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銀色的叉子,在白瓷的盤麵上劃過,莊棲戳著金黃的布丁,眼裏看的是它顫顫巍巍,吹彈可破的模樣,餘光卻似受到不明力量的牽引,不著痕跡向左側偏了過去。


  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手裏捧著一本雜誌安安靜靜看著,手指挺長,拿書的動作很好看,彈鋼琴應該更好看……


  莊棲及時收回了目光,如果他再往上多看一點,便能發現自己身邊這位先生,心思根本沒在雜誌上,也正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阮靜時看他戳了半天布丁,心都快讓他戳化了,莊棲怎麽想的,他能感覺到。


  這人是主動來搭訕的,也是他自己提出要坐我這裏,還以為他是為了方便和我說話,結果坐下後一聲不吱,隻拿本書一直翻……看書待哪裏看不行?就為旁邊多個人,挨著暖和?

  莊棲又用叉子,碰了碰布丁嫩嘟嘟的身子。


  還不打算說話?


  難道在等我主動??


  莊棲再次用餘光打量身邊的人,沒想到自投羅網,讓人抓了個正著。


  阮靜時如莊棲所願,給出了回應,他從莊棲手裏輕輕把小叉子取了出來,擱到圓盤邊緣,連同盤子一起挪到稍遠的地方。


  “下午茶吃太多,天黑之前可消化不完。”阮靜時合上雜誌,放到桌麵上,“喝飲料嗎?來點……紅茶怎麽樣?”


  莊棲還沒從他一係列舉動中緩過神來,阮靜時已經起身,走到莊棲身後時,順手在沙發背上拍了一下:“等我回來。”


  莊棲看著他從茶罐裏取出茶葉,放入茶壺,洗茶,衝泡,最後倒入杯中端過來,這才放下心來。


  隻是正常泡了杯茶,這要是來個全套功夫茶,他可就有點承受不住。


  阮靜時將茶放到莊棲麵前,茶托與桌麵相接觸時,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音。


  他轉身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打開一個罐子,用勺子從中舀出兩勺咖啡豆,放入咖啡機中研磨,煮開後連同方糖罐和奶精,一並用托盤裝著拿了過來。


  莊棲徹底放心了,這人大概覺得,光自己一個人端杯咖啡來喝,有“吃獨食”的嫌疑,不太好意思,所以動手給他也泡了一杯。


  由於看他一直在吃甜食,所以選擇了清淡解膩的茶水,而不是咖啡。


  真是個細心的人……


  莊棲端起麵前的茶,喝了一口,阮靜時適時道:“我手藝不好,但願這茶葉還行,能給撐撐麵門。”


  “很好喝。”莊棲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茶葉確實不錯,比他買過的,三十塊錢一斤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一個地地道道的外行,都能感覺到茶剛入口時,有種說不出的綿柔感,舌尖像被什麽絲滑的東西包裹住了,氣息間也染上了茶葉的清香。


  這是不錯的體驗,至少讓他明白了,茶不僅僅隻有“樹葉泡水”,這一種簡單粗暴的表現形式。


  從喉嚨到胃裏,都變得溫暖起來,莊棲捧著茶杯,很快又陷入不小的困擾中。


  他在誇完阮靜時之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新認識的人,要想快速拉近關係,能聊的除了工作,那便隻剩下興趣愛好。


  可這兩個話題,用到身邊這個一看就來曆不凡的男人身上,似乎便有些行不通了。


  直接問人家,你幹什麽工作的,在哪裏高就?


  人家給你回一個“總裁”,“總經理”,或者像金成書那樣自己開個小公司當老板,都是有可能的。


  不再多問兩句,話題就聊死了,再往下詳細追問,有顯得自己像套近乎抱大腿的。


  這肯定不行。


  聊聊興趣愛好?


  這更不行了,又不是在相親,人家喜歡什麽東西,關他什麽事了,憑什麽要告訴他?

