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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孤獨的歲月

  農村的天氣總是比城裡冷的早一些,雖才入冬不久,氣溫在早上時就有些涼了,樹上的葉子也變得稀稀拉拉。

  二哥還是沒有考入理想的中學,這讓父親異常地苦惱。整個暑假,家裡的氣氛都壓抑的可怕。

  「鴻芳,爹想了很久,這件事對於你來說可能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可是我已經沒有什麼辦法可想了,你知道,鴻森離家走了,一直杳無音信,鴻林學習又這樣,你爹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們能脫離種地,現在也只有你能幫我了」。

  大姐沉默著。

  父親也沉默著。

  「我想讓你帶鴻林走,去你現在教的中學讀書」。在糾結了好久后,父親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姐什麼也沒說。

  她的臉每天陰沉沉的。

  二哥的臉也每天陰沉沉的。

  假期在一段難熬的日子裡結束了,大姐帶著二哥離開了。

  我興奮地想著以後日子的美好,想著和小夥伴們瘋跑,想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而,突然一切都變了。

  所有人都悉數登場,所有的結局似乎都不迷茫。導演會將希望寄予給那些還未登場的人一樣。

  我成了父親唯一的希望。

  那天的天灰濛濛的,燕子低垂地飛著,無力而慌張。

  「鴻宇,你坐下來,我有話給你說,」父親坐在那個老圈椅上鄭重其事地說。

  我的心慌張起來。

  搬個凳子坐在父親對面,屋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突然間覺得自己長大了,父親似乎從來沒有這麼正式地和我這樣交談過。

  「鴻宇,你長大啦,我不知道有些話你是否可以聽得懂,或者說,你是否可以理解」。

  他停頓了一下,點燃了一根煙。

  「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大哥走了,二哥學習一直都不好,你二姐很早就不上學了,五個人里,現在只有你大姐脫離了農業」。

  他猛吸了一口煙,濃厚的白色煙霧在他面前散開。

  「爹的心裡苦啊,爹多麼希望你們每個人都可以過上好日子,別像爹這樣,一輩子活在艱難中」。

  他的情緒有點激動,我的鼻子突然間很酸楚。

  「爹想了,以後抽出時間好好輔導你的學習,你是爹最後的希望」。他整理了一下情緒,提高了嗓門看著我大聲的說。

  我受寵若驚又有些害怕,我已經習慣了在人群的角落裡行走,突然剩我一個人的路,孤獨而惶恐。

  只是我不知道,更大的孤獨正慢慢走向我,它就像一張無形的手,將我的童年快樂,將我的小夥伴一點點的帶離我,黑暗,無盡的黑暗正慢慢吞噬我幼小的心靈。

  「鴻宇--鴻宇」,是秋葉的聲音,我站起身正想往外走。

  「坐下」,父親坐在那裡大聲制止了我。

  我慢慢坐下來,大腦飛速地旋轉。

  「鴻宇--鴻宇——」秋葉不斷拍打著大門。

  「鴻宇沒在家」父親站在院子里大聲地回應。

  院子里突然就靜了下來,只是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靜。我想像著周末的她們會去哪裡玩耍,想著我們在地里插柳條逮蟲子的情景,想著我們用草編成繩子在樹林里跳繩的情景,想到了很多,很多。

