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伴生

  謝瑜是個很喜歡看書的人。


  在搬去和謝瑜同住的第二天,陶想就從他滿滿幾個大書櫃的藏書中感受到了文化衝擊,並且由此對自己的知識儲備量產生了唏噓之意。


  為了感受一下謝瑜的讀書愛好,陶想隨機從書架上挑了一本灰色封皮的書。


  隔著防塵玻璃的遙遙的一瞥隻讓陶想看清了書脊上的1947-1997。等到他推開防塵玻璃門,將這本一眼被自己相中的書拿出來仔細看了看時,陶想傻了。


  這是一本全英文的詩集,作者囑名為“Allen Ginsberg”,陶想百度之後,才知道他是被稱為“垮掉一代之父”的著名詩人。


  我好菜啊。


  翻看了幾頁的陶想很快覺得腦殼疼的厲害。


  呈現在眼前的這些英語單詞拆成單個陶想大多都認識,但是拚在一起,卻立刻生成了陌生感。


  我怎麽這麽菜!

  連看了好幾行,隻將將腦內翻譯出一句話的陶想臉色逐漸發青,越看越懷疑自己當年的四級都過得十分有水分。


  英文原版詩集本就是給對這門語言有一定造詣的愛好者看的,偏偏陶想這個英語學渣犯了倔,非要手機點開有道詞典,硬著頭皮一個詞一個詞的翻譯。


  於是當謝瑜下班回家,在玄關處換好鞋,轉身走進客廳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正拿著一隻黑色中性筆,認認真真翻譯詩詞的陶想。


  “我和愛情說話,它跑到我腦子裏來了。”


  “月亮是忠誠的,雖然還……瞎?”


  “她在我心裏移動但是不會說話,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她黯然失色?”


  陶想的英譯中是真的離譜,再好的詞句也會被他糟蹋的不成樣子。


  謝瑜沒念幾句,就成功被逗的“噗嗤”笑出了聲。


  因為這脫口而出的笑聲,陶想瞬間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漆黑的瞳孔飛快的乜了謝瑜一眼,緊握著筆的指節開始泛起了淺淡的粉。


  陶想等待中的翻譯糾正並沒有到來。


  在他身側坐下的謝瑜隻是下意識地伸手擼了一把他的毛,隨後往他身上一靠,就這麽半眯著眼睛倚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是不是翻譯的很爛?”陶想低頭瞥了一眼謝瑜的發旋兒,問的有些忐忑。


  “挺好的,很有趣。”謝瑜回答。


  “……”這話陶想沒法接。


  他硬著頭皮又翻譯了幾句,到了其中某個句子時,再次聽見了謝瑜克製不住的笑聲。


  陶想這次直接甩筆不幹了。


  他轉過頭,報複性地挪了挪自己的左肩,顛得謝瑜不得不直起腰身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翻譯太具有娛樂效果,坐直了身體的謝瑜還在笑。


  這讓陶想選擇闔上了詩集,表情有些懊喪。


  “我去扔一下垃圾。”


  他把自己寫在筆記本上的翻譯撕了下來,團成了紙團想要拿去扔掉。


  隻是他剛一站起來,就被謝瑜拉住了手腕,一把拉進了懷裏。


  陶想感覺自己剛巧坐在了謝瑜的大腿上,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迅速地環住腰,牢牢的圈在了身前。


  “不用手機詞典了?”謝瑜低沉地嗓音縈繞在陶想的耳畔。


  他熱乎乎的胸膛緊貼在陶想的背上,身上散發出極淡的柑橘味兒清香:“那用用我好不好?”


  謝瑜的這句話幾乎是緊貼著陶想的耳朵說的。


  在這樣刻意壓低的黏糊強調裏,陶想根本沒辦法很好的思考。


  “怎,怎麽用?”他磕磕巴巴的問出了這樣的話。


  “你想怎麽用?”謝瑜翹了翹嘴角,忍不住抬起手捏了一把他的耳朵。


  觸手柔軟卻又有一點點發燙。


  每天替謝瑜遛狗的退休大媽是一個很盡職盡責的人。


  她送小軒回來那會兒,謝瑜正埋著頭,在陶想的耳邊念著艾倫·金斯堡詩集上的第五首詩。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伴著抑揚頓挫的語調,聽起來極能調動人的情緒。


  可惜陶想卻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聽他是如何翻譯的這些詩句。


  “汪!”


  小軒的叫聲從正門處傳來,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聲音嚇到了陶想,漆黑的瞳孔無意識放大之際,喉間溢出了一聲極為短促的顫音。


  “小謝你下班了?”


