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歲月侵蝕的靈魂> 第四章 有一種愛是溫暖

第四章 有一種愛是溫暖

  「娘,我回來啦」,聽見是大哥的聲音,娘沒顧得上擦乾淨和面的手就急忙往外走。

  「森啊,你咋這時候回來啦,這還沒到回來的日子啊?」母親說著忙用胳膊肘接過大哥身上的行李。

  「你這是咋回來的?走著來的?」母親有些擔心的問。

  「娘,不是,是鄰村的同學馱我回來的」。大哥邊說邊往屋裡走。「那就好,那就好,」母親似乎鬆了一口氣:「前兩天還算著日子,說讓你爹接你呢,快坐下歇會兒,娘今天擀麵,一會兒做你愛吃的鹵子」。

  「哎喲喂,還是回家好啊」,大哥伸了個懶腰,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也快樂的像個小鳥,想著有美味的飯菜,都難以壓抑心中的喜悅了。

  「宇,小老三,快,到哥這裡來」,我急走兩步,靠在炕沿上,

  「大哥來了就是好,每次大哥來都有好吃的」我抬著頭看著大哥滿是微笑的臉龐,

  「哈哈哈,看來,小老三嘴饞嘍,來,讓哥掂掂最近沉了沒有?」。我伸開雙臂,大哥用手架住我的腋窩,一下子把我架起放在了炕沿上,我剛想歡呼,大哥一下子就倒了下去,我頓時嚇了一跳。我雙腿跪在炕上,輕輕的靠近他,用手晃動他的腦袋,撤他的耳朵,撓他的腋窩,一切都無濟於事,「娘,娘,你快過來看看,大哥死啦,」我頓時嚇得哭了起來,娘的面還沒有和好,但她似乎並沒有著急的樣子,而是微笑著喊了聲:「老大,快別鬧了,你嚇到妹妹啦」,娘的話音剛落,大哥就一個鯉魚打挺的從炕上坐了起來,我還沒有從害怕的情緒中緩過來,他就從炕上站了起來,一把把我舉了起來,「轉圈圈嘍,轉圈圈嘍」,一時間我們就像旋轉的陀螺在空中飛舞,臉上還沒來得及擦的眼淚也被空氣迅速的吹乾。我低頭看見大哥旋轉的腳步,那雙沾滿泥土的黑布鞋把床單碾軋成一團,藍白相間的粗布單子上沾滿了泥土。而連一向愛乾淨的母親卻也並不責怪,大哥是這個家裡可以獨享這樣權利的人,我扭頭看著母親,她微笑著,使勁的揉和著麵糰,享受著屋裡久違的歡笑聲,享受著這母子團聚的喜悅。

  「二姐回來啦,二姐回來啦」。我恍惚間看見了二姐的身影。大哥停了下來,把我放下來。我們倆從炕南邊的窗戶向院子里望去,二姐正把鋤頭掛在西屋牆上拴著的鐵絲上。那鐵絲是母親和二姐摞著凳子用鐵鎚把釘子釘在牆上,用鐵絲栓在兩顆釘子上,為農活的傢伙什按的家。什麼鋤頭、鐵鎬,鐵鍬,有掛鉤的就直接掛在牆上,沒有掛鉤的就在把頭上制一個掛鉤。母親和二姐都是愛乾淨的人,她們總是用她們的智慧將這個貧窮的家收拾的井井有條。

  我急忙下炕,跑出屋門:「二姐,我大哥回來啦」。我高興的跑到二姐身旁,把這個高興的消息告訴她。「哦,是嗎?不是還不到天嗎?昨兒咱娘還說起他呢」,二姐拍了拍身上的土,拉著我就向堂屋走去。大哥已經穿好了鞋,正彎著腰用手整理那被踩皺的單子。

  「宇森回來啦」。

  大哥急忙轉過身來,雙腳併攏,右手打了個敬禮:「二姐好,二姐下地辛苦啦」。我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還是這樣沒人形,你呀,就應該唱戲去」。