  作為一個社交能力不合格的渣,莊棲期待阮靜時繼續說話,最好一直別停,這樣自己隻要考慮怎麽回答。


  身邊有什麽東西蹭了過來,莊棲莫名,因為這個觸感,顯然不屬於一個人,蹭在手背上有點毛乎乎的。


  莊棲低頭看過去,隻見兩人中間,不知道什麽時候蹦上來一隻貓,它的動作應該很輕,算得上躡手躡腳,以至於莊棲之前都沒感覺到有什麽動靜。


  從他現在的角度,可以看到貓耳朵上有塊黑,脖子上圍了條深色格子方巾。這隻貓迎著他的目光一抬頭,圓圓的臉盤,比他見過的所有貓都要大。


  莊棲像對待新鮮事物一樣,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它。


  爺爺貓是什麽時候上來的,阮靜時也沒有注意到,它像是憑空冒出來的,阮靜時一個回神,大臉爺爺貓已經在旁邊坐著了。


  現在說什麽也遲了,他隻能提心吊膽,看莊棲的手指試探地觸了下爺爺貓的耳尖,那耳尖動了動,頂端立著的短毛,在莊棲指腹上掃了掃。


  這種感覺很稀奇,畢竟是外麵的貓,莊棲對它的態度還是很謹慎的,摸完了耳朵,手指落在它頭頂,撓了撓它的額頭。


  大臉貓並不排斥,還微微揚起脖子,眯起眼睛把腦袋往他手指下送,畢竟對任何一隻貓來說,這都是一種頂級的享受。


  阮靜時趁機問道:“你喜歡貓嗎?”


  不明真相的莊棲,幹脆把爺爺貓抱到腿上擼,這貓的臉也太大了,還這麽的圓,看著手感真好:“現在應該算喜歡。”


  莊棲想到了一去不回頭的傻貓,神色黯淡下來:“雖然貓都是沒感情的。”


  阮靜時:“!!!”


  怎麽會?

  我心裏有沒有你,隻有你一個人不知道。


  “在沒撿貓之前,我覺得貓很凶,爪子很尖,喜歡撓人咬人,掉毛,還有寄生蟲傳染病……”莊棲說,“撿了貓後,我發現,貓不僅騙吃騙喝,還騙感情,今天找你喵喵喵,明天扭頭要了別的小母貓,又渣又花。”


  阮靜時差點讓他的話逗笑了,莊棲是用右手在擼貓,爺爺貓的腦袋越仰越高,最後把下巴送到了莊棲手底下。


  他一直閑著的左手,無意識地搭在了沙發座椅的邊緣,阮靜時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將自己的手,覆蓋在莊棲的手背上,手心有些被他的關節硌到了。


  這是一個危險的舉動,很有可能觸發莊棲渾身的警報,一下把人激得開啟警戒係統。阮靜時在賭,賭莊棲對他的容忍度,要高那麽一點。


  “不會的,”阮靜時說,“你的貓,他很在乎你。”


  莊棲整個人果然緊繃了一下,不太確定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背,順著考究的衣袖往上看,視線最終落入了身邊那位公子哥注視他的眼中。


  幾個意思?

  之前也沒見這麽熱絡,不是自己捧著本雜誌看半天嗎?話也沒見有幾句,怎麽突然熱情了?

  莊棲想到他剛才的問題,又看看自己手裏正在擼的貓,恍然大悟。


  原來是位愛貓人士啊,難怪他會出現在這裏,不一定是來找二少的,是他自己想來吸貓。


  他應該就是二少說的,交了智商稅的冤大頭。


  莊棲又看了眼他還沒拿開的手,這是對自己的“愛貓行為”,表示肯定嗎?

  那自己好像知道,該和這人聊什麽了。


  莊棲把腿上的爺爺貓抱到地上去,落了地的爺爺貓也沒閑著,阮家的貓貓觀光團,早已在悄無聲息中,占領了這片區域。


  阮飛馳貓從零食拚盤裏拆了包小魚幹邊吃邊看戲,看到爺爺貓過來了,它把兩爪間抱著的小魚幹整個叼進嘴裏,鋒利的爪子一劃,給爺爺貓也拆了一袋。


  奶奶貓看著這一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私”的爺孫,眯眯眼和藹可親,但笑不語。


  爺爺貓叼了一條魚幹進嘴裏,剩下的一包自覺推給奶奶貓。奶奶貓不吃,怕弄髒自己的小絲巾,又推給了阮爸爸貓。阮爸爸貓高興地叼去和阮媽媽貓分了。


  它們的對麵,莊棲正拉著阮靜時,給他看自己手機裏存著的大量阮靜時貓的照片,一邊翻還一邊講講其中的趣事。


  阮家貓也聽得很熱鬧,這些都是它們所不知道的,阮靜時近段時間的經曆,這會聽莊棲用他並不高超的講故事技巧,平鋪直敘地說出來,倒也能覺得挺有意思。


  對於莊棲無意識的炫貓行為,阮靜時早有了解,畢竟貓爪印事件,還沒過去太久。


  他作為當事貓,親耳聽到莊棲一字一句裏,滿滿都是“我的貓可聰明了”,“它特別乖”,“是個小棉襖”,耳根都聽熱了。


  阮靜時笑出了聲。


  善變的男人。


  剛才在你嘴裏,騙吃騙喝騙感情,又渣又花的貓,哪兒去了?


