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第 56 章
一個月後。
離秦野最後一場演唱會只剩下兩個多月時間,最近他一直忙著準備演唱會的事,公司又處於上市預備期,擔心他兩頭忙太辛苦,蘇念北索性從Ebuy辭職,轉而去秦野公司幫忙。
由於之前一直做的是數據挖掘與分析類工作,蘇念北對財務報表這一塊不太懂,黎曼便犧牲自己寶貴的約會時間,周六陪蘇念北在公司加班。
忙了一上午,終於理出外部審計公司需要的財務報表。下午快兩點的時候,兩個人去江馳餐廳簡單吃個午飯。這個點,餐廳人不多,江馳沒什麼事,就坐那陪蘇念北和黎曼聊天。
「說老實話,」江馳拉了張椅子,坐旁邊,翹著腿,從兜里摸出根煙叼嘴裡,邊從口袋裡摸打火機,「野哥現在越來越不像當初的野哥了。」
「哎呀江馳!」黎曼拍了下江馳手臂,「你能有點素質嘛!擱我們倆姑娘家面前抽煙!」她朝蘇念北努努嘴,「北北沒準現在備孕著呢,讓秦野知道你當她面抽煙,你看會不會打死你!」
蘇念北不太好意思稍彎了下唇角。
「哎哎哎你瞧我他媽這記性,不好意思嫂子,我不抽不抽。」江馳收起煙,訕笑著,繼續剛才的話,「剛說到哪了?」
「說你野哥不像之前的野哥。」黎曼無語白他一眼,「年紀輕輕,腦子就不好使了,我懷疑你這智商就是抽煙抽掉的。」
江馳也不惱,咯咯笑著:「對對對。現在的野哥,和我當初剛認識那會的野哥,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感覺從認識到現在,秦野也沒什麼太大變化,可是看江馳的表情還特別認真,蘇念北忍不住好奇問:「為什麼這麼說?」
黎曼夾了些菜塞嘴裡,嚼巴嚼巴咽下,問江馳:「你說高一那會嗎?」轉而看向蘇念北,黎曼回憶道,「高一那會校草打架頻率是有點變態高,你還記得高二國慶節放假前,我和你說的話嗎?」
高二國慶節放假前一天,黎曼為了出國玩,拉著她狂寫作業。
順便和她科普了一下秦野高一的事迹,似乎提過秦野初中那時候,差點把高一的一個學生腿打折,高一又把吳時康曹嘉澤他們打得住醫院好幾天,為這事高一一整年沒人敢和他做同桌。
蘇念北點點頭。
「那會我是發自內心覺得,高二他打架頻率降低了。」黎曼感嘆。
江馳忍不住爆了個粗口:「放屁!」
黎曼停住筷子看他。
江馳忙擺手:「姑奶奶我錯了,我放屁,我放屁行了不?」
蘇念北被他反應逗笑了。
江馳也笑:「我的意思是說,野哥高二那年打架頻率一點沒降低,只不過你們不知道而已。」
「而且,你們是沒瞧見,他打起架那是真的狠!吳時康後來有次找我喝酒,談起來當初野哥一個人單挑他們幾個的時候,特么的一大老爺們哭得跟個姑娘似的,罵野哥打人不要命!野哥不光動作狠,他是讓你感覺,你要不求饒,會被弄死。知道為什麼不,因為他媽的他不怕死!你們瞅瞅,和現在的他,是不是很不一樣?!」
「要說他真正不打架吧,還是高三的時候,整個人一天到晚跟個死人一樣。也是從那時候起,我覺得,他變了。」
黎曼皺眉:「是嗎?高二我確實沒怎麼聽過他打架啊。」
江馳靠著椅背,手機左右拋著玩,忽地停止動作看眼蘇念北:「嫂子,別和野哥說我告訴你的。」他賊兮兮笑著,「剛上高二的時候野哥在外打架,叫我們保守秘密,不讓傳出去,所以學校很少有人知道。我他媽當時還納悶呢,打架打贏了不是給咱大附中漲面子嗎!多吊不是!後來知道他對你有意思,我算是想明白了,估計是怕傳你耳朵里。」
黎曼吐槽:「打架贏了算什麼漲面子。」
蘇念北擰眉:「高二他也一直打架嗎?」
江馳嗯一聲:「正常唄,野哥不打人人也打他。主要是他和隔壁職中一小子結了梁子。哦對了,就他初中差點給人腿打折的那個。」
黎曼也八卦起來:「快說說,怎麼一回事?高一的時候,我知道他對人蠻冷淡的,但總覺得吧,他也不像傳言中那麼暴躁的一個人啊。反而我當時感覺吳時康和曹嘉澤那幾個才真的暴躁。秦野剛上高一,沒招惹他們,是他們跑到秦野教室門口堵他,找他麻煩的。」
江馳笑:「那不是為了妹子嘛。誰叫野哥斷了他們桃花。」
「秦野還沒進附中的時候,他們有桃花?」黎曼白一眼。
「.……」江馳撓頭,「還行吧?起碼走在學校里也算個焦點。」
