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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停電

  去年,陳梵是想厚著臉皮去傅廈家的,甚至看好了車票,想等傅家過完年的第二天,也就是初二的時候過去。

  但他到底是沒去成。

  初三畢業那年,就在中考之前的半個月,陳梵媽媽周冉和邵心武兄妹的父母一起去西南做生意,想走通一條新的原材料供應的路,如果能走通了,他們兩家能吃下整個省的多半市場份額。

  誰想到,就在從西南回來的路上,車子迎面而來的大車所撞,車子翻進江里,一車人沒有一個生還。

  邵家父母沒了,陳梵的媽媽也沒了。

  在此之前,陳梵家所有的生意,幾乎都是他媽媽做起來的。

  周冉嫁給陳梵爸爸陳文謙的時候,陳家從一個富裕家庭已經變得落寞了。

  陳文謙兒時的生活是泡在蜜罐子里,等到他長大之後,家境沒落,只剩下些剛夠生活的錢。

  周冉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嫁給了他。

  陳文謙當時在學校里當美術老師,工資僅夠生活,周冉在廠子里做工,她手眼靈活,很快就在廠子里發現了商機。

  但這商機也得有錢才能做。

  起初陳文謙不敢,勸著自己的太太算了,畢竟那會兒,陳梵還沒上小學,要是這生意做賠了,陳梵小學沒得上怎麼辦?

  他膽小,但周冉卻膽子極大。

  這樣好的商機,若是去做了,沒做成賠了錢,也好過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

  她不顧陳文謙連番勸告,把所有家當都換成了錢,自己也從廠子里辭了職,抱著四歲的陳梵去了南州。

  一年之後,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廠子。

  這條路走通了,陳文謙才從原來就職的學校離職,一起去了南州。

  那會,一家三口就擠在三十平米的拆遷房,所有的錢都用來開廠子,家裡擠巴巴的,又放滿了開廠子用的東西,一家三口連吃飯的桌子都沒有,坐在矮凳上,用高凳當桌子吃飯。

  陳梵年幼,高高低低的凳子令他感興趣,卻每每險些打翻飯碗,總被陳文謙護著,可還是要被周冉嚇唬著,佯裝打兩下。

  陳梵咯咯笑,趴在爸爸懷裡,下次還敢。

  然而好景不長,他們到底沒有做生意的經驗,省吃儉用剛把本撈回來,就被其他看到商機的大廠擠壓做不下去了。

  眼看著沒有了經濟來源,陳文謙又開始打退堂鼓,勸周冉算了,仍是回老家找個工作做一做。

  周冉在南州做了兩年老闆,怎麼還能像回老家的廠子里當小工人?

  她不願意,又覺得就算是為了兒子也不能回去。

  「咱們老家的學校怎麼比得了南州?難道還要讓小梵轉回老家上學?」

  陳文謙看這兒子也是犯難,就在夫妻倆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的時候,某天,陳梵背著他的小書包放學回家,順便還帶回來一個在路邊摔破了腿的同學。

  這個同學,就是邵心武。

  那天晚上邵家父母來接孩子,周冉和他們聊了聊,發現邵家的生意和他們的相仿,但相比他們家這條路群狼環伺,邵家那邊就平穩的多。

  很快,周冉就搭上了邵家的線,開始把自家廠子轉型生產,有人引路,沒兩年就把生意又重新做起來了。

  這樣一來,陳家總算在南州立住了腳。

  而邵家原本生意做得平平,但周冉有了上一次的經驗,越發會做生意,她當然沒有和邵家爭奪市場份額的意思,而且帶著邵家向上走了走。

  邵家要財大氣粗的多,兩家攜手,很快佔了小半個省的份額。

  陳家也從三十平米的小房子,一口氣,換成了南州市區三百平米的大別墅。

  如此這般好多年,兩家生意一直平穩,但社會發展極快,他們的廠子又要面臨轉型,不然就要立不住腳。

  那時,陳梵已經上初三了。

  他成績很好,考上南州一中不在話下。

  周冉和陳文謙都很高興,比起他們兩個這樣一路打拚,如果兒子能走上大學這條路,那多好。

  但邵家就不那麼順利了。

  邵家的廠子連著出了幾次事故,加上邵心武成績不好,又不像陳梵一樣有機會考上一中,他們就想給學校出錢,讓邵心武去上學。

  到處都需要錢,雖然對他們來說不算太大的錢,但邵家的手頭也緊了起來。

  周冉卻在這個時候,發現西南能供應一批新的原材料,替換掉原來的材料之後,成本大幅下降。

  周冉幹勁十足,想讓自家更上一層樓,但僅她一家,未必能辦成這樣的事,她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邵家。

  邵家原本做生意四平八穩,這兩年廠子效益下行,這次聽到周冉的消息非常心動。

  夫妻兩個商量了一番,準備和周冉一起去一趟西南。

  陳梵家的生意,陳文謙只是掛個總經理的名頭,大多數事情都是周冉打理,這一次,周冉沒讓他去,讓他留在了家裡,照看廠子,也照看一下即將中考的陳梵。

  可周冉和邵家夫妻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陳文謙像丟了主心骨一樣,得到消息的當天就昏迷進了醫院。

  他本來還想瞞著陳梵,好歹讓陳梵考完高中,但等他醒過來,陳梵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他就坐在病房的窗下守著,目光向窗外看去,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整個人安靜到了極點。