  父親坐在我旁邊,講著一道道的數學題,我機械的點著頭。

  我看見父親微笑的臉,在我面前變得這樣猙獰,他彷如一個巫師,拿著可惡的掃把將我的小夥伴一個個扼殺。我就是他的獵物,他將魔咒施在我身上,讓我動彈不得。

  我開始害怕過周末了,那兩天牢獄般的生活是怎樣將活潑好動的我打垮。

  去學校一度成了我的嚮往和天堂。

  每天我早早的來到學校,享受上課前那難得的自由時光。

  在我的提議下,小夥伴們都來的很早,秋葉常常連早飯也不吃就跟著我奔跑。

  「我吃飽了」。

  說著拿起掛在牆上的書包就要快速往外走。

  「鴻宇,現在天還早,到學校也是玩兒,一會爹再給你講幾個題」。

  我的頭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腳步突然沉重得無法行走。

  父親講了今天老師要講的課,而我卻早沒有心情聽這些。他講了什麼,怎麼樣,大腦一片空白。

  上學突然也失去了色彩。

  整個周一到周五的日子,我都是應著點兒到校,應著點兒回家,應著點兒吃飯,應著點坐作業,應著點洗漱,應著點睡覺。

  我突然間變成了陀螺,一個又忙又傻的陀螺。

  而周末的日子更像人間煉獄,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所有的時間都是坐在那裡讀著課本,寫著無聊的數字。

  想要埋葬一個人,就埋葬一個人的靈魂吧。

  我成了最孤獨的人,成了一個行走在世間的靈魂。無處安放的情感,無處安放的心情,無處安放-——

  我變得沉默起來。

  秋葉和那些小夥伴在無數次碰壁后,早已不再敲打我的家門。

  日子突然變得好漫長。

  「文璽哥,這三丫的成績最近怎麼下降的厲害,別老是忙生意的事兒,好好培養培養這個孩子吧,這孩子腦子還真好使」。

  在一次考試成績出來后,左老師還是登上了我的家門,他們坐在那裡談論著我的成績,談論著我在學校的表現。

  父親似乎並沒有覺得是自己的行為影響了我的成績,相反的是,他對我的要求變得更加嚴格。

  一個人最大的痛苦是絕望。

  那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埋葬了所有對生活的嚮往。每天的我都行走在自己編織的世界里。

  什麼成績,什麼考試,什麼家訪,統統都與我無關。

  我就要做和巫師鬥爭的勇士,我將拼盡我的全力去抗爭,無言的抗爭。

  每天的我很聽話,按部就班的完成父親所有的要求,但成績依然俯衝之下。

  父親會買來更多的資料,花更多的時間陪著我,不厭其煩地講著這,講著那。

  「這個題聽懂了嗎?」

  「聽懂了」

  「那好,我再給你出一個類似的做一下」

  「好」

  一切是這麼祥和。

  「剛才不是說會了嗎?怎麼做錯了?」

  「我也不知道」

  「好,我們再講一遍」

  聽懂了,也做對了,父親如釋重負。我卻以最快的速度將它從我的腦海里抹掉。

  考試時胡亂的塗寫,從前幾名的好學生成為班裡最差的那一個。我用這樣的方式在向父親抗爭,然而戰爭遠沒有結束,原來這是一場持久戰,而父親早已做好了準備。

  兩年多的時間下來,知識無形中在頭腦中積累,只是自己不想拿出來,因為這是巫師給我的咒語,我拼了命的在相反的路上逃跑,他拿著他的掃把緊緊的遏住我的手腕,我的腳脖,我的大腦,掌控著我每一絲一縷的思想。

  我唯一的念頭就是逃跑,而父親卻並不知道。

  這一天,天氣異常的晴朗,小鳥在天空中自由的飛翔,白雲在和風兒嬉戲打鬧。

  父親一整天時間都沒在家,我的心突然間自由了起來。儘管此時的我已經不再習慣和我的小夥伴打鬧,儘管小夥伴們也已經習慣了沒有我,我們大家都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我依然坐在那個桌子上,依然是那把小凳子。依然是二姐的忙碌,依然是奶奶打盹的時光。