黎曼一副明顯不信的表情。
「秦野和職中的那個人,為什麼結了梁子?」蘇念北又把話題拉回來。
「野哥初中的事,我也搞不太清,就是後來跟著他後面瞎幾把混的時候,大致聽講是那小子嘴裡不幹凈,罵過野哥有娘生沒娘養的吧。」
有娘生沒娘養。
這句話一出,如同一根刺,扎進蘇念北的心裡。
仔細回憶了一下。
少年將父母離婚的事,雲淡風輕說出口的畫面閃現。
拿起餐巾紙擦拭了一下唇角,蘇念北問一句:「秦野以前,是不是都不怎麼開心?」
聞言,黎曼也停下筷子,抬頭看蘇念北一眼,視線停留會,移到江馳身上。
江馳道:「你倆這麼盯著我看幹嘛?老子又不是他肚子里蛔蟲。」他笑哈哈的,「野哥不一直是那副拽樣,倒是沒覺得他不開心過。」末了想了想,他改成肯定的語氣,「不對,他沒有不開心過。」
黎曼問:「你咋知道。」
「那麼多姑娘喜歡他,不開心個毛線啊!」
「.……」 -
過了兩個多月,秦野最後一場演唱會結束。演唱會那天,蘇念北也去了。那天,她安靜的坐在台下,看著在舞台上熠熠生輝的他,忽然很後悔,當初沒去聽他第一場演唱會。
如果她去了,或許,他們也不會多錯過四年。
演唱會結束,秦野算是正式退出了娛樂圈,恢復素人身份。每天和蘇念北一起去公司上班,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因為秦野現在有時間處理公司IPO的事情,蘇念北便不再幫忙看報表,而是去了公司數據部門,干她的老本行。
秦野公司是互聯網公司,和之前Ebuy不同,雖然都是處理分析數據,但是互聯網公司的業務與電商大相徑庭,數據涉及埋點等各種她之前沒接觸過的各種知識,模型用得也不一樣。
為了不拖同事後腿,連續好幾天,蘇念北下班回去,都會學習相關知識,到很晚才睡。
周五晚上吃完飯,蘇念北洗了個澡,準備再去書房時,秦野靠在書房門框上,手臂一抻:「蘇念北,用得著這麼拚命么。」
蘇念北彎唇:「我這麼努力替你打工,你不應該開心嗎?」
秦野笑了聲,手臂放下來,錮住她的腰:「你現在去休息,我更開心。」
「可是,我還有很多東西不會——」
「哪裡不會。」秦野打斷她的話,「我教你。」
既然他能開互聯網公司,還會寫代碼,蘇念北相信以他的學習能力,估計確實能夠教她。她眼睛彎起來,去拉他的手,把他往書房裡拖:「你要是能教我,那就更好了。我剛好有個地方弄不明——你怎麼不動?」
任憑她拽著他的手,秦野一動不動,好笑瞧她:「非得擱書房教才行?」
「那不然去哪?客廳嗎?」
「床上。」
「.……」
「蘇念北。」秦野表情看上去有些鬱悶,伸出兩指碰碰鼻子,不太自然道,「是我有問題么。」
「怎麼了?」
「快三個月了,「他視線下移,落到她小腹處,「你這怎麼還一點動靜沒有。」
「.……」
「想當個爹,還挺難。」他又補一句。
被他說得很不好意思,蘇念北囁嚅:「這種事,又急不來.……要不,明天周六,我們去廟裡燒香請願?」
「怎麼這麼迷信啊。」秦野揉她頭,「要孩子這種事,求佛不如求我直接。」
「你剛不是還說,你有問題嗎.……」蘇念北弱弱道。
秦野噎住。
沉默一會,半晌后,他僵硬道:「那我明天去醫院做個檢查。」 -
第二天上午,秦野驅車和蘇念北一起去了趟一家高端私立專科醫院。
為了避免秦野一個人做檢查心裡不舒服,蘇念北也跟著一起做了個那方面檢查。這家醫院極注重患者私密性,男女檢查在不同樓層,且不允許串區,女士檢查區只有女性醫師,男士則只有男性醫師來檢查。因此很多有錢人會選擇來這看病,不用排隊且醫療與服務水平也比公立醫院上乘。
做完一系列檢查,蘇念北去休息區等候檢查報告。休息區提供不同吃食與水果、飲品,周圍還擺放著各種綠植,卡其色地毯也打掃的一塵不染,看著不像在醫院,能讓人心情放鬆下來。
等了一會,秦野給她發消息,說自己已經做完檢查,沒什麼問題,先去車裡等她。
蘇念北回了個「好的」。
「年紀輕輕的,也有這煩惱?」一道女聲從頭頂傳來。
蘇念北抬眼,一個看上去三四十歲的女人坐到她旁邊,女人穿一身商務裝,看上去是個職場成功女性,手裡端著一盤水果,放到沙發前桌子上:「吃嗎?」
「不用了,謝謝。」蘇念北溫和道。
