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夜對
蔡元長?
“正是蔡京。”馬姑娘在燈下原本有些雙頰微暈但聽到這三個字時勃然變了臉色。
她聰明至極安能不知對方來意?
隻不過她倒是對前途很不緊張。
她對方來意隻在西軍。
馬姑娘對西軍極其了解,她清楚西軍將校根底。
折家種家本是將門何須攀人?
何況這兩家如今與童貫有些來往。
“國朝伊始這些將門便紮根關西,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宰相換了一茬又一茬,折家種家何曾退出過西軍的頂層?便是西賊為國朝所誅,將門還是那個將門,若想替代將門,唯有先作將門。可在西軍當中要作將門須先有大錢,有土地,一個新興的將門崛起必然要先成大戶,有錢,有糧,方有軍卒,隻是律法不容依附其它一如前朝。你看折家從此處調到彼處,種家從陝北調到關中,可他們在軍中的控製力,依然紮根在最基層的軍卒中,凡有西軍處必有他們的人,有他們的人便能控製一地錢糧,因此他們隻是怕調離而不懼倒塌,西軍倒則國朝亡,此定理!”馬姑娘在燈下為李寇細局勢。
李寇道:“他們怕是調來調去後繼無力?”
“有這個理由,更多的卻是在別人家的地盤上引發將門彼此衝突。”馬姑娘見他眉眼轉動便知這人用心。
李寇在想“取而代之”的事。
但將門似乎也不是很好對付。
趙家的皇帝一代一代對付這些將門,到如今石守信家倒了潘美家倒了可西軍將門依舊掌握西軍。
這必然有西軍將門過人之處。
最重要的隻怕是暗中控製著關西的經濟。
有此基礎何懼朝廷調動?
畢竟,他是明白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個道理的啊。
要替代關西將門,則必定要從經濟基礎動手。
李寇心裏想,於無人出安營紮寨徐圖發展最好。
“先借助西軍將門的人情,紮下一個牢固的根據地,而後利用西軍將門與朝廷的矛盾,擴大這個根據地——這塊根據地裏經濟必要我自己掌控,而後便是潛移默化實施教育,人心在我則便是打遊擊戰也有人跟隨,待亂世到了便有重振山河的機會。”李寇心道,“我本是鄉村一官僚,懂些人心,知道大勢,然治理下者,若橫空降臨則根基不牢,以我手握的資源,先以一村寨之長,消化親自建設的村寨,而後尋求掌握一縣,一州之地位,步步穩打則基礎牢靠至極,如此,便是席卷下也有穩定的後方。”
但目前先不急著與將門爭鬥。
蔡京遣人來此必有深意,不為利則為西軍的支持。
利,隻怕著眼在琉璃。
支持,便是相位穩定。
那麽……
忽然,李寇請教馬姑娘關於京師的事。
馬姑娘見他對蔡京極其忌憚,便講京師如今的形勢。
子趙佶是個浪蕩子弟,民間雖有“端王不可為君”的傳言但那廝也是個權謀人才。
他先利用蔡京解決阻撓皇位穩固的章惇等人,又炮製黨人之爭使大臣無由扯他皇帝的後腿。
待大臣終於分出勝負,趙佶的皇位以固若金湯。
這時,趙佶便以蔡京為相讓他去吸引目光去。
蔡京跋扈相權逐日增,趙佶便以清流為劍迫使蔡京辭相。
如此招數趙佶十分得心應手。
“如今,蔡京方又為清流與政敵聯手趕回家,然主事者張康國,雖為尚書左丞,又知樞密院,此人畢竟敏於言而訥於行,何況張賓老隻善應付不善主理事,他隻怕當權不過今朝,何況為相者萬人矚目,若台官不在手中,處處受掣肘時時被挾持,一著不慎便是台官彈劾的下場,況且他與軍中可並不十分有來往,知樞密院也因此,出中樞怕也因此。蔡京此番遣人來渭州參會,定為蔡京複相一事有關。”馬姑娘細細為李寇講解朝中諸卿相。
李寇稍稍有些了解了朝廷格局。
“如此看來趙佶那廝也是有手段的人啊。”李寇倒是知道趙佶在曆史中有青樓子的美譽。
他便追問往後關西格局。
馬姑娘想一下才對他道:“此事尚未可知也!”
