜,老夫如今罷相,沒三兩年回不得京師,這小兒,頗知道進退,怕是有高人指點,野豬溝軍寨公使錢一案,如今按兵不動,老夫也奈何不得,況且若此時出手,又惡了折可適等人,不值,很不值。”


  “還有甚麽消息啊?”蔡京打了個嗬欠。


  宣讚知機地告退:“小人使人快馬再去打探。”


  “罷了,童貫一維護,老夫失了一先手,再要強要必然惡了童貫,”蔡京道,“使人盯住童貫,這廝要在戰場上開拓功業,少不了老夫的支持,但凡他不自己尋找財路,老夫樂得為一個小兒,賣他一個麵子。你使人,隻管盯著西陲的流民、山賊、吐蕃諸部,兩處大軍寨,最難熬的怕是這些人,童貫總不能連這個也維護了,天子近臣也沒有這樣的。”


  宣讚眼睛裏閃過陰霾。


  那李大,他是知道的。


  西賊第一高手曹子龍,那也是讓他在河北戰場吃過虧的人。


  如今聽說那廝竟被這小子打得麵目盡失,雖有匆忙中不敢放開手腳廝殺的理由。


  “然這等好手,刀槍廝殺的威風,那便是人傑。這樣的人物,童貫那種人也高看一眼,在這些讀書的眼裏,卻隻是個琉璃盞製造方子的主人,這可真就是,”宣讚心中激憤地感慨,“‘守城三月,不及讀書兩卷’,隻可惜,蔡京盯上的,三十年五十年他也要得手,可惜了。”


  何況,他明白蔡京的意思。


  什麽叫“盯著西陲的流民、山賊、吐蕃諸部”?

  江湖話,便喚作“好歹流民、山賊、吐蕃諸部手裏壞了這廝性命”。


  蔡京很吝嗇,甚至連給這小兒一個和西賊鏖戰戰死的名譽也不肯給。


  真真是黑了心的醃臢潑才!

  隻雖如此想,宣讚卻無出頭的意思。


  他還隻是個小心巴結蔡京的小人物哩。


  “俺隻是個相府裏的機密行走。”宣讚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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