「小姑娘看上去才二十齣頭吧?」
「二十多了。」
女人拿起叉子,叉了個芒果吃著,動作優雅,笑道:「二十多就來檢查不孕嗎?」
蘇念北低聲應了下,有些靦腆:「就是,隨便檢查看看。」
「也是,早檢查好些,萬一有什麼問題,提前發現總比後面發現晚了要好。」女人幾不可見嘆了口氣,「我就是發現晚,現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這不,我今天又來做個檢查,看看正常沒有。」
能瞧出女人眼神里摻著些傷感,蘇念北安慰了一下:「現在科技挺發達的,肯定能治好。」
女人笑笑:「謝謝你的安慰小姑娘。對生孩子這事,我倒是沒太多心理負擔,反正我已經和我先生離婚了,現在一個人,生孩子也不算我人生規劃里必要的一部分。」
蘇念北嗯一聲,彎了彎唇。
「這家醫院蠻注重保護隱私,檢查報告採用編碼形式,不至於泄露個人信息。」女人放下叉子,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拭了下唇角,雙手交叉隨意擱在腿上,微笑著說,「所以,我每回都來這做這方面檢查。」
「嗯。我也聽人這麼說過。比較注重保護隱私。」
「之前沒來過是吧?」
「是的。」
「等會拿報告我陪你一塊。這家醫院和普通醫院步驟不太一樣,取了報告加私人醫生微信,避免當面聊這個話題尷尬。」
「這樣嗎。好的,謝謝您。」
「不客氣。」 -
秦野在車內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沒見蘇念北過來,正想給她打個電話,餘光恰巧瞥見她的身影。
打開車門,蘇念北一聲不吭坐進來。
見她這副表情,秦野笑了下:「怎麼,你這,查出問題了?這副表情。」
蘇念北沒說話。
「中午回老宅一趟。我媽從國外回來了,一家人吃個飯。」秦野將車子啟動。
「秦野。」
「嗯?」
「我好像真的,查出問題了。」她聲音很低落,捏著包帶子,重複一遍,「就目前檢查出結果的項目,顯示不排除不孕不育風險……」
秦野動作頓住。
「要是我真的生不了孩子,」蘇念北不敢抬眼看他,「那怎麼辦.……」
「那不挺好。」秦野單手打著方向盤,面上沒什麼過多表情,將車開出停車場,「以後就過兩人世界。」
蘇念北還想說什麼,秦野主動提了句:「上次和你說的新家,已經裝修的差不多了,改天帶你去看看。還有,婚禮訂在八月份。行不行?那會穿婚紗不冷。」
知道他在故意轉移話題,蘇念北嗯一聲,也不再多說什麼,撇過頭看車窗外面。
過了會,察覺到手被他握住,蘇念北轉頭瞧他,秦野同樣分出點目光看過來:「別想太多。嗯?結婚又不是非得要孩子。那玩意兒多鬧心。」
蘇念北抿緊唇。
秦野繼續補充,語氣很欠:「沒準兒隨了我,天天擱那叛逆呢。你受得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還蠻想要的嗎.……」
「怎麼看出來的。」
「就是,你不是經常.……」後面的話被她吞進去,說不出口。
一下就領悟到了她的意思,秦野拖著長調子哦一聲,揚眉:「那不是為了,多和你做幾次么。」
「.……」
雖然他這麼說,可如果真的沒有孩子,她還是會覺得很難過。
她真的一直在期待著,給他生一個、屬於兩人之間的、愛的結晶。甚至還偷偷想過,生男孩好還是女孩好,以及,幻想過秦野帶孩子的場景。
「秦野。你說,這個能治好嗎?」
人總是這樣,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可以很輕易說出些安慰別人的話,真到了自己身上,之前那些話全都作廢。
「有什麼好治的,多遭罪。」他看上去很是漫不經心。
「我還蠻想,給你生一個孩子的。」蘇念北低下頭,聲音很輕地說了這麼一句。
半晌。
秦野捏了捏她手心:「嗯。那就治。」 -
距離上次蘇念北在秦野家門口見到江嵐,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當時江嵐還並不知道,蘇念北就是秦野的結婚對象。
過完年,江嵐就回了國外,秦志華也跟了一起去了國外,夫妻倆直到今天才回國。所以,這也算蘇念北第一次見秦野的父母。