  「唱戲好啊,人生如戲嘛」,大哥倒背過手,在屋裡邁起了方步。

  「行,你喜歡戲,那下午就和我去地里先演一場鋤地的戲吧」。二姐邊說邊用水瓢向缸里舀水倒到洗臉盆里。她長長的辮子隨著身體的擺動來回的搖擺,白底粉色碎花的上衣掩映住她瘦肖的身體。從十一歲開始,這六年的時間裡,她承載了本不該她這個年紀所承載的勞作,父親上班,奶奶癱瘓,母親常是地里家裡的兩頭跑,而二姐則成了家裡的主勞力,她從來沒有喊過累,也沒有埋怨過,她任勞任怨,只為了我們這個窮苦的家,為了一幫我們這樣的弟弟妹妹。

  「好啊,二姐,我就知道在咱家裡你最辛苦了,這不,我也不想上學啦,我要和你一起撐起咱這個家」。大哥站在二姐背後斬釘截鐵的說。

  二姐一下子怔住了,胰子剛擦在臉上,還來不及細細的搓洗,就急忙用兩手捧起水向臉上沖。「宇,快,給姐拿一下毛巾」,毛巾掛在房梁下面的繩子上,我每次都需要跳幾下才能拿到,如果搭的不是那種一邊長一邊短的情況,我就只能踩在小杌子上才行。「我來,我來,」大哥急忙把毛巾扽下來,放在二姐伸過來的手裡。二姐用毛巾擦拭了一下眼睛,轉過身來,用毛巾把打濕的頭髮向後抿了一下:「說讓你演戲,你還當真啦?你可不能下地幹活,你要長出息,只有你長了出息,咱爹、咱娘才高興,你二姐我以後還想跟著你沾光呢」,說著用毛巾戳打了一下大哥的肩膀。

  「二姐,我真的想好啦,我真不上學啦,我這次來連被子都帶來啦」。大哥跺著腳向二姐發誓這是真的。

  「咋,你說啥?」母親從東間屋端著切好的麵條走出來。臉色有些凝重。

  二姐急忙放下毛巾接過雙蓋:」娘,你別聽他瞎說,你還不知道,他從小就懶,地里活兒他干不慣,他和我開玩笑呢」二姐向大哥使了一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瞎說啦。

  「娘,我去煮麵條。」二姐接過母親端著的雙蓋急忙向東屋走去。

  娘的步子有些沉重,她解下系在身上的包袱,擦了一下粘在手上的麵粉,用包袱捶打著粘在胳膊上的粉末,拉了個杌子坐下來。

  「森啊,來,坐娘這裡來」。大哥也拿了個杌子坐在娘的對面。他不敢直視娘的眼光,低著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森啊,你剛才和你二姐說的都是真的?」。

  「娘,我知道您聽了一定會傷心,我本也打算等爹回來再說的,娘,不是我不想上了,是老師說,復讀生今年不讓參加考試,老師都找我談了,我們班上七個復讀生全部都回家啦「。大哥抬起頭向母親解釋著。

  「咋會突然間變了政策呢?」母親一時也說不出話來,這事似乎就象一個無法解開的紐扣系在了心裡,那種酸楚、無望在心裡蔓延,二姐棄學的傷痛再一次湧上心頭。大家都沉默著。

  「娘,面煮好了」,二姐站在門口輕輕的說。母親從杌子上站起來,從兜里掏出摺疊著的滿是褶皺的錢,轉身遞給我:「宇,去,跟你二姐去村裡的點(代銷點)上買二兩肉來」,我急忙接過錢,向二姐露了個鬼。,二姐遲疑了一下,想說點什麼也沒有說出來。我拉起二姐的手向外走去,「快走啊,二姐」,肉的鮮香已經讓我的心沸騰了起來。「就你知道吃,小饞貓,你沒看見娘心情不好嗎」,二姐的眼神也變得傷感起來。我低著頭,只管拽拉二姐向外走去。

