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棋局 八
夫人抓著手帕的手一緊:「……淪為官奴?」
然諾沉沉地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不過是是個謀士而已,我不是要你說什麼,只是勸你早為自己做打算。
「你選擇死也好,活也罷,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是,你的女兒還小,還不曾見過這世間繁華。罪臣之女,本就活得辛苦。何況……」
然諾沒有再往下說。
節度使夫人瞳孔一縮,撲了上來,握住然諾的肩膀,喘著粗氣道:「你,你想對我女兒做什麼,我告訴你,我要殺要剮隨你,不許動我女兒!」
然諾肩膀一痛,才想起自己肩上還有傷,然諾忍這肩膀的疼痛盯著她的眼睛:「我不動你的女兒,她會好好的。
「本朝新增律法,若被連坐的,十歲以下的孩童赦免。還有你丈夫的母親,我們好生安置了。他的小妾也都看起來了,就剩你了,早作打算吧。
「你好好想想罷,是生是死,你自己定。」說罷,輕輕推開節度使夫人,走出了卧房 。
然諾心中五味雜陳,跌跌撞撞地出了卧房們,在一棵樹前蹲了下來了。
你看,這就是大多數女人的命,在家從父,嫁人從夫。
榮華富貴不一定享受到多少,但有罪的時候,還要連累這些女人。
這些女人可憐,那些被節度使害了性命的人不更可憐嗎?然諾蹲在樹下嘆氣,有些事情,她實在想不明白。
你看,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是是非非要比背《易經》難地多。何況,這才剛剛開始,後面的路,還很長。
法是立國之本,不可因小善而誤了大道。萬物皆有其因果,這就是父債子償、夫債妻償罷。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世上還有許多比節度使夫人還慘的。
若是他們一家子都好好的,那刺史他兒子算什麼?被節度使害死的那姑娘一家算什麼?那千千萬萬的怨魂又算什麼?
你去可憐這家人,那那些家破人亡無辜慘死的人又有誰來可憐?
罷了,他們一家子如何,自有法律來處置。
這時節度使夫人追了出來,未及然諾反應就將然諾拉進屋,這時然諾已經想通,臉上風輕雲淡。
節度使夫人低聲對然諾說:「我只知道他那個下屬姓周,是個打漁的,在臨安城。
「還有,他們常去碧霄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希望你說到做到,放過我的女兒。」
然諾點頭,抿嘴笑了笑:「多謝夫人告知,你女兒不會有事的。」
剛要轉身離去,夫人又道:「老大可能會知道的多一些。」然諾身子頓了頓,道了謝,轉身離去。
然諾知道,夫人口中的「老大」就是那個強搶民女的節度使嫡子。現在的節度使夫人並不是原配,而是續弦。
原來的節度使夫人紅顏薄命,生下這個嫡子就去了,所以節度使才會如此縱容這個嫡子 。
好吧,待姑奶奶我去會一會這個王八蛋。
這個王八蛋大概就是整件事情的因,若他不強搶民女,就不會有後來刺史兒子的死,更不會有後來的種種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然諾還未走到他門前就聽見了喊叫聲和摔被子的聲音:「知道小爺我是誰嗎?我爹,姑蘇節度使!
「你們把小爺我關起來不怕我爹知道?叫我爹知道有你們好看,滅你們九族!」
然諾推門的手一頓,手上的力道加大了,深呼吸了幾次才推門進去。
「喲,大少爺好大的官威。皇上都不敢動不動就誅九族,區區一個節度使就敢草菅人命了?嘶——」
一個杯子砸在瞭然諾身上,然諾一口銀牙差么點沒咬碎,她這是撞了什麼邪了,怎麼走到哪都受傷?
杯子「啪」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大少爺又舉起一個杯子就要往地上摔,見有人推門進來,手停在了半空:「哼,你是我爹派來救我的?」
然諾又好笑又好氣,果真是個大少爺,還不知道他爹早已經死了。
然諾倒也不點破,反手將門關上:「大少爺儘管摔,摔完了,就該償命了。」
「啪」地一聲,那杯子掉在了地上,然諾心疼了一下那個杯子,那可是上好的冠福青江中杯。
一個杯子足夠普通百姓一家半年的收入了,在這節度使府他居然想摔就摔,可見節度使生前在私鹽一事上沒少牟取暴利。
還不及然諾走上前,大少爺就沖了上來拽住瞭然諾的領子,大喊道:「你什麼意思?」
然諾被勒得有些難受,現在她可就沒那麼好脾氣和耐心了,抬腳踹向他跨間:「你爹沒教你不要這麼對人說話嗎?知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
大少爺吃痛,手一松,捂著襠往後退了好幾步。
然諾長舒了一口氣,心裡舒服多了。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那我為難這個王八蛋成吧?