秦家老宅主別墅的客廳里。
江嵐正和俞思善說著話,聽到外面動靜,視線掃過去,就看到秦野牽著一個高挑纖瘦的女孩子進來,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看著很文靜,一雙眼睛生得極為好看,眼底一片明凈。視線停在她身上兩秒,才想起來是上次那個、說自己租了季言白房子的姑娘。
蘇念北走進客廳時,裡面坐了不少人,比上次過來時要熱鬧不少。
除了上次打過照面的江嵐,以及秦爺爺和俞思善,其餘人蘇念北都不太認識。但能看出來,除了秦野父母,還來了另外幾個長輩。
秦野明顯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在,露出不耐神色,問秦志華:「不說一家人吃個飯?整這麼多人,看戲呢。」
秦志華原本正低著頭看手機,似乎還在忙工作,聞言看過去,臉色微怒:「怎麼說話的。都結了婚還這麼沒大沒小。」
其餘幾個長輩馬上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都是自家人」。
覺得氣氛不對,俞思善馬上岔開話題,笑著對秦志華道:「啊舅舅,你和舅媽剛不是還說,一直想見見小北沒找到機會嗎?」她邊說邊起身,走到蘇念北旁邊,將她的手從秦野手裡拽出來,牽著她走到江嵐旁邊坐下,溫和道,「小北,喊爸媽呀!」
還沒反應過來,蘇念北愣了片晌,彆扭地擠出一個「媽」字。
江嵐打量了蘇念北一會,見她有些拘束,笑笑:「沒關係,才第一次見面,不著急。以後再改口也行。」
走到蘇念北身邊,秦野插著兜隨意坐在她一旁的沙發扶手上。江嵐揚頭看他:「你退出娛樂圈了?」
秦野應一聲。
「他那就是胡鬧,就是玩。」秦志華在一旁來了句,「說進就進,說出就出。」
秦野笑:「我今天可不是來聽您□□的。」
「秦野現在自己開了家公司,聽說快上市了是吧?」其中一個留幹練短髮,化淡妝的女性長輩提了句。
秦野淡淡嗯了下。
「打算上國內的還是國外的?現在國外IPO聽講不好搞。」
俞思善道:「媽,您懂得可真多。」
「哪像你,姑娘家整天守著個酒吧,正經事不幹,遊手好閒的。」
俞思善撇撇嘴:「得!打住。您別把話題引我身上。我閉嘴。」
秦老爺子笑著拍拍俞思善肩膀:「善丫頭開酒吧有什麼關係,我看人開得就蠻好嘛。別聽你媽瞎講,姥爺看好你這份事業。」
「您就可勁慣著您外甥女吧。對了,小北——是吧?」
冷不防被點到名的蘇念北馬上看過去,點點頭:「是的姑媽。」
秦野手握虛拳支在唇角處,見她突然反應變快,很自然喊出姑媽兩個字,唇角淡扯起一個弧度。
「小北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
「和秦野同齡,蠻好的。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什麼時候要孩子……
蘇念北臉上表情僵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目光躲閃了一下。
秦野快速接過話,直截了當,語氣里全是散漫:「不要孩子。」
「不要孩子?」
觀察到蘇念北表情明顯不對勁,俞思善阻止:「媽,不是我說,您這怎麼管得比海還寬呢。我們這一代,丁克族很正常啊。」
秦老爺子臉子拉下來:「胡說。」
出去接了個電話,剛走回客廳的秦志華聽到這邊談話內容,馬上拔高點音量對秦野道:「你瞎說什麼。孩子的事不是你們夫妻倆的事,那是我們老秦家的事。不生也得生。」
江嵐這次也和秦志華站在了同一戰線,拉起蘇念北的手,溫婉一笑:「小北,你別聽小野的,媽媽允許你們晚點生,但不能斷了老秦家香火。」
「什麼年代呢。」秦野輕曬,「還香火。」
「秦野!」秦志華拿手機指著他,「你從小胡鬧就算了,這事能鬧著玩?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不生誰生!」
「您不還年輕著呢么。」秦野看他,「沒準兒還能再給我生個弟弟。」
「你——」秦志華明顯被這話惹怒了,一下氣得說不出話。