  村裡的點離我們家很近,就在我們家房后,雖然中間隔著一條街,但也就二十米的距離,「二姐,給你錢。」我把握著的錢放在二姐的手裡。「咋啦?怕掉了娘再打你啊?」二姐微笑著說。二姐一下子說到了我的心裡,那次掉錢的恐懼還隱藏在心裡,以至於每次拿著錢都是萬般的小心。在那以後的很多年裡,我不理解那一向溫柔的母親怎麼會發如此大的火,她打我的情形象個幽靈一樣住在了心裡,每每想起,都覺得寒氣逼人。

  那也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秋天的下午,陽光穿上了它五彩的霞衣,遮住了夏天的燥熱。我躺在母親鋪在地上的單子上,陽光正好,雙手放的腦後,微閉著雙眼享受著它的撫摸。母親用簸箕在東屋的房山邊簸著麥子,那擦、擦的聲響就象悅耳的樂曲,使人有無限的遐想。我彷彿看見麥子在簸箕上空飛舞,還不時有麥序落下,落到鋪在地上的包袱里,看到母親頭上裹著一塊白色的毛巾,看到斜斜的耷拉在她的脖后的毛巾角,隨著簸箕的上下起伏而舞動著。

  「宇,快起來」,我急忙坐起來。母親把簸好的麥子倒在單子上,而我的工作就是尋找那些被麥皮包裹著的依然飽滿的麥粒,然後用手搓掉它們的衣服。我和母親互相配合著,母親微笑著看著我認真的樣子說:「我們宇長大啦,能幫娘幹活兒啦」。得到母親誇獎的喜悅讓我幹得更加的起勁也更加的認真。與母親一起簸麥子的畫面是一幅怎樣幸福的畫卷,是任什麼的筆也無法畫出的幸福。

  等簸完、撿完后,我和母親從北屋裡抬出簸鑼放在地上,母親再次用簸箕將麥粒盛到簸鑼里,我也拿著盆子一盆一盆的往裡倒,等剩的少了,我就和母親抬著單子,將麥子倒進去。

  「勝利嘍,勝利嘍」,當最後一粒麥子倒完,完成任務的喜悅就湧上心頭。我將單子胡亂的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看著母親完成她的最後一道工序。這時她常常是從灶台上拿來和面的盆子,用舀子盛半盆的水,再從暖壺裡倒上一點熱水,用洗好的粘布放在溫熱的水中,洗上一下,輕輕的擰一下,把它平放在簸好的麥子上。伸開五指從簸箕的一角開始順時針的擦動,待粘布上的水分減少就再次放在溫水裡浸泡,再擰、再擦。如此反覆多次,當所有的麥子都變得濕潤起來,此項工作就算完成了。那時我並不知道母親每次這樣做的原因,但我卻喜歡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忙前忙后、忙前忙后-——。

  「宇,把單子鋪到排子車上,我們磨面去」。

  「嗯,好」,我急忙站起來,拿起單子向車走去。

  「把單子在排車幫上摔一摔,省得上面有土」,

  「知道啦,娘」。

  排子車,是那時候家裡唯一可以拉東西的工具了,但那也不是每個家裡都有,所以它經常被這家那家的借來借去,那時的人關係似乎特別好,誰也不會在意這些,整個同姓的族裡就像是一個大家庭,彼此都有著深厚的情誼。

  我將摔打好的單子鋪在車裡,母親和我將車推到了已經裝好麥袋旁,一整袋麥子我們倆是怎樣也無法抬上車的。母親將袋子斜倒在車幫上,我站在車上拉住袋子的一角使勁向上拉,母親則拖住袋子下面的兩個角使勁的往上推,抬到車斗里再左右的挪動幾次,才把袋子放在中間的位置。

