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已經是莊棲平常出門的時間,床上把自己裹成繭的人,依然紋絲不動,沒有半點要起的跡象。


  阮靜時奇怪地從床尾跳上床,踩出一路小腳印,來到莊棲枕邊。


  莊棲微翹的長睫輕輕合著,神色還算舒緩,阮靜時不太放心,毛絨絨的貓爪探出去,帶著暖意的肉墊按在他額上。


  還行,體溫正常。


  阮靜時收回貓爪,用自己支楞著的長胡須,撓了撓莊棲的臉頰。


  睡美人該起床啦,還沒到周末,怎麽可以賴床。


  莊棲其實一早便醒了,他的生物鍾向來穩定,每天醒得比鬧鍾還早。睜眼後,取消鬧鍾,起床,出門,這是幾乎每天固定的流程。


  今天也一樣,他醒的時候,微弱的晨光透過遮光簾縫隙,照亮了室內輪廓,他靜靜看著,內心再沒有往常的緊迫感,反倒格外平靜。


  這種感覺,愜意到讓他有些不想起床了。


  一直高懸頭頂搖搖欲墜的鐮刀終有一天會落下,為了不讓巨刃斬成血淋淋的兩截,隻能不停奔跑,不斷向前,試圖逃離危險。


  可當巨刃真正自上方墜落的一刻,那份令人緊繃的壓力,頓時消散無形,內心在直麵過恐懼後,也跟著鬆快了。


  你看,無處可逃了吧。


  無法再逃避,隻能拿起手邊一切可用的工具,架住迎麵而來的致命一擊。


  我若不死,便是新生。


  莊棲一個人想了很多,大多是回憶,有這些年遇到過的開心事,也有許多不順心的,直到……貓胡子輕輕撓了他的臉。


  莊棲掀開眼皮,一張放大的貓臉占據了他的視線,一段時間過去,傻貓不再像剛掉進馬桶那陣,渾身剃得光禿禿,已經長出一層短短的絨毛,蓋住身體原本的膚色。


  臉和身體因剃毛產生的分界線,也漸漸模糊起來。


  要不了多久,這又是一隻精神的傻貓了。


  莊棲愉快想著,將貓抱起,舉到自己眼前。四爪懸空的傻貓並沒有驚慌,寶石一樣的眼裏,仿佛也有著人類生動的情緒,那樣的平和……包容?

  莊棲笑著坐起身,一時不知道在貓的眼裏,自己究竟是什麽形象,總感覺自己說的話,做的事,有時候它能明白。


  他輕輕把貓放回地上,自己也跟著下床,走到遮光簾麵前,唰一下拉開,室內明亮了。


  阮靜時跟到他身邊,仰起腦袋看他。


  莊棲側臉籠罩在陽光裏,無趣的眼鏡還沒來得及架上鼻梁,眉眼精致,透著說不出的秀氣,宛如枝頭綻出的丁香,即使初見,也讓人移不開目光。


  “今天是個好天氣。”莊棲和他這個人一樣幹淨的聲音響起來。


  他不愛自言自語,過去常常一個人安靜的回來,第二天再安靜離開,碰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合租人,也給不出多少熱乎氣。


  自從身邊多了貓,他說話的次數才跟著多了起來,時常有種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的錯覺。無論他說什麽,總有一個合格的傾聽者,靜靜聽著,偶爾蹭著他,喵一聲給出回應。


  這種感覺,太上癮了。


  莊棲在阮靜時麵前蹲下,掌心在它前額揉蹭著,像冬日裏吹起的暖風,幹燥卻溫暖。阮靜時的腦袋隨他的動作小幅度晃著,光華流動的眼裏,倒映著莊棲此刻隻給他一人的笑容。


  呼吸突然變得不怎麽順暢,心跳像按不住的鼓點,一下,兩下,三下,令人不知所措。


  阮靜時在陌生的情緒裏,慢慢垂下頭。


  他想,完了。


  我是真的,喜歡這個人。


  莊棲收拾妥當,不慌不忙踩著點來到公司時,所有人都已進入工作狀態,一個個腰板挺得筆直,氣氛一看就與平時不同。


  大家餘光有意無意的從他身上掃過,帶著想看熱鬧的好奇,和幸災樂禍。


  莊棲不受影響,拉開椅子放下東西,與他隔了一排的錢不盡神色擔憂,開口想說什麽,卻讓別人搶了先:“小莊啊,怎麽早不遲,晚不遲,偏偏今天掉鏈子呢?”


  說話的是李哥,莊棲沒來之前,他穩坐美術組第一把交椅,享受著眾人對他的吹捧,平時沒少搞拉幫結派那套,還特別能搶功勞,是錢不盡在公司裏最討厭的人之一。


  莊棲不爭不搶,但把他畫的東西和李哥的放在一起,隻要沒瞎都能看得出差距,這讓總吹噓自己如何如何厲害李哥,臉被扇腫了似的,火辣辣的疼。


  大家對他的態度雖然沒什麽變化,“李哥李哥”喊著,但他總覺得那一聲聲恭維裏,滿滿都是奚落。


  他恨死莊棲了,隻要莊棲還在一天,他就不得不忍受著這份屈辱,老吳也是個廢物,這麽不爽莊棲,怎麽還不把人開掉!