  陳文謙看這兒子,覺得他哪怕哭一哭鬧一鬧,甚至像自己這樣暈倒也好。

  但他一句話都沒有,一直沉默,一直下沉。

  那年中考,他失利了,三分之差落榜南州一中。

  邵家原本和學校談得捐樓的事情,因為邵家夫妻身亡,沒了下文,陳文謙心疼陳梵就差三分,乾脆接過這個投資,給陳梵買了個名額。

  誰知道,就在學校錄取陳梵之後不久,邵心武突然跑到了自己家裡來。

  原本邵家兄妹經常和陳梵一起玩,陳文謙沒當回事,但那天邵心武突然對陳梵大打出手。

  陳梵沒還手,等他趕回來的時候,一張臉破了好幾處,血珠順著嘴角往下滴落。

  陳文謙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陳梵只抬頭問了他一句。

  「沒考上就是沒考上,爸給我買名額,我就配上一中了嗎?」

  陳文謙無從回答。

  而從那之後,邵家對陳家越發冷淡,生意上的合作也都漸漸停了。

  並不是因為兩個孩子鬧掰了,而是邵家多多少少,把邵心武爸媽的事故,算在了陳家頭上。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陳文謙管不了這麼多了,他不懂經營,能堅持這自家廠子運轉已經是精疲力盡。

  而邵家沒了掌舵的人,各方面受制,市場份額倒是轉了不少到陳家這裡。

  大概有半年的時間,陳家廠子不但穩住了經營,還向上走了不少。

  那是陳文謙在一年前,妻子過世的時候,怎麼都想不到的。

  從前妻子老說他不行,說他做不會生意,但她走了,家裡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陳文謙似打通了做生意的脈絡,接著又投資了兩個小廠子,也都賺了錢。

  他漸漸覺得,自己從前,被妻子完全低估了。

  他開始不斷地投資,要擴大自己的產業,但他財會不通,只能找女會計蔣萍算賬算錢。

  兩人之間越走越近,某天,他把蔣萍帶回了家。

  回家之前,他還想著,陳梵上學去了,家裡肯定沒人。

  但他剛回家不久,門砰得一聲開了。

  陳梵竟然回來了。

  「小梵,你、你怎麼回來了?」陳文謙慌亂地出了主卧,又急忙關了門。

  陳梵沒有告訴他學校停電了,提前放學回家,他只是看著他,看著自己的父親狼狽地穿衣服的樣子。

  他看著他把衣服慌亂地穿好,看著他和媽媽的房間還遮遮掩掩地關著。

  陳梵忽然看向遠處,目光似乎穿過了重重白牆向遠看著。

  他不知道在問誰。

  「就……不到一年?」

  不到一年。

  從他媽出車禍去世到現在,還不到一年。

  陳梵不是問他爸,但陳文謙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才說了一句。

  「爸也沒做什麼錯事吧?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行嗎?」

  陳梵聽了,低下頭笑了,回頭看了一眼他爸。

  「爸,祝你幸福。」

  那天,不止學校停了電,學校所在的那個區,有一半的街道都停電了。

  陳家住的別墅沒停,照樣燈火通明,安靜祥和,但離別墅只有兩街之隔的拆遷小區,在漆黑中悶著熱著。

  陳梵在停了電的街道里走了好久。

  那燈火通明的別墅區一個人都沒有,反而是停了電的拆遷小區,人人都搬了馬扎小凳,坐在街邊喝花茶、嗑瓜子、搖扇子閑聊。

  陳梵走在他們中間,只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好像亮了起來。

  可這裡的人那麼多,他也不知道該停在什麼地方。

  直到聽見路邊一對夫妻說話。

  「哎呀,我幫你搬了板凳了,你還搬幹什麼?你不熱呀?」女人搖著扇子在路邊等著。

  男人還是把凳子搬了過來,「搬都搬了,誰要是想坐就給誰坐吧。」

  他們的年紀與陳梵爸媽相仿。

  陳梵走上前來。

  「叔叔,我能坐會嗎?」

  「坐吧坐吧!」

  男人說著,還笑著問他,「是不是一中的學生呀?我剛才看著停電了,學生都從學校出來了。」

  陳梵說是的,女人瞧了瞧他,遞了一把廣告扇給他。

  「扇扇風吧,今天晚上可熱了。」

  兩人說完,電話響了一聲。

  「老傅,你女兒發信息過來了!」

  「什麼信息?她怎麼不打電話過來?」

  「你說怎麼沒打電話?肯定以為這會咱們正忙著呢!她又不知道這停電了!」

  「也是也是,她到底發了什麼信息?」

  夫妻兩個圍在手機旁邊,心無旁騖地等著圖片一點一點載入。

  連陳梵都想看看,他們的女兒到底發了什麼了。

  圖片終於載入出來了,夫妻倆一眼看過去,就笑了起來。

  「這是名次吧?她考了全班第一啊?」那叔叔呦了一聲。

  但阿姨伸手打了他一下。

  「什麼全班第一,這是年級名次!你女兒考了年級第一!」

  叔叔笑得更大聲了,又把圖片仔細看了一遍。

  「唉?怎麼只有成績和排名?這孩子怎麼不發幾句話過來?只有圖呀?」

  還是阿姨更了解自己的女兒。

  「她不就那樣嗎?就算是發了幾句話也不是什麼好話,你指望她說什麼呀?」

  叔叔笑著哼了一聲,「好歹叫一句爸爸媽媽,不知道爸媽想她?」

  「你想的可真多,就她那脾氣,不吵吵咱們就不錯了。」

  兩人說著,都笑了起來。

  停了電的街道沒有燈光,但卻出奇的熱鬧清爽溫馨

  陳梵一直坐在夫妻兩人身邊,聽著他們說著女兒,說著他們的小麵館,說著他們的生活瑣事。

  坐了多久,陳梵都不記得了,他好像聽不膩一樣,只想一直聽他們說下去。

  那天晚上,有一句話,一直轉在舌尖,他想問,卻怎麼都問不出來。

  他想問問他們,還能再收一個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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