  「唉,總算是好啦」,母親用左手的衣服袖子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把頭上的毛巾摘下來,搭在院子里的晾繩上,然後向北屋走去。我坐在車幫上,看著母親,想象著她梳頭的模樣。母親年輕的時候留著長長的辮子,烏黑的頭髮使她白皙的臉看起來更加的潔白。微微上揚的嘴角,微笑時露出的潔白的牙齒,以及如泉水一樣幽藍透明的大眼睛,細而高挑的身材,一切都無可挑剔,而尤其那溫柔的性格,贏得了爺爺奶奶的歡心。

  結婚後,母親剪掉了她的辮子。那時候,結了婚的女子都要剪成整齊的短髮,就象現在的學生頭一樣,不同的是,她們會用兩個超大的黑卡子從耳朵上部向後卡住,再用做鞋用的氣眼別住,頭髮就歸順的靠在了頭的後面。

  「宇,坐車上,我們趕緊去,要不又要排隊了」。母親手裡拿了一張嶄新的錢,從屋裡走出來,她把門鎖扣扣在門鼻上,用系在鎖鼻上的一個小木棍插在上面,扽了一下上衣的衣角,把錢整齊的疊了一下,準備裝在褲子的口袋裡。「娘,我想拿著錢」,我看到那張嶄新的錢忍不住想要摸一摸。我知道這是今天爹回來后帶來的賣糖稀的錢。

  「那可不行,你還小,再丟了」。娘微笑著摸了一下我的頭,把錢裝進褲兜,邁過車轅就彎下腰架起車。我從車上一下子站起來,「娘,你就讓我拿著吧,我一定不弄丟」,娘放下車轅,扭過身來,看著我渴盼的眼神,略微猶豫了一下。手向兜里伸去。

  娘拿著錢遞到我的手裡,嚴肅的說:「千萬別弄丟啦啊」。我高興的點點頭。接過這嶄新的錢,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

  「坐好,走嘍」,我急忙坐在麥袋的旁邊緊靠著車框。村裡的路坑坑窪窪的,母親拉的很吃力。那時的我卻並不知道要下來為母親推一下車,我自顧在車上看著這藍色的嶄新的錢幣,看著反面那高大的城樓,心裡有無限的嚮往。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多少錢,或許那時的我只是一時的新鮮而已,對錢的概念並不十分清楚,也不知道它的分量。

  磨面的地方離我們家很遠,它在村莊的東北方,與一大片地相連。我們需要穿過長長的後街北走上很長的距離才可以到達。車子在不斷的顛簸,與母親一起忙碌的疲憊在經過不停顛簸后席捲而來。我不覺將頭靠在袋子上,身體頃刻間飄忽起來,和著柔柔的風,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鴻宇、鴻宇,快醒醒」。我努力睜開眼,看見秋葉正扶著車框看著我,我坐起來向前望去,磨房就剩下十幾步的距離,外面如往常一樣排了好多人,母親正彎著腰使勁的向前拉著。

  「秋葉--,秋葉--『,快過來」。遠處空地里有幾個的小夥伴拿著好多的楊樹葉子在揮舞著。

  「馬上就來啦」,秋葉邊喊邊拽我的衣服:「快點起來鴻宇。」我似乎馬上就來了精神,一下子站起來從車子上蹦了下來。由於用力過猛,母親的車轅猛的向上翹了一下。「慢點,慢點,你們別亂跑啊」,母親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我們卻早已跑出了很遠。

  看到我們跑來,小夥伴們都高興起來,拿著長滿樹葉的楊樹枝跳躍著,歡呼著。今天似乎是這樣的巧,秋葉、青可、書玲還有東街的雲婷都聚到了這裡。我們商量著玩兒點什麼,這裡遠離村莊,除了這一片空地以外,周圍都長著高高的玉米,所以大家一致同意玩捉迷藏。

  捉迷藏,童年裡玩的次數最多卻總也不厭倦的遊戲。大家用石頭剪刀布的方式決定誰捉,指定地方為幺,其他人就找個地方躲起來,捉的人如果沒有捉到躲藏的人,躲藏的人回到了幺,則捉的人依然為下一輪的捉者,如果本輪中捉到了躲藏的人,躲藏人就成為下一輪的捉者,如此反覆。這規則聽起來複雜,但其實大家對此已經非常熟悉。

