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鳳儀

  魏城一戰數月後,東州。

  五州之中,西州各宗門以凌霄城為首,無不俯首稱臣,如今大多已被凌家子弟把持,形同凌霄城子公司。

  南州大大小小的修仙宗派,多與九華宗關係親厚,在秋掌門苦心經營之下,呈現出一派其樂融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睦景象,足以與凌霄城分庭抗禮。

  中州門派與家族大多自立門戶,其中又數姚、魏兩城根基最穩,實力最強。天狐一族的故鄉「青丘」,亦是位於中州。

  北州群山綿延,地廣人稀,而且鄰近魔域,向來為修士所避忌。縱觀整個北州,數得上名號的只有一個天衍門,不知隱藏在哪個犄角旮旯里,堪稱「死宅見首不見尾」。

  而在東州,又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氣象。

  玄玉宮遠居海外,雖然偶爾前來東州選拔弟子,但並無拓展勢力範圍之心。

  位於東南方的廣袤山林,則是瓊枝玉兔一族的地盤。除了無知無畏的外鄉人之外,很少有人膽敢踏足。

  此外,在東州地界,近年來另有一個門派嶄露頭角,蒸蒸日上,儼然有與玄玉宮叫板之勢。

  這個門派所在之處,名為「棲梧山」,據說是前些年新改的名字,盡顯雄心壯志。

  而門派的名字,就叫做——

  「鳳、儀、門?」

  棲梧山腳下,一座專供修士落腳的客棧中,大堂里座無虛席,皆是身著各派服飾、風塵僕僕的來往過客。

  光從打扮上便能看出,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不知何故在此地匯聚一堂。

  滿堂喧嘩的談笑聲中,一個梳雙鬟的俏麗少女撐著下巴,撲閃著一對亮晶晶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發問道:

  「阿恬,你再多與我講講。你說的這個鳳儀門,它厲害么?」

  「呃……」

  坐在女孩對面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約摸十七八歲年紀,神色間還帶著掩飾不去的孩子氣。被少女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不禁臉上一紅,略帶尷尬地別開視線道:

  「我,我也是第一次來東州,對此所知甚少。菡萏師姐如果有興趣,可以多問問其他前輩。」

  少女不滿地鼓起臉頰:「不,我就要聽阿恬講。師父讓你照顧我,你都忘了嗎?」

  少年額角冒汗,目光游移不定,雙頰緋色漸濃:「這……師姐,你就別為難我了。」

  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出身青城白家,機緣巧合之下與舒鳧共同經歷「窮奇事件」的小公子——白恬。

  他前往天衍門交換一段時日後,剛一回到九華宗,就被師父白漣真人派了個新任務:

  與他的師姐菡萏一起,前往新起之秀鳳儀門,參加鳳儀門舉辦的「秋獵大會」。

  菡萏無親無故,本是一朵白蓮化形(她誤以為白漣真人是自己同族,執意拜入他門下,不料師尊竟是個李雲龍),性情天真活潑,不諳世事,又最愛纏著白恬,時常讓他無所適從。

  所謂的「無所適從」,是指——

  怎麼辦,我覺得師姐好可愛,我是不是又直回來了?

  不行,我不能背叛柳公子!我已經決定要喜歡男人了!

  可是師姐好可愛,我可以……不行不行!我不可以!

  諸如此類,往複循環。

  這三年來,柳如漪直得頂天立地,比猴哥那根定海神針還要堅挺,穿最美的女裝,做最鐵的直男。

  性向如天塹,就連一往情深的白恬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今生今世,大概是沒希望了。

  就在他百般糾結之際,耳畔忽然有個帶笑的嗓音響起:「你們連這都不知道,就來參加『秋獵』了?」

  白恬抬頭望去,只見發話之人是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白衣輕劍,發色比常人稍淺一些,在日光照耀下呈現出一種明亮的淺褐色,在腦後束成一把清爽利落的高馬尾。

  白衣少年神采飛揚,雙眸粲粲如星,眼底盈著一潭洒脫不羈的笑意,幾乎滿溢而出。

  白恬一見之下,頓覺有些自慚形穢,不好意思地撓著鬢角道:「請問這位道友,你是……」

  「我姓秦,名叫秦歡。」

  少年爽快地應道,向他行了個平輩禮,「我來自西州白鹿山,與你們九華宗有些淵源。道友,交個朋友?」

  「白鹿山……」

  這個地名喚醒了白恬的記憶,他恍然大悟道,「對了,你們就是那個擅長御獸的門派!我記得,柳公子提起過——」

  「對對。唉,我派如今江河日下,難為你還記得。」

  秦歡點頭笑道。雖然他口中自嘲,神色間卻不見頹喪自卑之態。

  「白鹿山緊挨凌霄城,隔三差五就被他們刮一層地皮。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就是奉掌門之命,打探一番鳳儀門的情況,看能否舉派搬遷,依附一二。」

