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一座城百態人生
沈清文不知昨晚最後是怎麼睡著的,只知道他次日是在自己屋裡醒來的。陽光照在剛醒的臉上,桌面上茶杯茶具擺放清楚,沈清文用手遮了遮刺眼陽光。
稍微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裳,沈清文尋了一圈,都未發現李長安的蹤影。張錢和昕兒也不知去了哪裡,樓下唯一認識的吳迪吳大公子也是前幾日退了房。
沈清文無聊趴在自己屋裡的窗前,獃滯的眼裡依舊藏著昨日的血腥。他看了看自己染血的雙手,這雙手跟他人一般,生的很漂亮。陽光照在手心上,沈清文淡淡一嘆,收起了這滿是猩紅的手。
窗外,車水馬龍。明日,便是萬眾期待已久的逐鹿茶會,是逐鹿城天大的盛世。
窗內,一身青衣的年輕人內心惆悵。齊臨這場皇子出殯非但沒鬧出個效果,反而將這場逐鹿茶會推到了一個往日不敢想象的鼎峰。而那個吹鳳凰小曲的神秘女子呢,自然也是這幾日眾人閑暇之餘討論最為熱門話題。
沈清文又嘆一聲,起身出了門。
本想在下面喝幾杯留仙好酒,誰曾想,這全城最不可能滿座的酒樓今兒卻給他來了個座無虛席。
小二看的出也是真忙壞了,一會端茶送水,一會又上菜催菜。沈清文看著小二大冬天濕透的後背,估摸這些人也沒那麼早離開,他便出了這有燙金大牌匾的留仙樓。
一出酒樓,熱鬧聲便從四面八方朝沈清文襲來。
沈清文下意識的捂了捂耳朵,這倒讓不遠處無人問津的攤主看了個笑話。他咧著嘴,張著一口黃牙,在自己沒有顧客的攤前架著腿,落了個悠閑。
沈清文隨著人流往前。
逐鹿城的街道很快,就算此時人聲鼎沸,依舊可以將身邊看個清楚。沈清文在一處生意很好的早點店鋪停住了腳。
進了店鋪,迎面就是恭候多時的店小二。沈清文簡單的要了湯麵和包子,坐在這滿是油光的桌面上,沈清文看了看這家店裡的顧客,那些客人也看了看他。
沈清文朝他們淡淡一笑,他們撇開了目光,低下頭,各自吃各自的,不時會聊上幾句,也是沒了後續。
沈清文很疑惑,今兒素來安靜的留仙樓座無虛席,熱熱鬧鬧與常人店沒啥兩樣。反而這原先充滿江湖氣的店鋪今日給卻冷冷清清。
感到疑惑之時,小二也將包子與湯麵端了過來。他的衣服有些臟,看得出是被店主給踹的。旁邊有熟人笑問小二是不是又給店主踹了,小二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眾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這店總算恢復了一點點熟悉模樣。
在吃早飯之餘,沈清文聽到隔壁桌有人談起了這店小二。
這店小二是個苦命人,年幼早早便死了爹。他娘呢,占著自己有一副好皮囊不願當這年輕寡婦,便瞞著家裡人偷偷給改嫁到了別的城。據說她改了名,換了姓,在別城過上了好日子,只是可憐了這年幼店小二。
不過,也算是苦盡甘來。
他做事勤快認真,在這家店一干就是十來年。來這店的人都覺得這孩子很好,只是這店主是個怪人,無論小二做的再好,他都會給他踢上一腳,經常讓小二落個這青一塊那紫一塊的。
有好心人勸他乾脆換家店得了,畢竟他勤奮的名聲已寫在了自己臉上。小二搖了搖頭,死都不換,說全城就這家店好,這家店主也是好人。眾人就好奇了,問他為什麼覺得這家店好。小二摸了摸頭說這家店輕鬆,客人都不是拘小節的人,店主也不是個小氣人,他在這裡乾的開心。
大夥都樂了。
沈清文吃完早飯,付了錢,出了這店鋪。街道還是那麼多人,沈清文繼續隨著人流往前走。
許是這逐鹿書院的名聲吧,整座逐鹿城都充滿了聖賢的氣息,街道上人人都是君子。
這一路,沈清文看了許許多多。有為了一個客人與旁邊店鋪爭得頭破血流的,大打出手。也有僅僅為一個銅錢便拿自己祖宗向天起誓的。這座城,男人掄起拳頭互相喂拳,女人相互謾罵揪著對方頭髮。
沈清文在看戲的人群里淡淡一笑,這人群裡頭正坐著一風足殘年的婦人,她坐在地上大哭,說自己那沒有良心的兒子帶著自己棺材錢跑了。她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走了,想到自己死的時候沒人發現,沒有人給她哭喪,沒有人給她送葬,沒有人給她燒紙錢。她就傷心,就想哭,所以她就坐在街上大哭。
伴著這老婦人的哭聲,這座城更加熱鬧了。