  第一輪開始了,青可作為捉者,她面向著地邊的那棵老榆樹,數到二十下,我們大家都四散開來。有的跑到了東北的玉米地,有的跑到了西邊的玉米地,還有的跑到磨房的西北角。我和秋葉也跑進了東北的玉米地里,秋天的玉米葉依然很扎,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臉每走一步都有一種被扎的生疼的感覺。向里走了一段距離,找了一個淺坑蹲了下來,透過玉米的秸稈依稀可以看見青可恍惚的影子,那影子在空地里跑來跑去,似乎連一個人的影子也沒有發覺。她彎下身看向我們這邊,青葉和我都屏住呼吸,連喘氣也變得不順暢起來。我將手指放在撅起的嘴唇邊,為了保持頭部不移動,我努力轉動眼珠,向秋葉示意,讓她千萬不要發出聲音,秋葉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也用眼神回復我。青可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現,起身向西邊走去,才剛走到地邊,就聽見書玲的聲音傳來,她似乎嚇了一跳,「啊」的大叫了一聲就向北跑去,青可在後面緊緊的追著。我感覺這次書玲肯定是跑不掉了,因為她看起來有點胖,平時也不善於奔跑,我彷彿看見她胖嘟嘟的臉上,那並不白嫩的肉肉在隨著她的奔跑上下的起伏,她頭上高高的馬尾辮在頭頂上空高傲的飛翔。一切都如我的想象一般,在一段不長的距離后,青可一下子捉住了書玲的上衣,她們雙雙摔到了地上。

  「快走」,我拉著秋葉的手,用另一隻手使勁向兩邊撥動著玉米葉,那針扎似的疼痛襲來,而想要贏的慾望早已淹沒了此時的疼痛,來到空地,我們就如同兩匹血脈噴張的小馬駒一樣,向這那棵老榆樹飛奔而去。

  如此一場一場的下來,我們都感覺累了,一個個紅撲撲的小臉向外冒著熱氣,額頭、臉龐的汗水在經過無數次摸泥巴手的擦拭,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我們各自看著對方的模樣,用手相互指著「小花貓,小花貓」。大家索性躺下來,那每次父母的叮嚀早已拋在了腦後,躺在大地上的幸福任什麼也阻擋不了。大家都變得安靜起來,天上不時有一片片雲彩飛過,有輕薄的、有厚重的,有灰白的,也有五彩的,那不斷移動著的雲彩就象演員的登場一樣,一波走了另一波又來了,各自演繹著不一樣的故事。

  秋葉躺在我的旁邊,一隻手橫放在眉上,正仔細的看著天空。「秋葉,你在看什麼?」,「我看見了兩隻鳥,一隻小鳥跟著一隻大鳥,那一定是它的媽媽」。她的話讓我很詫異。我坐起來告訴大家,我有個新遊戲。大家一聽是遊戲,立刻就來了興頭。

  「快說,是什麼遊戲」,書玲的興趣最高。「遊戲就是說說大家剛才都看到了什麼」,「這是啥遊戲啊?不好」,青可和雲婷也撅著嘴嘟囔著。「我爹從鎮里給我買了點心,誰說給誰吃」,我拿出了殺手鐧,大家互相看著。「我先說」,秋葉舉起手主動要求第一個說。我知道她並不是為了那一塊兒點心,她永遠是支持我的,無論我做什麼,她是永遠的跟隨者。「我也說」,「我也說」,大家紛紛表態。那時的情形在現在想來是多麼的滑稽,一群孩子在一塊點心下被征服了。但那就是我們的童年,是我們天真而美好的童年,沒有漂亮的衣服,沒有美味的零食,沒有可玩兒的玩具,但我們有著無限的想象,有著最真的情誼。大家嘰喳著,爭論著。天色正漸漸暗下來,太陽的霞光在西邊正蔓延開來。