  李哥一天天忍著,感覺自己都快心理變態了,不過現在好了,這日子終於要到頭了。


  李哥看莊棲的眼神出奇地亮,嘴角壓都壓不下去:“老吳給你打了很多電話,氣得手機都摔了,他們現在在樓上會議室,你快過去吧。”


  這神態語氣,把話換成“你快去受死吧”,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莊棲電腦都沒開,人立在椅背後,垂著眼角睨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我謝謝你啊。”


  “你什麽態度!”李哥如同受到莫大挑釁,彈簧一樣從座位上跳起來,要找他理論。


  莊棲已經施施然上樓,會老吳去了。


  會議室說是會議室,實際上隻是用玻璃隔斷,隔出來的一塊獨立空間,不僅隔音效果一般,也沒有任何私密性可言。


  莊棲從樓梯上來的時候,先是聽到會議室玻璃門“吱呀”一響,接著是老吳帶著鑰匙串丁丁當當直奔樓梯口的腳步聲。


  “莊棲!”老吳應該是得到別人的通風報信,特地過來堵他,“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不接電話?想報複我,故意壞我的事??”


  老吳又急又怒,還不敢放開嗓子吼:“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莊棲正好踏上最後一層台階,老吳堵在那裏,他隻能側身穿過去,輕飄飄的聲音散在老吳耳邊:“對啊,不想幹了。”


  他繞過老吳,熟門熟路走到會議室門前,也不敲,推開走進去。


  會議室裏坐著六七個人,莊棲隻看向為首的那一個。


  那人坐沒個坐相,渾身骨頭像讓人打斷了似的陷在椅子裏,一雙細長的腿架在桌上,連老吳用來播放PPT的電腦,都讓他踹離了原本的位置。


  他的模樣也同樣俊秀,不同於莊棲那帶著幾分端莊的秀麗,這個年輕人處處透著張揚和銳利,他眉梢飛揚,眉毛卻並不狹長,上挑的眼尾透著“誰也別來惹本大爺”的戾氣,鼻子小而挺,嘴巴也小,微微耷拉的唇角,讓他看上去多了厭世感。


  用莊棲的眼光,這就是個時常因為心情不好,總想要毀滅世界的死暴嬌,他每次畫反派人物,都會想拿這小子當原型。


  老吳匆匆追了進來,會議室本就不大,隻夠擺下八張椅子,再擠就有點不像樣子了。


  唯一空著的那張,原本是老吳的,這次莊棲不講什麽先來後到,直接給占上了,剩下老吳一個人,雙手握在身前,跟個孫子一樣,六神無主地站在一邊:“人都來齊了,我們繼續往下進行吧。”


  沒有人捧他的場。


  一直神遊天外,還表現得很沒禮貌的年輕人,倒是微微坐直了身體,看的卻是莊棲:“我看,沒那個必要了。”


  “這……”老吳慌了神,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你急什麽。”年輕人玩味地賞了他一點眼角餘光,“這兒沒你的事了,帶上門出去。”


  他又看向同行的幾位:“你們幾個也出去,跟這位吳總去了解一下他們公司的情況,都給我仔細點,別出什麽紕漏。”


  又一批人跟著起身出去了,會議室一下子空了不少,隻剩下莊棲,那個囂張的年輕人,還有他兩個撐場子的發小。


  莊棲異常淡定,他的對外政策向來是敵不動,我也不動,敵若動,先讓他動夠了再說。


  對方顯然不打算和莊棲比耐心,像個得了新鮮玩意兒的孩子,迫不及待想拿出來炫耀:“見到我,你是不是很驚訝?”


  莊棲靠在椅背上,玩起了轉椅:“你看我像驚訝的樣子嗎?”


  年輕人抿了下嘴角,冷笑一聲:“不管你承不承認,在我麵前,你就是一個失敗者。”


  莊棲聞言輕笑,伴隨著轉椅哢噠哢噠的聲音,不在意道:“幾歲了莊翔天?幼不幼稚啊?”


  他的態度激怒了對方,年輕人狠狠踹了一腳桌沿,眼神裏透著狼崽子的凶光:“承認自己失敗很難嗎?你哪裏都不如我,連名字都不如我!”


  莊翔天越說越解氣:“聽說,你媽媽生之前,夢到有一隻鳳凰,銜著樹枝向她飛過去,所以給你起名字叫莊棲,說你是上天送給他們的小鳳凰。”


  他的笑容不斷加深:“可是,你又帶來了什麽呢?你克死了你爸媽,還想把黴運帶進我家,你啊,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災星!”


  莊棲抄起麵前沒開封的礦泉水衝莊翔天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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