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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平生實堪傷

  清晨,溪月庵內外仍是靜靜的,依稀能聽到幾聲雀兒的叫喚,空谷清音,格外幽靜。季如芝如往常一樣,早早便起了,坐在几案前,用娟秀的小楷抄著佛經,享受著自內而外的寧靜。

  「如芝。」忽聽得有人喚自己名字,如芝猛地一震,回頭一看竟是朱放,一手拉著門帘,在門口望著她。「你……你怎麼……」如芝的臉煞的紅了,趕緊起身把朱放拽進了門,又緊張地看看外面有沒有其他人瞧見了。朱放毫不客氣地坐在如芝的几案前,拿起如芝的字欣賞著,邊看還邊說:「不錯,寫得不賴。」如芝臉漲得通紅,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麼,好容易緩過神來,惱道:「你這個人怎麼回事?這裡可是尼姑庵,知不知道男人不能進來的。你……」朱放看字看得越發認真,一邊輕飄飄地道:「庵門又沒上鎖,一推就開了,我怎麼不能進。」「那你怎知我住哪一間?怎就找著了?」「你昨天和清照出來時,我瞧見你是從這個方向走的。上回又聽得你說,你的院子里有一小片蓮花池,窗外邊又栽著幾叢竹子,那不就是這兒么?」如芝呆了呆,忙又問:「那你路上遇著人沒有?有些老尼也該起了。」「沒遇著,放心吧,遇著了我就說走錯誤入了不就成了,還順道問問怎麼出去。」朱放終於抬起頭,看看仍然臉帶紅暈的如芝,心裡猛地跳了幾下。

  如芝想問,你做什麼忽然來看我?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可猛然見了朱放,心中卻是歡喜的。兩人沉默了半晌,朱放問道:「你可願意和我一同去青螺湖邊轉轉?」如芝心裡跳了跳,道:「好啊,今日我也無事。」朱放便要自己先出庵,讓如芝過一會兒再出來。如芝又小心地捲起帘子,聽聽外面人聲,這才讓朱放先走了。

  如芝和朱放慢慢沿著山路向下,往青螺湖的方向走。如芝又換上了尋常家女子的衣裙,叫人看到一個小尼姑和一個青年男子走在一道,成何體統呢?離青螺湖尚有一段路途,兩人原本都默默無言,也不知誰先開了頭,便交談了起來,竟是有說不完的話。漸漸地,便也說到了如芝的身世。

  原來如芝也是生在富貴人家,父親是個精明的商人,發財之後也捐了個官位,頗為得意。如芝的生母原是汴京城郊一個小戶人家的姑娘,雖非出身名門,但從小也是知書達理,又生得溫柔嫻靜。如芝的父親一次押送貨物離開汴京,路上渴了就敲門借口水喝,不想卻被如芝母親的美貌所吸引,旅途上竟是朝思暮想,回汴京后便派人說親、下聘禮。如芝父親生性風流,此時早已是三妻四妾。但小戶人家,何曾見過此等聘禮和陣仗,何況如芝母親還有幾個弟弟尚待娶親、需要大筆的支出,合計之下便把如芝母親嫁了過去。如芝母親是賢良淑德的女子,既嫁了人,便一心一意侍奉夫君。如芝父親也寵愛了她一陣子,但好景不長,很快就轉移了興緻。家裡妻妾成群,明爭暗鬥,多有不堪。如芝母親又性情溫和,不懂算計,亦不會爭寵,生下如芝后便安安靜靜帶著孩子,等著如芝父親偶爾想起她、過來看看。

  如芝小小年紀便聰明伶俐,又早早跟著母親學了讀書識字,五六歲上便能吟詩。如芝父親頗感驚異,來如芝母親這處便也頻繁了些。七歲那年,如芝父親指著院中薔薇,讓如芝詠詩。如芝看看纏繞的枝葉,豈不就像母親平日的愁思,略一思索便以稚嫩的童音道:「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如芝父親聽了頗為不悅,心想這「架卻」諧音「嫁卻」,這詩莫不是說未嫁的姑娘便有了種種亂七八糟的心思,這哪裡是個七歲小姑娘該說的話?又想起其他小妾說起,如芝母親平日里還有些勾勾搭搭、不乾不淨之事,便覺娘兒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可憐小小如芝,不明白父親為何生氣,又為何不再來看她,只是看母親日復一日地倚門守候著,日漸消瘦和枯萎。院里的家眷、丫環、僕人,都是些見高踩低之輩,見如芝母親不得寵,有時連飯都懶得送來,吃穿用度多有剋扣。如芝母親又不敢聲張,倒是如芝還能常常為母親出頭,爭得一些用度。聽慣了刺耳的冷嘲熱諷,見慣了扎眼的人心涼薄,如芝很早就把人情冷暖看淡了。

  隨著如芝漸漸長大,出落得如母親當年一般花容月貌、清雅脫俗,院子里一些少爺、大爺們的眼神和嘴巴都開始不幹凈起來,想著要把她勾到手上,玩上一玩。如芝只是心中冷笑,決意不再重蹈母親覆轍。此時母親因多年積鬱,已重病在床,如芝陪伴著、侍奉著母親,也把她的心愿告訴了母親,說這輩子不想嫁人,想出家做尼姑,擺脫紅塵糾葛,寧靜度日。母親勸說如芝不過,她也懂得如芝的痛苦和渴求,臨終前便懇求如芝父親把她送到青螺山的溪月庵,好歹給女兒一個去處。如芝父親念及往日情分,也有些悔意,便答應了如芝母親。如芝母親身故后,如芝父親便派人給溪月庵的住持送了一筆錢財、囑託住持照顧如芝,如芝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令她痛苦和怨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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