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線
早九點差五分,陶想站在寫字樓腳下的陰影裏,擰開了一瓶摻雜有不少冰渣的百事可樂。
身後的牆壁擋住了他的身形,在謝瑜完全看不見的角落裏,灌下了兩口冰可樂的陶想瞬間臉色慘白,在盛夏的高溫裏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寒顫。
“大早上喝這個也太刺激了。”眸光有些黯淡的陶想平緩了一會兒呼吸,小聲感歎了一句。
為什麽謝瑜會喜歡在早上喝這麽涼的東西?
為什麽自己明知和謝瑜不會有結果,卻還總是想各種辦法製造偶遇?
陶想自己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文哥在早上十點多的時候推給了陶想一個一區鑽石二上大師的代練單,因為催的比較急,陶想中途連午飯也沒顧上,直接打到了晚上。
截圖完戰績和段位給文哥發過去之後,陶想用手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睛,望著屏幕上的遊戲內聊天框斟酌著措辭。
老妹搓澡不:兄弟你打野是真的強。
老妹搓澡不:峽穀之巔上分嗎?有沒有興趣雙排?
老妹搓澡不:我們中野合體,碰見職業選手,我覺得也有一戰之力!
陶想打代練單做陪玩這麽久以來,單排時遇見想要上車抱大腿的隊友簡直多到數不勝數,全都被他擱置在好友申請欄裏一次也未曾通過。
唯有這次,陶想通過了。
或者說,當他在遊戲內看見對方的ID時,心裏便已經有了一些別的想法。
大一下半年的時候,謝瑜曾經無意間邀請過坐在自己左邊的陶想一起開黑。
內戰5V5的自定義戰場裏,謝瑜和一個段位為鑽石二的老哥帶著連普通人機都打不過的陶想,兩個白銀選手,把對麵的五個白金吊著錘。
“你網吧隨便拉的這個小兄弟不錯。”小隊語音裏的鑽二老哥一開口就是濃烈的東北大碴子味兒:“琴女那個閃現W就很靈性。”
“嗯,這是真愛。”坐在陶想身邊的謝瑜一邊說,一邊轉過了臉,朝著坐在他左邊的陶想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頗為燦爛的笑容。
也正是因為這個笑容,那個表揚過陶想的琴女“很靈性”,ID叫做“老妹搓澡不”的老哥,就此被陶想牢牢地記住了。
原來這個老哥還在玩啊。
當年和他一起征戰最強王者的謝瑜已經退出了召喚師峽穀,隻留下一個永遠停留在30級的賬號,靜靜的置頂在陶想的好友列表裏。
“我和Faker五五開。”
調皮的Q版鱷魚頭像下麵,寫著陶想剛玩LOL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喜歡吹的牛逼。
如果有一天能夠和謝瑜再次相遇在召喚師峽穀,應該說些什麽呢?
“雙排嗎?”這個好像太分奴了一些。
“我上王者了。”這個是不是有點像炫耀?
“我這次玩琴女,一定能把你保護好。”這個?
還是算了吧。
單排從不玩輔助,還十分喜歡敵方輔助玩琴女的陶想很快就把這句從心裏劃掉了。
爬上王者的陶想在等待的日子裏構思了無數個兩人再次相逢的情景,隻可惜謝瑜的遊戲頭像卻再未亮過。
一人可抵五個師:可以。
陶想最終決定回複東北老哥。
一人可抵五個師:我是代練,你加我QQ吧。
用單主的號私聊完自己的QQ後,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的陶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揣上手機和鑰匙出了門。
大部分時候都依賴外賣生活的陶想偶爾也會有出門覓食的心思。
就像在黑暗中待久了的夜行生物也會渴望光明一樣,總是一個人靜坐在電腦前打遊戲,將自己徹底從社交中剝離的陶想,偶爾也會產生群居動物的渴求。
有些人或許喜歡獨處,但從沒有人不害怕孤獨。
每當陶想開始對一個人的生活感到厭倦,對屋子裏日複一日的敲鍵盤聲音感到恐懼之時,他都會尋找一個人多的地方,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拚命回憶。
回憶過去父母尚在,親朋環繞的美滿。
那是他用以支撐貧瘠精神世界的,僅剩的美好。
陶想在人來人往的商業街徘徊了很久,最終選了一家人氣很高的燒烤串吧坐下。
他並不愛吃燒烤,甚至還有些討厭厚重的油煙。這家店本身對於陶想沒有半點吸引力,唯有店內鼎沸的人聲是他需要的東西。
點菜的過程中,兩個挽在一起的女孩路過了陶想所在的位置。其中一個穿著綠裙子的女孩回過頭,略微有些好奇的目光掠過陶想的臉後,被迅速錯開了。
“那個人好帥。”陶想聽見綠裙子的女孩對另一個這麽說。
“我看到啦。”她的女伴兒這麽回應著。
她們的聲音並不小,有坐在周圍的顧客也聽見了她們的對話,幾雙好奇的眼睛,開始向陶想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陶想微微側過身子,右腿忍不住朝裏挪了挪的同時,下意識地抿緊了唇。
沒有人不喜歡聽別人誇自己。
在他尚未出車禍,睜著一雙小鹿一般幹淨澄澈的明眸,跑起來就像一陣風的年月裏,他真的很喜歡聽路過的女孩這麽說。
可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這個瘸腿且內向的陶想是個希望自己毫無存在感的敏感青年,有人注意到自己這件事開始讓他不受控製的緊張起來。
“你好,請問這個椅子我可以搬走嗎?”就在陶想緊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思緒一片混亂之際,一個年輕男人走了過來。
他的行為稍稍緩解了一些陶想的緊張,回過神後的陶想很快點了點頭,應允了他的行為。
“謝了。”年輕男人朝著陶想粲然一笑,隨後一把拎起椅背,回到了他來時的位置。
來時被標記為預定的那一排位置這會兒已經坐滿了人。
陶想歪著頭,無意間跟隨過去的視線飄忽了一會兒,剛要收回之際,便陡然被定格。
是謝瑜!