  門外的大媽明顯聽到了動靜,站在門外問了一句。


  “嗯。”


  謝瑜有些好笑的伸出手,大拇指落在陶想的犬齒上,溫柔的把被咬至泛白的下嘴唇解救了出來。


  “我今天回來的早。”


  他的回答裏帶有一點難以抑製的喘息聲,隻是從一個路人的角度來聽,根本察覺不出來。


  “她不會看見的,站在正門那兒看不見客廳,更何況她還沒進門。”


  在衝飛奔過來的小軒低喝了一聲“坐下”後,謝瑜隨即伏下身,在害臊到全身蜷成一團兒的陶想肩頭落下一個蜻蜓點水吻。


  “你現在這樣兒,隻有我看的到。”他說。


  謝瑜伸出手臂把陶想撈進懷裏,和他輕輕碰了碰額頭,明亮的茶褐色瞳孔在水晶吊燈的暖光暈染下,就像一塊剔透無暇的琥珀。


  謝瑜對陶想是真的好,隻要看過他和陶想之間相處的小細節,望見他陶想時那溫柔繾眷的眼神,就沒有人會質疑。


  但是謝瑜的個人魅力卻太過突出,因為這過於耀眼的美好,陶想偶爾會產生一種與之並不匹配的黯然,失落感也因此油然而生。


  在這一點上,謝瑜知情,但是卻無法在短期內矯正。


  他的心裏很清楚,越是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珍寶,便越是會催生出害怕失去的不安全感。


  不管是他,還是陶想,都會偶爾處在相同的患得患失上。


  絕不是一朝一夕直接可以徹底解決的事情。


  臨近年關的最後幾天工作日,謝瑜基本每天都加班到很晚,經常開燈進臥室的時候發現陶想已經躺在床上睡覺了,縮成一團,安安靜靜的躺好,給自己留下一大片空間。


  每當這個時候,謝瑜都會輕手輕腳的洗漱完畢,然後帶著一身的倦意鑽進被窩,伸出雙臂把陶想圈進懷裏。睡著以後的陶想很乖順也很難醒,謝瑜能抱著他一覺到天明。


  ——但是今天似乎是不太一樣的一天。


  當謝瑜按著往常的時間下班,揉了揉有些困乏的眼眶,按亮客廳的大燈時,他看見了歪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的陶想,以及放置在他身前的茶幾上的,一大捧紅玫瑰。


  足足九十九朵,嬌豔欲滴,含苞待放的俏立著,刺激的謝瑜精神都為之一振。


  他感到有些許的意外。


  低頭從花束中抽了一朵捏在手裏,垂眸細細看過後,謝瑜忽然低低的笑了聲。


  他把手頭這朵擦掉了花刺的玫瑰插在打底襯衣的口袋裏,走到沙發跟前去抱陶想。


  他沒想到陶想這次竟然睡得並不深,不過被抱著走了幾步後就醒了,陡然睜開懵懂的黑眸看著自己。


  “今天怎麽沒進去睡?”謝瑜的嘴唇貼上了他的額頭,輕吻了一下後低聲問道。


  “睡不著。”


  “想我了?”


  “算是吧。”


  謝瑜注意到陶想在回答自己問題的時候興致並不高,眼神甚至有些躲閃。


  他麵露疑惑地走了幾步,眼角的餘光看到胸口紅豔豔的玫瑰花瓣時,忽然一個急轉身,重又抱著陶想回到了沙發上。


  “怎麽了?”謝瑜讓陶想坐在他的腿上,維持著麵對麵擁抱的姿勢,用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逗他說話:“是後悔送我玫瑰了嗎?”


  他不問還好。


  這一問,原本乖巧的陶想立刻掙紮了幾下,有起身離開的趨勢。


  謝瑜不明緣由地伸出胳膊一攔,兩個人都撞得生疼。


  “玫瑰花不是我送的。”陶想低著頭回答。


  他撞了謝瑜以後有些愧疚,重又曲起腿坐好,雙手搭在謝瑜的肩上,認真地說道:“這是別人送你的,我簽收的時候上麵還放了一張紙條。”


  人在剛醒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小脾氣,陶想亦然。


  他不願意和謝瑜對視,就算謝瑜麵無表情的看過紙條後,捏著他的下巴用力抬起,想讓他好好看看自己,陶想也要不配合的扭過頭去。


  紙條上沒有囑名,隻有幾行純英文的詩句,陶想特意拿手機百度過,知道它出自愛爾蘭詩人葉芝,翻新自法國詩人龍沙的《致密倫娜的十四行詩》。


  這個送花的人一定和謝瑜一樣喜歡看書。


  陶想不願意和自己對視,謝瑜也沒有再繼續強迫他。


  他抽出上衣口袋裏的玫瑰隨手扔在了茶幾上,順手捏皺那張寫有詩句的紙條後,幹脆一把將陶想按進懷裏,抱著去了臥室。


  這種事情,連解釋的必要都沒有。


  謝瑜明白,陶想心裏也明白。


  隻是就像陶想的心中由此生出了失落一樣,謝瑜的心頭也由此湧出了一些別樣的燥動。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謝瑜掀起了陶想的睡衣下擺,露出細窄白皙的一截兒腰,低頭輕吻了一下。


  “以後我會盡量多交公糧。”


  謝瑜這次公糧真的交了很久,就算陶想是真的困得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也完全沒有叫停的趨勢。


  等到謝瑜抱著他去浴室的時候,陶想的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胳膊軟軟的搭在浴缸壁上,任由謝瑜擺弄。


  “玫瑰花開的那麽漂亮,就留著它們吧。”


  或許是來的路上無意間瞄到了客廳的那一捧玫瑰,陶想在被困意完全攻陷之前,忍不住開口為它們擔憂了起來。


  溫柔水流衝刷在陶想的背上,謝瑜聽見“小朋友”歪在自己的肩膀上,語氣綿軟的小聲說道:“下次我送你九百九十九朵,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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