秦老爺子開口,聲音里是不容置喙的威嚴:「孩子必須要。這事沒得商量。爺爺的話都不聽了嗎。」
蘇念北扯了下秦野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說話,轉而對秦老爺子道:「爺爺您放心,會——」
「生出來,」秦野打斷蘇念北的話,平靜看向秦志華,「跟您一樣,不養么。」
此話一出。
客廳霎時安靜至極。就連流動的空氣都凝滯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
秦志華像是實在忍不了,快步走過來,低頭怒氣沖沖看著秦野,垂下的手攥緊拳頭,秦野掀了掀眼皮子,淡勾唇,眼底卻沒有笑意:「怎麼,想打我?」
話音剛落。
啪的一聲脆響。
蘇念北的耳膜被刺痛了下,拽著秦野衣角的手收緊,抿唇,眼中又有了酸澀感。
秦野舌尖抵了一下腮,依舊平靜看著秦志華,笑了聲:「還打么。」
「你打他做什麼!」江嵐立即站起來,將秦志華推到一旁,有些心疼看了眼秦野臉上的紅痕,轉頭看秦志華,低聲道,「兒子說得也沒錯。這麼多年,咱們有管過他嗎。兒子小學的時候,一年都見不到你幾次,初中就被送到老宅這,要說現在管教他,也該爸來管。」
「爸這麼大年紀,管得了他嗎?」秦志華指著秦野,對江嵐道,「他這麼大了,結了婚的人,你看看,還這副弔兒郎當樣子,我將來怎麼放心把秦家家業交給他!」
秦老爺子什麼話都沒說。
長聲嘆了口氣,搖搖頭,似乎嫌這兒吵鬧,他拄著拐杖離開了客廳。
周圍的其他幾個人大氣不敢出。
安靜須臾,才七嘴八舌勸說起來秦志華。
秦野起身,順勢牽起蘇念北的手,把她也拉起來。
「你要幹嘛?」秦志華冷聲質問,「翅膀硬了是吧?想走就走,給你爹甩臉子了?」
「不走,」秦野收起散漫,唇線綳直,「留這繼續給您打么。」
說完,秦野直接牽著蘇念北離開客廳。
背後傳來秦志華的聲音:「行啊秦野!你有本事了,跟你爹作對是吧!等會,我現在馬上打電話給那些投資人,叫他們撤資,看你公司還能不能上市。你最好不要來求我!」
「你說的什麼話!哪有你這樣對自己兒子的。」江嵐慍怒的聲音。
「你也不看看他那副拽樣,有把我放眼裡嗎?還當我是他父親嗎?」
「兒子脾氣從小那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客廳的聲音逐漸隱於耳後。
默默跟在秦野身後走了一會,蘇念北動了動手,將被他牽著的那隻手轉換了下方向,和他五指緊扣。
到了車庫。
秦野掏出鑰匙給車解鎖,在他準備拉開副駕駛車門時,蘇念北拽了下他胳膊,秦野看過去,便看到她垂著頭湊過來,輕輕抱住他,像一隻乖巧的貓,在他懷裡蹭了一下。
她什麼話都沒說,但只一個擁抱,就讓他覺得,無比暖心。
「別擔心。」秦野聲音軟下來,掌心移到她脖頸處,指腹在她耳後輕緩摩挲兩下,「不會不要你。記住沒?」
「我知道……」
她知道,他不會因為孩子的事就不要她。
即使面對全家人的反對,頂著所有壓力,也不會拋棄她。
可越是這樣,她越難過。
替他難過。
「知道就行。」擱在她脖頸處的手前移,捏了下她的臉,秦野道,「上車。帶你回去。」
蘇念北悶悶嗯一聲,退出他懷抱,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下他,冷白皮膚上有明顯的掌印:「很疼吧。」
這種被人扇巴掌的感覺,她很了解,臉上會火辣辣的疼。
「心疼我?」他唇角扯了下。
「心疼。」她老實回答,強調,「特別心疼。」
「這一巴掌,還算沒白挨。」秦野懶散笑了下,接著低下頭,一雙漆黑的眼睛里,眸光柔和起來,低低道,「那,以後對我好點兒。好不好?」
蘇念北點頭。
剛坐進車裡,蘇念北包里傳來一連串手機震動聲。
掏出來,點亮屏幕看眼。
身子驀的一顫。
注意到她的異常,秦野問:「怎麼了。」
緩了半天勁。
蘇念北後知後覺鬆了口氣,看向秦野,聲線不太穩:「搞錯了……我檢查結果,是正常的……」
就在剛剛,私人醫生髮微信告訴蘇念北,說是一位女士核對了下報告編碼,發現自己拿錯了報告,聯繫到醫院,才知道她的那份報告是蘇念北的。