坐在長桌最中間的謝瑜懶洋洋地斜靠在沙發背上,一雙茶褐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向陶想。
他應該隻是單純的無聊,陶想推斷。
在校園明星謝瑜的一生裏,他實在是一個太過渺小的存在,斷然沒有被記到現在的道理。
“不要去看他就好了。”迅速錯開視線的陶想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再次轉過頭,朝著謝瑜望了過去。
謝瑜果然沒再看他了。
之前那個來搬椅子的年輕男人此時正坐在謝瑜的身旁,兩人各自端著一大杯啤酒,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陶想從這一群人聊天的內容中得知,他們今晚的聚餐是一場公司的小型團建。作為這個團隊的核心人員,人靚且好說話的謝瑜基本成了今晚被灌酒的重點,從陶想有意識地觀察他起,給謝瑜倒酒的人就沒有停過。
“你們這樣灌我真的好嗎?”又是四炮啤酒被抬上去之後,謝瑜麵帶笑容地調侃道:“把我放倒了,你們誰結賬?”
“我可以先結了,明天開發/票找你報銷啊!”坐在謝瑜對麵的妹子推了推眼鏡,十分無情的回答。
在這樣的猛灌下,即便是酒量一向很頂的謝瑜也有些撐不住了。
他從長沙發上站起了身,臉上一片緋紅:“那我去上個廁所好嗎,回來繼續。”
大家笑嘻嘻地目送他去了。
坐在一旁的陶想向服務員要了一炮啤酒,學著謝瑜的樣子一杯接著一杯的往嘴裏灌,如同一片汪洋的黑色瞳孔內翻湧著暗潮。
謝瑜回來的時候明顯已經醉的不輕了。
他一路有驚無險的上了二樓,眼看著就要平安無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突然一個趔趄,隨即便整個人撲倒在了陶想桌子上。
“不好意思啊……”把桌子撞得一片狼藉的謝瑜抬起頭,露出了十分心虛的表情。
他確實應該心裏發虛,因為任何人被澆了半身冰啤酒,心情都不見得會好。
唯獨陶想卻愣在了原地。
在啤酒杯被掀翻,冰涼的啤酒順著桌沿,把自己的褲/襠連帶內/褲,徹底澆了個透心涼的那一刻,陶想第一時間是挺想發脾氣的。
隻是等他沉著臉,斂下眼睫,剛準備氣沉丹田,爆發出一個“淦”字的時候,他又猛然想起做這事的人正是謝瑜。
被澆褲/襠是常人所不能忍的。
和謝瑜發脾氣卻是萬萬不能的。
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道數學題的陶想扶起了桌子上的啤酒杯,咬了咬牙剛想開口說一句“沒關係”,就看見謝瑜用手肘撐著桌子,捏著一張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的紙巾,一臉茫然的朝自己靠了過來。
“對不起……”輕軟的氣音環繞在陶想耳畔。
呼吸灼烈,眼尾泛紅,眼睛水漾般明亮通透的謝瑜以一種陶想從未見過的模樣,迅速填滿了陶想的視界。
“要不,我給你擦擦?”喝醉了的謝瑜腦子顯然也不太好使,居然直接蹲在了陶想麵前,問出了這種很容易擦槍走火的問題。
朋友,你這樣很容易被日的我跟你講。
為什麽現在好看男孩子可以這麽不知檢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能夠若無其事的給人擦襠。
此時陶想的腦海裏呈現出一片溫度迅速拔高的豔色,褲/襠下卻一片冰涼,連帶著大腿都快沒知覺了。
“……不用。”眼看謝瑜的手就要落在自己大腿上,終於回過神來的陶想立刻反應過來,動作敏捷地握住了謝瑜的手腕。
謝瑜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茶褐色的瞳仁裏漾著水汽,討人喜歡極了。
臉色瞬間漲紅的陶想迅速鬆開了手,指尖與溫熱肌膚分開的刹那,卻又有些不舍。
這太犯規了。
明明他僅有能夠時常看到謝瑜這麽一個微小的願望,生活卻偏偏要向他展現那些得不到的美好。
在謝瑜被同事驚慌失措地架走之後,陶想也慌慌張張的結賬溜了。
回到家之後的陶想換完褲子,坐在電腦桌前愣了片刻後,竟鬼使神差地登入了自己的賬號,在塞得滿滿當當的好友列表裏,盯著謝瑜一如往常的暗淡頭像陷入沉思。
“你很久沒上線了。”
他低下頭,自言自語道。
網上的陶想渴望和謝瑜一起馳騁在召喚師峽穀的戰爭迷霧裏,但現實的陶想,卻連和謝瑜打招呼的勇氣也無。
無視掉大量拉自己進遊戲的邀請和私聊,陶想漫不經心地滑動了一下鼠標,讓其朝謝瑜的頭像那裏點了一下。
本不抱有任何希望,不過是隨手一點的他,卻在謝瑜的資料框彈出來的一瞬間,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終於想起這個號的密碼了。”
原本的那句“我和Faker五五開”已經消失不見,新的個人描述瘋狂向陶想傳遞著一個重要的消息——謝瑜上過線了!
如果能知道他什麽時候上線就好了。
如果…還能在一起玩遊戲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謝瑜:讓我看看是哪個傻瓜一個人來吃燒烤,還TM點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