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蝶舞鞦韆上
渾渾噩噩睡了整天后,趙明誠總算醒轉過來。看娘親為自己擔憂了整日,安撫了娘親一番。娘親讓他去給父親請個安,讓父親看看他已安好,他卻對父親心存芥蒂,只推說自己還想睡會兒,催著娘親回房休息了。明誠躺在床上,獃獃地望著榻頂,悲從中來。
說實在的,他不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姑娘。早在幾年前,便有狐朋狗友帶著他一起上樂坊青樓,大家都是有權有勢的公子哥兒,找的姑娘自然都不差,他也有過流連忘返的時候。但對於那些煙花女子,只是花叢中玩樂一番,等那新鮮勁過去了,也就怠懶再見了。清照於他,卻是獨一無二的。從初見之時的怦然心動,到相國寺重逢的心有靈犀,短短兩次相交,已讓他心中滿溢著她的一顰一笑。
這些天,為排解相思,他又把外面流傳的清照的詩詞全搜羅了來,一篇接一篇反覆誦讀,已然篇篇都印刻在了心上,簡直能倒背如流。他自問再學個十年、二十年,也寫不出這樣靈動的詩詞來。那日與清照論假畫、論真畫,真有遇到知己之感。凡自己所言,清照一瞬間便可心領神會。而清照所問,也恰都是他想細細說與清照的。兩人的對話竟似可以無窮無盡地延伸下去。他相信清照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女子,遇見她之前,他沒有思考過會與怎樣的女子共度此生;遇見她之後,他便無法想象沒有她的人生。他本能地希望,清照能日日陪伴在自己身邊,兩人定會琴瑟和諧、鸞鳳和鳴。
父親的擔憂和顧慮,明誠不是聽不明白。然而就因為那些官名利祿,因為一些眼下還不存在的險阻,就要放棄他苦苦思慕的姑娘嗎?此刻他只清楚一點,倘若就這麼錯過清照,令她被別的男人娶走,他將痛苦終生、悔恨終生。即便父親把他的婚事安排得千好萬好,令他今後在官場上事事順意,又怎麼能彌補得了如此這般的遺憾?世間美女多矣,卻不會再有第二個清照了。想明白了這一點,明誠忽然精神振作起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是亘古不變的規訓,如今他卻不得不為自己拼一把。
明誠把自己梳洗乾淨,穿上一襲簇新的衣袍,又取了不少銀兩。他徑直出了門,到汴河旁一家常去的紙墨筆硯店,花重金買了幾方上好的硯台和毛筆,又請店家包好。拿上筆硯,他就徑直向清照家走去。此前他已在太學聽得朱放與如芝的好事,知道如芝與清照同住,便也留心問了問朱放清照家的所在。他健步如飛,心跳如同打鼓一般,卻毫無退縮之意。少頃,已走到李家門口。
明誠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叩響了李家大門。門童開門看著這不速之客:「這位公子,請問何事?」趙明誠忙道:「這裡可是李格非李大人府上?叨擾了,在下趙明誠,曾與李大人、李夫人於元宵之夜在大相國寺有過一面之緣,是清照姑娘的友人。不知李大人、李夫人可在府上?還煩請小哥通報一聲。」門童滿面疑惑,今日並未聽得老爺太太說有客人要登門拜訪。他請趙明誠先進了大門,在大門和影壁之間的門廊處稍侯,便匆匆去老爺太太屋裡稟報了。
趙明誠越發緊張起來,他從未有過如此堅定的決心要做成一件事,此刻卻又擔心自己是否太過莽撞、不遵禮數,反而惹起清照父母親的反感。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摒除雜念,靜下心來。此時,卻聽到院內傳來陣陣嬌笑聲。明誠又是一陣心跳。影壁隔開了院內和院外,他沿著影壁輕輕向前幾步,向院內看去。原來院子中間是一片小花園,錯落有致,一株高大的芭蕉下,一個穿青綠色衣衫的姑娘,正推著一個穿著白底紅蝶衣裙的姑娘蹴鞦韆,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清照又是誰?
清照隨著鞦韆高高地擺到空中,笑聲銀鈴一般動聽,還要如芝推得再高一些。明誠看得呆了,一時不知身居何處。如芝正推著鞦韆,忽得瞥見影壁處竟有一年輕男子駐足凝望,一慌之下驚叫起來:「清照你看那邊」。清照順著如芝手指處看去,一眼便認出是趙明誠。清照一驚,簡直要跌下鞦韆來。他怎麼會在這兒?明誠見被發現,也慌了神,手腳都不知要往哪裡放。清照忙叫如芝幫著停下鞦韆,自己玩了半晌已是香汗淋漓、釵橫鬢亂,這副模樣怎能見明誠呢?她急急地就想跑回屋內,避上一避,匆忙間連鞋子都掉了,也顧不上回頭,還是如芝跟在後面撿了起來。
倆人氣喘吁吁跑回屋內,如芝嗔怪道:「你跑什麼,有鬼抓你不成?怎麼見了那人就跑?」清照輕撫胸口:「可嚇著我了,那是明誠,你沒看出來么。」如芝一愣,她只見過趙明誠一面,乍一看確實沒認出來。一聽之下,便又拉開門帘,向外張望,想看得確切些,急得清照一把將如芝拽了回來。清照疑惑道:「你說,好端端的,明誠怎麼忽然來了?」如芝笑道:「怎麼不能來?你不是天天念著他嗎,多半就是你把人家念來的。既然來了,你又躲什麼?」
清照不知所措間,只見捲簾一掀,父母大人雙雙走了進來,門童一溜小跑在後面跟著。李格非道:「清照啊,那趙明誠趙公子怎麼來了?為父若未記錯,上回在大相國寺,你說他是如芝的表兄罷?是不是前來探望如芝?」清照剛蹴了鞦韆,雙頰本來就紅彤彤的,這一窘之下臉更紅了,忙和爹娘解釋,這趙明誠公子其實是此前與如芝會友時偶然識得,是吏部侍郎趙挺之之子,大相國寺偶遇之後並無往來,也不知怎麼今日就登門拜訪。
李格非一愣,因著恩師蘇軾與趙挺之二人間的過節,他向來與趙挺之無甚交集。上回在大相國寺對這年輕小夥子印象頗深,沒想到竟是趙挺之的兒子。王氏道:「既是客人,總不能讓人家久等。清照你不便拋頭露面,就在屋裡避避嫌罷,可別傳出去被人說三道四的,壞了你的名節。我和你爹去招待那趙公子,看看他何事登門。」清照委屈稱是。待爹娘轉身出了屋子,清照又向如芝擠眉弄眼。老老實實坐在屋裡等著?她才不願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