  而我已不是原來的我。

  「爹,這是啥啊?」

  衚衕里傳來二姐的聲音,那聲音帶著興奮和喜悅。

  父親一隻手推著車子,一隻手扶著後面四四方方的大箱子。

  我沒有站起來,一切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吸引力。

  二姐扶住車子,父親費了力氣將箱子抱起向堂屋走去。

  「環宇電視?爹,你買電視機啦?」她高興的在屋裡拍著手。

  「二華子家買電視機啦,快去看,快去看」。

  「啥是電視機啊?」

  「快回家吃飯,吃了飯看電視」。

  一時間,買電視機就像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一樣,傳遍了大街小巷。

  大家拿著小凳子,馬札,墊子從西面八方向我家湧來。

  「哎呀,還是人家文璽有文化,能掙錢」。

  「這可是咱村的萬元戶啊」

  「嘖嘖,唉,人就是命,咱沒這有錢的命」 ——

  大家在院子里吵吵嚷嚷,說著這樣那樣的話語。

  而我已經不喜歡這樣的環境。

  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

  當電視的屏幕打開,人影在滿屏的灰灰白白的點子下閃爍,人群一片喧鬧,鼓掌的、吹哨的,整個院子就如同一個放映室一樣。

  我一下想起了那場電影,想起了大哥,想起了菊香。想來他們離開家已經有三四年了,他們過的還好嗎?

  有了電視后,家便變得不再寧靜,母親有時也埋怨父親當初買電視機的衝動,父親總是微笑著不語,他們早已不再爭吵。

  二姐對電視幾乎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天從地里回來第一時間就是打開電視,而我也喜歡它。

  我常常坐在外面的桌子上,豎著耳朵聽裡面不斷傳來的聲音,這讓我難以安心的坐在那裡。有時我會悄悄地站在門口,掀開門帘的邊緣,漏出一線空間,享受電視帶來的喜悅。

  大家都沉迷在裡面,沒有人注意我。

  「鴻宇,以後別人看電視的時候,你不能偷偷地躲在那裡看,你要好好讀書,好好學習」父親還是對這件事進行了嚴格的規定。

  不許看電視。

  這或許又是巫師的咒語,它總是無時無刻的將魔法施在我身上。

  而房間之間並沒有門,儘管那聲音已被調得很低,但那一層門帘又怎麼能夠遮擋聲音的速度,又如何遮擋我這全心投入的耳膜?

  「可是,電視的聲音很影響我」,我小聲說出自己的煩惱。

  「心遠地自偏,你聽說過這首詩嗎?」父親倒背著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聲音抑揚頓挫的朗誦著這首詩,他的樣子真像極了教書的先生。

  是啊,「心遠地自偏」,我不是修鍊的很好嗎?這個與巫師抗爭的勇士不是一直沿用著心遠地自偏的道理嗎?在他耐心的講題時,在他大聲的朗誦時,在他一遍遍的演算時,在他不厭其煩的詢問時,我的大腦不是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了嗎?

  只是巫師的這個魔法太過吸引我了,我深深的對它產生了痴迷,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那些偶爾看到的情節,聽到二姐和母親談論著什麼《蛙女》,什麼《秋海棠》,什麼《我本善良》里的故事,二姐對溫兆倫及其的迷戀,我也覺得他帥氣無比。

  我開始悄悄地偷看,在父親出門做生意的時候,在母親和二姐下地幹活兒的時候,在奶奶熟睡的時候,在那些點點的間隙里,輕輕的打開電視機,看《恐龍特急克塞號》,這裡有面目猙獰的邪惡侵略者,這裡有英勇善戰的時代戰士——。

  這裡埋藏著我的童年時光,埋藏著我一段孤獨的歲月。

  我終於還是沒有考上父親理想的中學,看到父親陰沉的臉,我心裡充滿了驕傲。像戰勝的勇士在夜幕下狂妄的歡呼。

  我叫來了秋葉,叫來了我的小夥伴,在初冬的夜裡,燃上火苗,拽下樹枝,戴上樹葉編織的草帽,手拉著手在無人的空曠田野里歡笑,扭動著腰肢,為這幾年的鬥爭,為這最後的勝利舞蹈。

  卻不知一個遙遠的地方正慢慢靠近我,歲月的竹籤在面面前慢慢舒展又慢慢收起,將我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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