  莊棲聽他笑了,頓時有了被認同的感覺:“你也覺得有趣吧。”


  “很有趣。”阮靜時看著他,眼睛裏有細碎的光。


  有趣的是七哥你啊。


  “你相信自己的貓嗎?”阮靜時說,“它一定也很在意你。”


  “我原諒它了。”莊棲看完這麽多照片,心裏舒坦了,“那可是小母貓,沒有一隻小公貓可以拒絕小母貓的誘惑,那是比貓薄荷還要有殺傷力的東西。”


  和你比起來,小母貓算個空氣!

  阮靜時差點脫口而出了,好在他還剩那麽點理智:“你怎麽知道,在你離開後,它發現你不在了,沒試圖找你?”


  莊棲的心一下揪了起來,眼前浮現出傻貓興衝衝跑進房間,和同類小夥伴玩過一圈後,轉過小腦袋想來找他分享喜悅,回過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連進來的門鎖上了。


  傻貓再也沒有了玩鬧的心情,開始在房間裏不停尋找他,每個角落都找遍了,哪裏都沒有他的身影。


  傻貓沮喪極了,難過極了,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它跑到門邊,想用自己平常的聰明才智,開門出去,隻是麵前這扇門和平時的不一樣,它是鎖上的。


  任憑那些同類再怎麽招呼,傻貓的都沒有任何反應。


  它小小的身軀在門後縮成了一團,像是失去了全世界,變得無家可歸了。


  莊棲的眼眶差一點濕潤,阮靜時不知道他想了什麽,但看出他把自己給想心酸了,剛想把他從這樣的情緒裏帶出來,阮靜時注意到,二哥站在台階上,縮在隻有他能看到的角落,點了點手腕,提醒他時間差不多了。


  阮靜時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雖然覺得時間過得太快,阮靜時也很是不舍,但今天隻能到這裏了:“很高興能在這裏遇到你,還一起聊了這麽多有意思的事,期待下次見麵。”


  莊棲看出他要走了,但對於他說的話,是發自內心,還是單純客套,這就分辨不出了:“再見。”


  阮靜時笑著起身離開,莊棲看著他的背影走遠,忽然想起什麽,也跟著追了出去。


  走廊一眼望到底,別說人影,連根貓毛都沒有。


  莊棲:“……”


  這速度也太快了,能走這麽幹淨,從時間上來計算,那人應該是在走出他的視線後,便開始一路狂奔。


  明明這麽趕時間,走之前還裝得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


  莊棲搖頭失笑,剛要轉身回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視野,正衝著他一路飛奔過來。


  它跑得太快了,帶起的風把身上的毛,吹得向後拂去,像一顆小小的炮彈,一頭撞進了莊棲懷裏。


  莊棲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貓,失而複得的喜悅,成了他此刻唯一能體會到的情緒。


  他的聲音微微急促,讓傻貓撞到的地方,還隱隱發疼,可莊棲一點不在意,將阮靜時整隻貓埋進自己懷裏:“走,我們回家,我再也不會把你,單獨丟在那樣的地方了。”


  阮家貓貓團,早在看到莊棲追出去時,整齊劃一地跟到台階上排好隊,看熱鬧。


  阮靜時這回是真不好意思抬頭了,索性把一直腦袋埋在莊棲懷裏。


  臨走之前,阮二少還跑出來打了圓場:“沒戲了,你家這貓啊,對別的貓也不感興趣啊,它就隻想找你。”


  莊棲抬起阮靜時的貓臉看了看,輕笑著說:“那正合我意。”


  走的時候,莊棲沒讓阮二少送,自己背著貓就回去了。


  就這兩步路,走回去沒幾分鍾,開車要是遇上紅綠燈堵路上,那可熱鬧了。


  阮家來接人的車,早已在地下的等待多時。


  阮飛馳自己開車走了,爸爸媽媽跟著大哥的車走,阮二少負責把爺爺奶奶安全送回家。


  路上,他好奇地問爺爺,為什麽全家人,都這麽容易接受了莊棲,自己家的門檻,說低也不低啊。


  “知道你二叔,為什麽這麽多年,一直單著麽?”爺爺問他。


  “不知道啊。”阮二少倒是想知道,他二叔沒跟他說過啊。


  “你二叔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喜歡的貓的,結果人家沒看上他,六年前嫁給了一個教書的老師。”爺爺擰開自己的茶杯,喝了口水,繼續說,“你二叔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就看著那請柬,哭了好幾天,誰勸都沒用。”


  阮二少不住稱奇:“看不出來啊,二叔還是情種。”


  “你還沒開竅,不懂這個。想當年我追你奶奶,一追也是好多年,她開始還不同意呐,但我能有什麽辦法,追不到,那不得打一輩子光棍?”


  爺爺不等阮二少笑出聲來,感慨道:“咱們阮家的貓啊,要麽不動心,動心了便是一輩子的事,不是那個人,那就是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天使們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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