  白恬不解道:「若你們要依附大宗門,九華宗豈不更好?搖光峰幫過你們,我還以為你們關係不錯。」

  秦歡遺憾地搖了搖頭:「九華宗與凌霄城針鋒相對,掌門擔心殃及池魚。我們小門小戶,只求安穩度日,不敢摻和大宗門之間的紛爭。」

  見白恬面露失望之色,他立刻敏銳地換了個話題,改口道:「對了,你們來此之前,沒有人告訴你們何為『秋獵』嗎?」

  「這……」

  白恬越發窘迫,「師父對於這些細枝末節,一向不大關心。他只說『秋獵大會』是鳳儀門舉辦的活動,會上可以捕捉靈寵,讓我帶師姐出來……見見世面。」

  他不敢直說,真實原因是菡萏追著田馨的大黃擼,天天把大黃擼到炸毛。

  田馨不勝其擾,許雲龍又懶得調解女生矛盾,索性把菡萏派到秋獵大會,讓她自己抓一隻得了。

  就在此時,白恬只聽見「喵嗚」一聲,有個毛絨絨的白糰子攀到秦歡肩頭,一雙小巧玲瓏的尖耳朵微微抖動,滾圓的藍眼睛好似寶石一般。

  白恬定睛看去,發現那是一隻毛髮蓬鬆的白貓。

  這貓通身都是一團雪球似的潔白,能與小綿羊媲美,還有一條雲朵般輕柔綿軟的大尾巴。

  不過,它有一點與普通的白貓不同——它的四肢特別短,整隻貓就像一團貼地滑行的流雲,堪稱貓中柯基。

  如果舒鳧在這裡,她一定會興奮地大喊:

  拿破崙矮腳貓!這是拿破崙矮腳貓!

  但白恬對貓的品種一無所知,此刻更是一門心思撲在師姐身上:「菡萏師姐,你冷靜一點,不要隨便擼別人的貓……」

  那白貓似乎受了驚,扒著秦歡肩頭後退一步,只探出半個腦袋,像塊皮草似的掛在他肩膀上。

  秦歡笑著解釋道:「這貓是我新交的朋友,尚未與任何人締結契約,脾氣有些怕生,須得小心著些。仙子若是想要靈寵,只怕還得等一等,幾日後秋獵大會,那便應有盡有了。」

  他見白恬和菡萏都一臉茫然,活脫脫便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小白,索性送佛送到西,簡明扼要地為他們講解了「秋獵」規則。

  所謂「秋獵大會」,顧名思義,就是在每年秋天舉行,由主辦方劃定一片區域,供眾人進入其中捕捉靈獸,締結契約。

  不過,鳳儀門的秋獵又有幾分不同,乃是在一處特殊的秘境之中舉行,據說內中別有洞天,地形廣袤且複雜多變,遠勝於九華宗的入門試煉。

  秘境開啟以後,所有參會修士集體進入,各憑本事,端看誰能在有限時間內捕捉到最強的靈獸,每人僅限一隻,不可更換。

  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場口袋妖怪訓練家的盛會,只不過每人限帶一個精靈球。

  「今年的秋獵大會,又與往年不同。」

  秦歡神秘地壓低嗓音,「你們可知道,鳳儀門的少門主,就快要成婚了?這次秋獵,說不定便是他的大婚慶典,『獎品』自然會格外豐富些。」

  話音未落,他腦門上就被白貓拍了一爪子,當即「噯喲」一聲捂住腦袋:

  「抱歉抱歉,是我失言。對我們白鹿山的修士來說,靈獸都是生死與共的夥伴,絕不是『物品』。只是,我不知鳳儀門……」

  「鳳儀門怎麼了?」

  白恬心生好奇,正欲追問,忽然只覺周圍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靜,高談闊論、閑聊吹水之聲都比方才輕了許多,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的錯覺。

  他隱約察覺到什麼,下意識地轉頭向門口望去。

  只見一名黑袍青年站在門口,正抬手撩起門帘,讓另一位面戴輕紗的白衣女子緩步而入。

  那青年生得俊眉修目,英氣不凡,身材纖長而勻稱有致,撩起門帘的手骨節分明,足以令任何一名懷春少女怦然心動。背上一柄暗沉沉的黑鐵重劍,鋒芒不顯,劍身上隱約有一段靈光浮動,光是看著便給人以沉穩安心之感。

  至於那女子,儘管大半張面孔都隱藏在雪白的面紗之下,但僅是一雙翦水秋瞳,以及扶風楊柳一般婀娜多姿的體態,便足見其風華絕代,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貌佳人。

  滿堂修士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便是為這兩人的風度所傾倒,同時開始以目光互相詢問:

  這是哪一門、哪一派的修士,怎麼從未見過?

  不知為何,白恬總覺得這兩人給他一種說不出的熟悉之感,但他搜索記憶,卻又毫無痕迹,確確實實是兩張全然陌生的面孔。

  不對,準確來說,這種「見過但是認不出」、「明明是同一個人,形象卻迥然不同」的感覺,他好像也曾在哪裡體驗過……

  白恬所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這對美人眷侶的內心活動是:

  【卧槽,小白怎麼在這裡?先生,他一直盯著我們看,我們的變裝不會暴露吧。】

  【放心吧。這套行頭天衣無縫,憑他那可憐的小腦袋,還想象不到我們會使用這一手。】

  【你確定?他可是見過柳師兄的,未必不能看破女裝。】

  【他會對如漪一見鍾情,就說明他不具備看破的能力。比起這個,此地還有更棘手的人……】

  【誰?】

  【你看見那隻白貓了嗎?雖然他極力隱藏氣息,我也無法辨別他的元神本相,但我可以確定,那是謝芳年的化身。看來,他和你我一樣關心「鳳儀門」的來歷。】

  【不是,等一等……啊???】

  舒鳧——也就是身背重劍的黑衣青年,不得不立刻咬住舌尖,才勉強阻止自己叫出聲來。

  她不敢置信地向那隻白貓望去,恰好迎上他藍寶石一般的眼瞳,腦中旋即有新的傳音響起:

  【……曇華真人。我本以為,自己化身為靈寵潛入,已經是奇思妙想之極致,想不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看來,這一次還是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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