那位女士,就是不久前和她閑聊,陪她一起去拿報告的那位。
當時蘇念北只顧著想報告的結果,心情低落,卻忘了核對報告編碼,導致和人家報告拿反了也沒發覺。
「對不起,我沒檢查那個編碼,所以.……」她的底氣越來越不足,要不是她搞錯,秦野就不會頂撞秦志華,更不會挨那一巴掌。
才啟動的車子猛地剎住。
秦野垂眼,沉默良久,爾後看過來,低低嗯一聲:「這次沒錯了。是不是?」
「沒錯了……我剛剛核對過編碼的.……」蘇念北頭低地更厲害:「對不——」
沒等她說完對不起三個字,秦野傾身過來,吻住她的唇,像是終於將壓抑很久的情緒表露出來,唇齒研磨間,他輕咬了下她的唇,呼吸短促而灼熱:「怎麼這麼粗心呢。真拿你沒辦法。」
「下次不會這樣了。」被他咬得吃痛一下,蘇念北稍擰眉,鼓了鼓腮,心虛得保證。
覺察出她聲音里的顫抖,秦野斂起情緒,食指去揉她的唇:「痛不痛。」
蘇念北看他,眼神像小鹿一樣無辜,搖了搖頭,她問:「你生氣了嗎?因為第一次去這種醫院,還不太熟悉流程,加上當時我只顧著想那個結果,所以——」
「有什麼好生氣的。」他扯唇笑了聲,語氣有些無可奈何,「不過蘇念北,你倒還挺會折騰人。」
蘇念北細細打量了一下他,察覺到他剛才的反應有些反常,猜測到什麼,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秦野,你其實也很想有個孩子的,是嗎?怎麼剛才在你爸面前,要那樣說呢?」
明明很在意的事情,卻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無所謂的樣子,還偏偏裝得那麼像。
秦野沒說話,收回目光,重新啟動車子。
就在蘇念北以為他不願多說什麼時,他開了口,聲音又低又輕:「更在意你。」 -
周日,秦野去了趟公司。
他平時不怎麼加班,今天卻一大清早出了門,蘇念北從他面上看不出什麼,但猜想著也能猜出點東西,應該是秦志華昨天提過的、讓投資人撤資的事。
秦野出門后,蘇念北馬上聯繫俞思善:【思善姐,你在家嗎】
等了半個多小時,俞思善才回:【是呢,你找我有事?】
蘇念北:【嗯……有點事想問問你】
俞思善:【這樣吧,我酒吧位置你比較熟,咱們去那聊?】
蘇念北:【好的】
蘇念北出了小區,叫了輛車到了俞思善的酒吧。
酒吧和六年前相比沒多大變化,只是周圍的建築有些微改變。安靜窄小的衚衕,小道比從前更乾淨些,酒吧門口仍舊有一排支架,上面還是擺著各類盆栽。
進門后,俞思善已經坐在小院子里,這個點,沒到酒吧營業時間,她身後的厚重鐵門是鎖著的。
瞅見蘇念北,俞思善笑著招手:「小北,找我什麼事?」
蘇念北走過去,在俞思善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包放到一邊。
桌子上是剛沏好的花茶,還漾著熱氣,玻璃茶具里斟了半杯橙紅色茶水,推到蘇念北面前,俞思善猜測問:「因為昨天的事,是嗎?」
蘇念北點頭,猶豫一會,開口:「思善姐,你知道秦野和父母的關係.……」
「就知道你想問這個。」俞思善給自己也斟了杯茶,小口喝著,「他和舅舅吵起來一點不稀奇,你也別太放心上。不過,舅舅這次確實是第一次動手打他。代入我舅舅,他不想秦家斷後也正常。倒是小北,你們.……」
俞思善舔了下唇,試探問,「你倆真不打算要孩子啊?雖然吧,其實這擱咱們年輕人身上挺正常一件事,可你也知道,我姥爺和我舅舅那個年代的人.……就,你懂吧?」
「嗯。」蘇念北低著眼應一聲,「這事怪我。昨天去醫院檢查,弄錯檢查結果,以為自己生不了,所以他才——」
「啊?」俞思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忍不住笑了,「不是,你倆備孕多久啊就去做檢查?」
「三、三個月吧.……」蘇念北不好意思道。
俞思善笑出聲了:「我說妹妹啊,你倆怎麼這點常識都不懂。我沒結婚都知道,備孕才三個月做啥檢查呀!你倆這也太心急了吧。」
「.……」
兀自笑了一會,俞思善才繼續剛才的話題:「其實我覺著我這個表弟還挺可憐的,要是他不叛逆,我會覺得他更可憐。」
蘇念北靜靜聽著。