她緩了緩又進一步解釋:“折氏要在渭州坐鎮,蔡京要得西軍諸將支持,此番定然能暫且拉起手。何況折氏、種氏、劉家要在西軍之中再分出勢力範圍,必然要求得朝中的強支撐,張康國給不了這個,蔡京可以在有限的支持中容忍西軍再劃分出各家地盤,那樣也有利於他拜相後控製局麵——此人於斂財一道頗有些能耐,因此西軍將門必然答允此番合作,方式,必在琉璃盞中。”
李寇笑著:“那麽我倒可以坐地起價?”
“不!”馬姑娘勸道,“大郎立寨我並不反對,俗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大丈夫便是當將門也該有個貼心的家,然我為大郎計,當先去讀書!”
哦?
李寇訝然看著馬姑娘。
她笑道:“大郎於渭州多有名聲,今日有富賈家婦人來訪,也有軍中將校家來見,他們,隨主當隨李大郎——”
“此必為計謀!”李寇當即意識到這件事背後有能人。
他聞到馬姑娘和離案中民意激昂的相同味道。
“到底是大郎,我也是作此想。”馬姑娘嫣然一笑,燈下彷佛萬花盛開。
李寇竟能作視若無睹。
他點頭道:“你得對,此時我當立寨有自家的根據地,然一心發展必為人覬覦,確該讀書!”
讀書在這個時代不僅隻是一個出身,而且還有許多隱形好處。
馬姑娘就,倘若讀書,一能讓折家種家稍稍安心,至少他們見到李寇讀書甚好,會想法把他這個有些威懾的人送出渭州叫別人對付。
還有一個好處便是能取得許多武將不如的隱形福利。
“文人讀書可養民千萬,而世人都其厚澤鄉裏,倘若大郎一心要當個武人那隻怕要為人陰告謀反,一著不慎那些將門也貪圖大郎的財富,隻怕也要跟著搖旗呐喊,那些高門大院裏的人家,哪一個能信得過靠得住?!”馬姑娘冷笑不已。
李寇便求教:“如今折氏窺測,蔡京有求,我該如何應對?”
“大郎一心做立寨之事便好,京師來人所求不過寶物,大郎還有那些,然此時不可拿出,須教那些將門為難,看他們能商議出給蔡京送何厚禮的。待他們為難至極的時候,不得已求上門來,大郎便咬著牙佯作不舍給他們一個,那又是大的人情,既免了將門的逼迫,又教蔡京的人省了為難將門的齟齬,到時,大郎便不要他們額外的感謝,立寨時朝中軍中也無人阻攔,至於讀書——”馬姑娘微微一陣沉吟,她一咬牙道,“我為大郎尋個好老師,那是碩儒的再傳弟子,既有名,也有才能,他們家欠著我的人情,我去請他為大郎師!”
李寇看她一眼才婉拒。
“我欲學知識,必要從無知識裏學知識,他既有能力,我親去求他便是,你素來強硬,何必為人所恥笑。何況我若求之而不得,咱們再想個法兒逼著他就範,先進了他家的門再叫他不失望於收了個無能弟子,但凡有路,我怎麽會叫你去求人。”李寇道。
馬姑娘橫他一眼,這廝誠然是個來氣她的人呢。
隻是,那人清高得很恐怕很難為大郎的誠心感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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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大水,時帝受命決堤,不受,朝野強令,乃請疏導,得期一日。彼時有舊交駐軍於邊梁,(帝)思求之,不得,其人也,有師長,與帝親厚,(我)與聖娘子對,言可挾(師長)而強要之助。聖娘子曰:‘郎何人也?安肯如此。當年渭州,吾欲為之圖師,不允,且看他高招。’是帝也,凡有餘地,彼必不肯將直就曲也。”
——李清照《易安手記·國朝卷·上集·三千九百九十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