  「鴻宇-——,鴻宇--」,快過來」,「書玲--、書玲,走,回家啦」,我看見母親和五姑正站在磨房東邊向我們這邊喊。我和書玲急忙從地上站起來,轉身向南跑去。我們一口氣就跑到她們身邊,其他的小夥伴也跟了過來。

  「宇,快,把錢給娘,該給人家錢啦」。我一下子呆住了。我低頭看看自己空空的雙手,掏了掏褲子的口袋,哪裡里有錢的影子。我努力在記憶的深處找尋,但記憶一片模糊。母親趕緊蹲下來,用手在我褲子兜里翻找,口袋被她一個翻了過來,但依然什麼也沒有。「宇,好好想想,把錢放哪兒啦」,娘似乎是強壓住心火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跟我說。

  「娘,我那會兒在車上睡著了」,我記得手裡一直拿著錢呢,沒往兜里裝」。娘一把推開我,「快去找!」,我嚇了一跳,什麼也沒說就趕緊向來的路上跑去。

  「洪芳娘,別急,我這兒有錢,先把磨面的錢給人家,我們一起去找」。我依稀聽見五姑安慰著母親。

  小夥伴們也都和我一起沿著大路、街道仔細的找,不放過任何一處地方。一直找到家門口,還是什麼也沒找到,於是又回頭再找一遍。找到東街口的時候,母親正拉著車走來,眼睛還不時的左看右看,後面五姑正使勁的推著,她的頭歪向一邊,也在仔細的找尋。車子上放著兩袋磨好的麵粉和兩個小的盛糠的袋子。

  「娘,沒有找到」。我心裡突突的,很害怕,連聲音也有點沙啞了。娘停下來,五姑急忙走到母親身旁輕聲的說:「洪芳娘,消消氣,千萬可不能打孩子啊,孩子還小,她哪知道錢的分量啊。」「我知道了五姐,我們回家吧」。說著母親就架起車轅,將系在車上的繩子挎在肩膀上。她好像沒有看見我的樣子,這讓我更加的害怕,我站在那裡,不知道是該回家還是繼續尋找。

  「宇,書玲,你們幾個一起來推車,回家。」五姑的話就向一場及時雨,化解了我心頭的不知所措。我們一起在後面,在車兩旁使勁的推著。車子先推到了五姑家的門口,母親和五姑一起把面抬了進去。小夥伴們都已經散去,秋葉聽到她母親的呼喊也回家去了,畢竟天正逐漸的暗下來。

  五姑手裡盛了一小筐兒挂面走出來,放到車上,母親急忙端回去,放到了門墩上。

  「五姐,可不能再拿東西給我們啦,平時就經常給孩子煮麵吃,我都覺得過意不去啦。」

  「說這是啥話,咱可親著呢,都是一家人」,五姑還是執意把面放在車上。

  「回家可不能生氣啦」,五姑拍了一下母親的肩膀,微笑著說。

  「宇,快,跟你娘回家吧」。

  母親拉上車,步子似乎邁的很大,我緊跟在後面,想推車卻總也使不上力氣。車子還沒到衚衕口,二姐從家裡出來了,她緊跑幾步把車從母親身上替下來,我們幾個把車推到了院子里,母親和二姐把面抬到了東屋,放在了灶台旁邊收拾好的角落裡。

  「華,去把大門插上」,我一聽頓時害怕起來。二姐卻並不知道母親這樣做的含義,因為以往我們偶爾也有早早插門的習慣。而此時,我卻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但母親從小就沒打過我,每每因為我打了其他小夥伴或是捅了簍子,母親也只是嘮叨幾句,打人一直是父親的角色啊,我還存有一絲僥倖。