「我舅舅你也知道,要管那麼多家族產業,挺忙的。所以秦野很小的時候,一直都是舅媽在帶,那會起碼還有自己母親陪著吧,就算一年見不了幾次父親,也不算什麼大事。」
「後來呢,舅舅舅媽感情出了問題,舅媽就去了國外,重新搞自己的音樂事業。秦野那時候剛小學六年級,沒人帶,送到了我姥爺那。他讀初中那三年,我舅舅舅媽那時候好像處於冷戰期吧,兩人就都狠了心沒去看過他。」
蘇念北眸光微閃,輕聲問:「三年,都沒見過父母嗎?」
「哦不對,見過一次。」俞思善邊喝茶邊回憶著,「秦野初三那年,把一高一的學生差點打折了腿,舅舅舅媽為這事來找過他一次,不過,聽講那時候舅舅舅媽都沒有好臉色給他。畢竟那種時候不管,長大更管不了。初三暑假的時候,舅舅就把他送到一所專門管教問題少年的學校,待了兩個月。」
「所以呢,」俞思善看向蘇念北,「你要問我秦野和父母的關係,我只能說不算特別好。但要真說舅舅舅媽一點不在意他,那不可能,舅媽不用說了,她曾經還一度想過把秦野帶去國外呢,舅舅不同意罷了。我舅舅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你別看昨天他放了狠話,說要讓投資人撤資,實際上不可能的。秦野辦好公司,他心裡挺高興的。」
聽完俞思善的一席話,蘇念北沉默許久,最後問一句:「真的不會撤資嗎?」
「不會的。你就放心吧。」 -
從俞思善酒吧回去的路上。
蘇念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關於秦野過去的信息捋了一遍。才意識到,原來他的世界,也曾那麼黑暗與壓抑過。
那麼小就沒有了父愛,還沒上初中,又失去了母愛。
依稀記得,那年他們在陽台吹著風時,她問過他為什麼老打架,言語間,他似乎輕描淡寫提了句「以前不懂事,以為那樣會得到些關注」。
沒有父母陪伴的小孩,總想著能夠做點什麼,來引起他們的關注。
可是。
整整三年,他就像被人拋棄了,抑或是遺忘在角落裡。
他的父母唯一出現在他面前過的一次,還沒有給他好臉色。就彷彿躲在暗處的人,終於有天被關注到,以為那是光,結果卻發現,這種關注能將人推向更深的黑暗裡。
冰冷的一個眼神,或者是不了解實情的幾句管教言語,都不該是那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承受的。
「聽講是那小子嘴裡不幹凈,罵過野哥有娘生沒娘養。」
「野哥打人不要命。」
「他不怕死。」
江馳那天中午說的話重新響在耳邊。
蘇念北眼睛濕潤了。
沒人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好端端把人打成那樣,他們都不知道,秦野打的那個人、說了那樣不好的話刺激他。所有人都覺得他那個時候就是在叛逆,覺得他就應該被管教,甚至送他去管教問題少年的學校。 -
到家時,已經是中午了。
輸入密碼打開門,將包放到玄關處的柜子上,蘇念北打開鞋櫃準備換室內拖。
「回來了?」秦野懶洋洋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蘇念北抬眼,就見他換掉了早上出門時的襯衣,純白色長袖體恤外套了件又黑又薄的外套,拉鏈沒拉,就那麼敞開著,抱臂靠在一旁的黑色大理石吧台處,眼帘隨意掀著,一對漆黑的眸子瞧過來。
換好室內拖,她走過去吧台,拿起吧台上裝了半杯水的玻璃杯,問他:「你不是去公司了嗎,事情這麼快處理完了?」
秦野沒接她的話,視線依舊追隨著她。蘇念北摸摸自己的臉:「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蘇念北。什麼時候養出不理人的毛病了?」沖她剛放到吧台上的手機抬抬下巴,秦野輕飄飄開口,「你那手機,擺設呢。」
「你剛給我發消息了嗎,我沒注意看。」蘇念北馬上拿起手機,點亮屏幕,果然看到幾條兩小時前他發的消息,問她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盯著消息看了幾秒,蘇念北彎了下唇,溫聲道:「秦野。我發現,你還蠻黏人的。」