不知不覺已到了中午,沈清文尋了一別緻的茶樓。坐在茶樓里要了簡單尋常的茶,沈清文自己泡著茶,聽著樓上傳來的幽幽小曲。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這琵琶曲凄涼,當真如這寒冬冷風,聽得讓人打心底里升起一涼意。不遠的一桌人家就有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哭著說著,自己已連續三次落榜,今年要是再落榜,他便只得回家討個無趣職業,庸庸碌碌過一生。旁邊隨行的人一見男子這凄慘模樣,趕緊好言相勸,他們眼裡閃著幸災惹禍的光芒。
沈清文喝了一口茶,琵琶曲也停了聲。輕輕有序的下樓梯聲回蕩在這茶樓里,彈琴的是個清秀姑娘。姑娘端著碗,走過每一桌客人的桌錢。運氣好時能要幾個銅錢,運氣差時一個子都要不到,這彈琴姑娘端著有幾個錢的碗走到了沈清文的桌錢。
站在桌錢前的她看了看這一身青衣的年輕男子。她紅了紅臉,端著碗有些不好意思。沈清文問她為什麼低著頭,她說你長的很好看,是她見過最好看的,這下輪到沈清文不好意思了。
沈清文說她琴彈的很好,讓人聽得都哭了。姑娘搖了搖頭,說自己彈的並不好。沈清文起了興趣,遞給她一杯茶。姑娘又搖了搖頭,說店裡有規矩,她是不能喝客人茶的。沈清文說這位置偏僻沒有人會注意到,姑娘是個倔強脾氣,直說不行。沈清文拿她沒辦法,只好將茶移了回來。
姑娘笑了起來,說不是自己彈的好,是來這裡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生活不如意之人。聽著這悲傷的琴聲,容易產生共鳴,自己也好掙多一點錢。她又笑了笑,露出潔白虎牙,說要跟沈清文打一個賭。
沈清文笑著問賭什麼,輸了怎麼辦。
姑娘說自己等下再彈曲時換個歡快的曲子,這滿座的人會很神奇的變樣子。
沈清文來了興趣,點頭答應。
見沈清文答應,姑娘開心的回到了樓上。不一會,歡快的琴聲就從樓上灑下,沈清文覺得姑娘彈歡快的曲子要遠勝之前悲傷曲子。
可他這麼想,別的桌可不這麼想。
原先笑得人們聽到曲子哭了出來,原本哭的人倒是見了這些人笑了出來,還有的人索性就拍拍屁股走了,一時間,這滿座的茶樓里少了大半的人。店家一看急了,連忙要姑娘改曲子。姑娘是個倔強姑娘,硬說要彈完這一曲,店家生氣了,眯著眼威脅說要麼順他的意,要麼從明兒起就可以不用來了。
姑娘有點為難,想了一會,她改了曲子。悲傷的樂曲順著她的指尖傳了出去,這家茶樓里頓時又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在人滿之時,沈清文走了,留下一杯清茶,算做輸的懲罰。他不知道姑娘看到這杯茶是什麼感覺,他甚至懷疑姑娘能否看到那杯茶。
看這城的百態,呼這城的悲傷,在快日落時,沈清文進了家簡單到能用簡陋二字形容的麵館。麵館很奇特,只有老闆一人,沈清文要了碗招牌的湯麵。
湯麵很快上來了,說是招牌,不過也就多放了點蔥花罷了。
老闆走時多看了沈清文一眼,沈清文淡淡的說了聲謝謝,老闆折返回來,坐在沈清文對面,他問沈清文,逐鹿城的人什麼時候這麼講禮貌了。沈清文吃了口面,說自己並不是逐鹿城的人,老闆恍然大悟,連聲說了幾聲這就難怪了。
沈清文吃碗面,付了錢,沒急著走。
不知為何,相比外頭的繁華,他更喜歡這破店的真實。
老闆也從裡頭走了出來,沈清文問老闆怎麼看這逐鹿城的人的。老闆彷彿聽到個全天下最滑稽的笑話,捂著肚子笑了好久,在他的嘲笑之間,沈清文出了這麵館。
他走了很遠,還是能聽到老闆的嘲笑聲。夕陽快要消失,轉眼就要到晚上了,沈清文走在這已沒人的街道上,他想:
留仙樓的店小二今天是忙了,汗止不住的流出,沈清文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同往日的快了。
早點鋪的小二今天是清閑了,每天就端端菜,挨幾個店主的腳,每天來幾個錢。不過他也是老實人,據說去年還去了別城,給他親娘收了屍。
別緻茶樓上的姑娘呢,是個率真的好娘娘,只可惜沒遇上一個明眼的店家。或許幾年後她會醒悟離開,或許她會成為下一個店主。
沈清文在月色中伸了伸懶腰,他喜歡那家麵館,老闆是個怪人,讓他覺得在哪很舒坦。
人生百態,這逐鹿城只是百態中的一態。
沈清文還想去看看別的,只可惜這逐鹿城太小。
身前是明月跟隨,內心向著太陽,今兒群星做伴,沈清文豁然開朗時不覺身體一輕盈,他在留仙樓前街笑了笑
看了一天的好戲,聽了一天的小曲,到最後,居然破了境界。
沈清文笑出了聲,轉眼間便坐到了留仙樓頂。眼裡閃著不一樣的光,李長安和張錢昕兒早已等他多時。
畢竟,這個晚上,可是宗師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