  地桌已經放在了院子中央,上面擺好了碗筷,二姐總是樣樣都做的讓父母滿意,除了不上學以外,她總是父母眼裡最聽話、最懂事的孩子。奶奶正坐在她屋門的門台上,用拐棍拍打著她鞋上的泥土。母親徑直的向奶奶走去。「娘,讓我用一下拐棍」,她的步履變的急匆匆,頃刻間一種大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她拿著拐棍直衝向我走來,我本能的想跑卻也不敢跑。

  「趴在排車上!」,我還沒有回過味來,母親就一下子把我拽過來推倒在車上,頃刻間」啪、啪兩棍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啊——奶奶——,奶奶-——。」我向奶奶的方向使勁的喊著。「這是咋得啦?」奶奶使勁的想從台階上起來,可是她不聽話的腿越是在這時越是不聽使喚,「快跑,快跑啊」,奶奶只能用她最大的聲音喊。二姐從大門跑來,一把拉住娘打我的手,娘一把推開她,又一棍子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叫你不聽話,叫你不聽話」。我無力再喊,只有趴在那裡嗚嗚的哭著。

  「別打啦,啥事啊打孩子這麼狠?」奶奶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大聲的呵斥著母親,二姐順勢將拐棍從母親手裡奪下來。我急忙起身哭著向大門跑去,拉開門閂跑到衚衕里。外面一個人也沒有,灰暗正一點點淹沒。我並不敢走遠,我也知道母親不會追著我打出來,我向後靠了靠,貼著牆蹲了下來。

  母親嚶嚶的哭聲從院子里傳來:「娘,不讓她拿錢她非拿著,這不等我磨好面,錢也丟啦。」奶奶安慰著母親:「洪芳娘啊,我知道你和文璽不容易,家裡孩子多,文璽又經常不在家,這家裡、地里的都是你在操持,孩子丟了錢是心疼,這錢是掙的不容易,娘我每次起夜都發現你倆在東屋裡熬糖稀,一個下半夜一個上半夜的輪著,娘這心裡心酸啊」,奶奶的聲音也似乎哽咽了起來。

  「娘,我和他爹熬七天也掙不來這十塊錢啊,熬夜就別說了,他爹還要每天用自行車推著兩百斤的糖,走上幾百里的路才能掙這些錢啊」,母親的聲音激動了起來,我感覺自己犯了天大的不可饒恕的罪行,眼淚不停的在臉上流淌。

  「好啦,洪芳娘,孩子打也打啦,這事兒就過去吧,畢竟宇還是個孩子啊。」一切都安靜下來,靜怡的可怕。夜幕逐漸的降臨,黑暗正吞噬著村莊。

  「二華子,快,去把宇找回來,天都黑啦,別再出點啥事」,奶奶終於打破了這可怕的寧靜。

  我聽見奶奶要二姐找我的聲音,就急忙站起來,我只想快速的逃離。腳和小腿蹲的異常的麻木,跑起來就像踩著海綿一樣,我已經顧不得這些了,我要找個地方藏起來,不想回家是這時唯一的願望。黑暗在此時已經變得不再可怕,我努力的穿過黑暗向南跑去,我知道前面的不遠處有一個廢棄的大院子,雖然我們在那裡玩耍的時候不多,平時父母也叮嚀過不要去,但此時的我已經無路可退。

  這是一個超大的院子,四周用土牆圍著,東邊挨著衚衕的地方有一個門,因為有一家人家需要穿過這個院子才可以到達自己的家,於是這裡橫著有一條彎曲的過道。儘管我從未踏進這裡,但每次路過都會不自覺的向裡面張望,也會有很多的小夥伴在這裡玩耍,我卻不知道為什麼母親再三叮嚀我不許去那裡。過道的北邊靠牆的地方堆著很多的柴火垛,橫七豎八的棉花柴堆在一起,在上面跳躍就如同現在的蹦蹦床一樣,我曾經是多麼的羨慕那些站在上面玩耍的孩子啊,她們大笑著在上面跳著,整個柴火垛在高低的起伏著,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我終於爬上了這夢寐以求的柴火垛,然而我並沒有心思在上面跳躍。四周漆黑一片,我靜靜的坐在那裡,聽著自己不均勻的呼吸。