「.……」秦野眉梢揚起來:「嫌棄我?」
不等蘇念北開口。
他拖著調,閑散補充一句,「嫌棄也晚了。這輩子,別想丟掉我。」
蘇念北剛想拿著水杯喝水的動作滯住。
過了會,她抬眸看他,很認真保證:「不會丟掉你的。」
「只要你不先丟掉我,我都不會離開你。」
秦野眉頭幾不可見動了下,過了會,在她準備低下眼時,他伸出兩指擱到她下巴處,稍抬起,然後盯著她眼睛看了兩秒:「怎麼回事啊。眼睛怎麼紅了,還有點腫。哭過么?」
「沒有。」她否認。
秦野根本不信,直接問:「剛去哪了?」
蘇念北蠕了蠕唇,老實道:「去找了思善姐。」
秦野收回手,似是思考了一瞬:「她和你說什麼的?眼睛都給哭腫了。」
話題一旦重新打開,剛才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情緒,再次一股腦湧上來,在眼睛再度泛紅前,蘇念北別開眼,非常小聲道:「要是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她沒頭沒尾突然來這麼一句,秦野覺得好笑:「早點認識我,然後呢?」
然後她就可以,在他那麼難過的時候,陪著他了。
蘇念北剛想說話,秦野接著道:「然後早點霸佔我。是不是?」
「.……」
「我說呢,」他語氣欠欠的,「第一次見面就替我報個假警。膽還挺大。」
蘇念北點頭,順著他的話接:「嗯。早點認識你,把你變成我的。」
「佔有慾這麼強啊。」秦野笑起來,「你要真早點認識我,就不一定這麼想。」
「為什麼?」
「沒為什麼。」秦野笑了下,隨手接過她手裡的杯子,仰頭喝完杯里的水,然後重新接了杯新的遞給她,下巴稍抬,「流那麼多淚,補點水。」
蘇念北接過水杯,喝了兩口,忽地又說一句:「我大學那會,遇到很多流言蜚語,被人貼了許多莫須有的標籤。這些事,你應該都知道吧。」
秦野沒說話。
「之前一直沒敢告訴你,是怕你因為這些事,就不要我。」蘇念北聲音細細的,音調卻很平常,是釋然後的平靜,「但後來,我明白了。你不會因為這些,就拋棄我的。」
秦野依舊靠在吧台上,掌心撐著檯面,抿唇看著她。
「所以啊,我也是一樣的。」蘇念北彎了下唇,「再早一點認識,知道你的過去,我肯定還會想著,把你變成我的。」
「我的過去?」秦野撇頭笑了笑,「俞思善和你說了些什麼。打架鬥毆?夜不歸宿?還是什麼。」
「不是。」蘇念北咬了下唇,斟酌著用詞,細聲道,「是你受的一些委屈.……」
「我受委屈?我受了哪門子委屈。俞思善會說這個?」
蘇念北搖搖頭:「思善姐沒直接說.……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就因為這個哭了?」
蘇念北悶不作聲,實在忍不了眼眶裡的酸澀感,索性垂下眼睫遮擋些許霧氣。
「蘇念北,抬眼。」秦野喊她,「怎麼現在哭都不敢讓我看到了?我讓你省著點用,不是不允許。」
「真沒哭。」蘇念北吸吸鼻子,抬起眼,「給你看。」
被她這可愛的反應惹笑了,秦野拉著她手,擁進懷裡,揉她頭髮:「還挺能憋。」
「.……」
埋進他懷裡后,淚水才一點點往下掉,不一會便泛濫成災。蘇念北極力穩住氣息,平靜喊他名字,秦野應一聲。腦袋在他胸口處動了動,把淚水全擦在他體恤上,蘇念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過了會才說:「我以後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聽這話,秦野笑了下:「嗯。對我好點兒。」
「以前,我覺得我的世界都是黑暗的。」蘇念北嗡聲說,「覺得你就是我世界里的光。」
沉吟片晌,將她擁得更緊點,秦野嗯一聲。
「以後,我也想成為你的光。」她說。
秦野垂下眼,長睫掩住眸底情緒。
嗯。
其實。
早把她當成他的光了。
順著她的話,他低聲道:「我的世界太暗了。所以,一道光可能不夠。」
蘇念北微仰起頭。
沒等她反應過來,秦野便拽著她胳膊朝卧室走。
「天還沒黑。」她一著急,胡亂說了一句。
「規定得天黑才行?」
「.……」