然諾抱著胳膊冷冷地道:「告訴你幾件事,第一,你爹去世了,沒人護著你了;
「第二,把你大少爺的脾氣給姑奶奶收起來;第三,姑奶奶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聽見了嗎?」
大少爺捂著襠連連點頭。
然諾對門外喊道:「請來個人給我做筆錄。」
外面的易水軍聞言嘴角抽了抽,心照不宣,我們可是江覓最厲害的精兵,讓我們去抄筆錄?那豈不是大材小用?
沉默了一會,還是走出來一個人,進了屋。每錯,依舊是有斐。
然諾:「我問你,兩年前你是不是納過一房妾?」
大少爺支支吾吾地:「我我我納過的妾室多了去了,兩年前納過好幾房啊……」
然諾又差點一口銀牙咬碎:「好,我就再給你提個醒兒,她家裡貧寒,是你強搶的,她不堪受辱而死,她爹娘告上了衙門。
「」那個縣令兩袖清風,寫了彈劾你爹的摺子送往長安。結果,摺子在半路被攔下,縣令被殺害,對外宣稱暴斃,朝廷未曾追究。
「刺史要查到底,那天綁了你去問話,當天下午,刺史的兒子就被你爹殺了,說是失足落水,這一樁,你記不記得?」
「不過幾條賤命,死了就死了,我怎麼記得……」大少爺不屑道。
然諾上去就是一巴掌:「說,是不是有這回事?」
大少爺被然諾打蒙了,剛想發作就被她瞪了回去:「是。」
「那他們到底怎麼死的?」然諾厲聲問。
「那個賤娘們……」
還沒說完只聽「啪」地一聲然諾又是一巴掌。
「那個賤……小妾被我搶了回來,不從我,被我用了強的,第二天她自己上吊了。」
然諾手已經攥成了拳頭,呼,冷靜,冷靜,修身養性,修身養性,道可道,非常道……
「刺史他兒子那天剛好在街上遊玩,我認了出來,存心找他不快,本來想戲弄一下他,沒想到他那麼不禁折騰,幾下就死了。」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呼,冷靜,修身養性。
「那賤……」大少爺「賤」字剛一出口就咽了回去,「那小妾她爹娘實在煩人。
「死了就死了,給兩個錢不就完事了嘛,非要告我。我一生氣,就讓我爹派人殺了他們。」
去你大爺的修身養性,老娘忍不了了,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惡之人!然諾覺得,他跟凌幽那個老東西簡直不分上下。
然諾邊暴打他一邊想,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揍,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有斐寫完了口供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然諾暴揍大少爺,不知道該不該上去拉架。
有斐心說這姑娘也太剽悍了,誰駕馭得了這姑娘啊,惹不起惹不起……
但是有斐真怕然諾下手太重一會人到了公堂上不太好看,忙拉住瞭然諾:「姑娘,差不多得了,你要是生氣,等會下了公堂你再收拾他也行,他還要上公堂的……」
然諾這才收了拳頭,怕揍的狠了言宸逸面上不太好看,冷冷地道:「說說,你還干過什麼腌臢事。」
「什麼叫腌臢事?」
「就比如你草菅人命這種。」
「什麼叫草菅人命?」
「說!姑奶奶我可沒什麼耐心!」然諾上去又是「啪」地一巴掌。
這一巴掌,那叫一個響亮,連有斐都替那大少爺感到疼。
言宸逸和何千雲在長史府門口站了一炷香的時間了。
饒是何千雲這樣冷靜的也耐不住性子,要是換成風隨心早就就直接上去砸門了。
何千雲伸了伸拳腳:「他一個小小的長史怎麼那麼大官威。」
言宸逸笑了笑:「他這哪是官威,他這是壓根就不在家。」
何千雲剛想說什麼,隨即一想,立刻會意。
這天方才還好好的,突然就下起雨來了,姑蘇的雨也是柔柔和和地,很輕,很細,潤物細無聲。
言宸逸將扇子合上:「看,天下雨了。走吧,等著魚上鉤了。」
二人進了附近的一家茶館內。
台上的說書先生操著一口吳儂軟語,講著施夷光和范蠡泛五湖而去的故事。
言宸逸和何千雲相顧無言,沉默地喝著茶。
「參見公子。」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男子在言宸逸面前撩袍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