  「鴻宇-——鴻宇——」我聽見二姐的聲音,而我卻不能回答,儘管此時的我是多想在二姐的懷抱里哭泣啊!但我的心告訴我「不能」。不一會,二姐的聲音不見了,我想:「她一定是去雲姑姑家找我了,或許是秋葉家?不,一定不是秋葉家,因為這個院子的後面空著一片地,而這片地的後面就是秋葉家了,二姐如果來秋葉家,我一定可以聽到她的聲音。而此時一片靜寂,對,她一定是去雲姑姑家了,也許還去了五姑家」。我胡亂的猜測著,卻頃刻間有了捉迷藏的感覺,內心的害怕、恐懼、難過怎麼突然之間象沒了蹤影,那被母親抽打的屁股此時還有些疼痛,但傷心卻在一點點的消失。兒時的感覺似乎來的快去的也快,但這似乎消失的感覺卻是真實的存在了大腦里,任歲月怎樣流逝,也無法刪除,它在逐漸長大的歲月里沉寂,跟隨-——。

  天似乎沒有剛才那樣黑暗了,有一種光亮正慢慢鋪展開來,月亮在東方正冉冉升起,蓋過叢林,越過溝壑,穿透鄰家的庭院,也照在我孤獨的心裡。

  坐累了,乏了,便側身躺倒,讓麻木的屁股有些許的休息,它似乎有些腫脹,而我也不再過多的關注它。皎潔的月光散發著迷人的色彩,她象一個仙女一樣溫柔的撫摸著大地,撫摸著人受傷的心靈。

  「鴻宇-——鴻宇——」,聲音再次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也由遠及近。

  「看,打孩子打的這麼狠,嚇到孩子了吧,這要是出了事,看你後悔不?」奶奶的埋怨聲,母親的呼喊聲彷彿就在我的耳旁。心裡頓時緊張了起來,要不要下去跟奶奶回家的矛盾糾結著我。

  「娘——,娘——,五姑還有青雲家都沒有」。二姐似乎是氣喘吁吁的說著。

  「洪芳娘,不是說了嘛,不讓你打孩子」五姑也來了,她似乎在責怪母親。

  「五姐,唉,都怪我,我沒忍住」,母親聽起來有些後悔。聽到母親這麼說,我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一種愧疚感再次在心裡升騰。曾經有幾次夜裡醒來發現母親並沒有在身邊,悄悄的趴在窗戶上望著母親在東屋忙碌的身影,她頭上裹著毛巾用一跟長長的木棍子在超大的黑鍋里不停的攪動,一股股的白煙在她面前飄動。

  「鴻宇-——鴻宇——,你在哪兒?」二姐似乎是帶著哭腔在喊我,我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二姐,我在這兒」我壓低著聲音喊了聲。

  「娘——,娘——我好像聽見鴻宇的聲音啦」,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好像在那邊,在那個大院子里」,二姐急促的腳步聲向這邊跑來。月亮變得更加的明亮,她跑進院子,左右的張望,我躺在那裡,她似乎並不好發現。

  「二姐--」我坐起來喊了聲。她飛奔過來,張著雙手伸向我,一把把我抱在懷裡,我附在她的肩膀嗚嗚的哭了起來。

  「沒事啊,回家」,二姐的聲音也哽咽了起來。我感覺這擁抱是多麼的溫暖,踏實。

  奶奶和母親和五姑走在身後,她們什麼也沒說,大家都安靜著,我附在二姐的肩膀上。她瘦肖的肩膀給了我母親般的溫暖,填補了童年對母愛的渴盼,溫暖了我整個孩童時光。

  從那一夜開始,我便不再和母親住在一起,或許也到了該獨立的年齡,我就住到了北屋最西邊二姐和奶奶住的那一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